第9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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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忽然想起來鐘菇的死因,他扯了扯:“宗懷棠,鐘菇是怎么沒的啊?” 宗懷棠最近都沒敢睡覺,眼下有很重的青色,他一個個墳包地看:“那晚聽到她哥出事就急著從家里往工廠趕,騎車掉進(jìn)湖里,淹死了?!?/br> 陳子輕悵然,原來是這樣。 “找到了?!?/br> 宗懷棠的聲音喚回了陳子輕的思緒,他探頭:“小馬在這里啊?!?/br> “多給小馬燒點紙,等他到了地底下就能買好吃的?!?/br> 陳子輕蹲在墳前把袋子里的紙錢倒出來,讓宗懷棠劃了根火柴扔上來。 火燒了好一會,被宗懷棠用樹枝打滅了。 陳子輕踮腳拍掉宗懷棠頭發(fā)里的灰燼,把頭湊過去讓他給自己拍:“下一個是鐘菇,她的墳不用找了,她爹媽站在那兒呢?!?/br> 宗懷棠的手掌從陳子輕的頭發(fā)摸到他臉上,布滿血絲的眼盯著他:“等他們燒完,我們再去?!?/br> 陳子輕看出他要被不安淹沒了,嘆著氣說:“我真的不走?!?/br> 宗懷棠冷笑:“你以為我怕你走?” “你要走就走。”他自說自話,面部發(fā)神經(jīng)地抽搐,“你走了,我就把罐頭全砸了,麥乳精全倒了,我會把所有你喜歡的全都?xì)Я恕!?/br> 陳子輕還沒反應(yīng)過來,宗懷棠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下巴蹭著他的劉海,神情愉悅道:“你說得,你不走?!?/br> “是,我說的。”陳子輕膽戰(zhàn)心驚。 清明過完陳子輕沒走,一個禮拜后,他還在宗家,在宗懷棠的被窩里醒來。 宗懷棠終于不綁著他了。 陳子輕身上的衣服漸漸變薄,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次事故發(fā)生的日期,宗懷棠去雜物間找了一把鋤頭,把洋槐樹挖了。 樹一倒,整個院子就好像是晴朗了起來。 陳子輕看到鐘明他們哭著笑著跟他揮手,他也哭著笑著揮手,很用力地?fù)]著。 相識一場,再見。 再見。 . 那些工人朋友們?nèi)ネ短チ?,宗林喻被吊著的一口氣就斷了,他埋在家門前的空地上,按他母親的說法,想看家就能看到。 宗懷棠的精氣神逐漸康復(fù),陳子輕開始調(diào)整心態(tài),他想著以最佳的狀態(tài)進(jìn)入下一個世界迎接挑戰(zhàn)。 談情說愛是很傷的,尤其是他這個身份。 一個隨時都會離開的人。 陳子輕一邊清醒,一邊問監(jiān)護(hù)系統(tǒng):“陸哥,傳送前能不能通知我一下,我有個心理準(zhǔn)備?!?/br> 系統(tǒng):“那道程序不存在?!?/br> 陳子輕失望了:“有傳送的大概時限嗎,幾個月之內(nèi)這樣?” 系統(tǒng):“沒有?!?/br> 陳子輕束手無策,那他是讓宗懷棠做好他隨時都會走的準(zhǔn)備,還是什么都不說,然后他到了傳送時間,宗懷棠前一刻還在對他親親摸摸耳鬢廝磨,約定好要去哪要做什么,下一刻就發(fā)現(xiàn)他不見了呢。 兩種選不出第一第二,并列的狗屎一泡。 陳子輕不選,就是默認(rèn)選了第一種,他猶豫了好些天,最終試著跟宗懷棠說:“我不能在這里過一輩子?!?/br> 能說出來,不是宿主的禁制。 宗懷棠手里的鍋鏟掉進(jìn)大鐵鍋里,他笑出了聲:“你不是說你不會走?” 陳子輕飛快地說:“清明的時候確實沒走!” 宗懷棠一語不發(fā)。 就是他說的那樣,人是貪得無厭的。 對現(xiàn)在的他而言,清明沒有失去眼前人,沒有生死離別已經(jīng)滿足不了他了,他想要后半生都能相伴,想要一起到老。 陳子輕拿起灶臺上的盤子盛菜:“我什么時候走不是我能控制的,時間一到,我不想走也得走。” 完了,這話說不出來,失聲了。 寫肯定也寫不成。 陳子輕只能在表情上做功夫,他把一盤菜放在灶臺的鍋蓋上面,仰頭對著宗懷棠,盡可能地把想說的都擺到臉上,塞進(jìn)眼睛里。 宗懷棠不是傻子,不會看不出他的有苦難言:“去哪,回家嗎?你想家人了是嗎?” “不是?!标愖虞p搖頭?,F(xiàn)在回去了就是植物人,等死,他得帶著第二條命回去。 宗懷棠內(nèi)疚道:“是我自私了,這里不是你的時空,你的家人不在你的身邊,你想家人了,你想回去了?!?/br> 兩人不在一個頻道。 這種刻意的錯開讓陳子輕感到不適,他后退了一點看宗懷棠,精神狀況不是都好得差不多了嗎?怎么都是裝的,騙他的? “退哪去。”宗懷棠若無其事地拿起抹布擦擦手,慢條斯理地解下腰部的格子圍裙,“你把菜端到堂屋,我去叫我媽出來吃飯?!?/br> 陳子輕聲音艱澀:“我就想跟你說,我走了,你別瘋?!?/br> 宗懷棠很平靜:“行?!?/br> 陳子輕一口咬定:“你糊弄我!” 宗懷棠面不改色地承認(rèn):“對?!?/br> 陳子輕扯著頭發(fā)走出廚房,他又返回到宗懷棠面前:“我走了,你怎樣我都不知道了,我不值得你為我糟蹋自己,你還有mama,你的生活和人生。你才三十出頭。” “還沒走就掛念上我了?!弊趹烟木砹司硪r衣袖子,手撐著灶臺對他笑,“真走了,見不到我了,不得掉一屋子珍珠?!?/br> 陳子輕沒有半分說笑的心情:“哪天我走了,我想你能好好過,正常老死?!?/br> 宗懷棠臉上的笑意淡去,無聲凝視他很久,沉緩地吐息:“好,我答應(yīng)你,我會如你所愿,吃好喝好,從青壯年步入中年,再步入老年,牙齒掉光,頭發(fā)花白,壽終正寢?!?/br> 陳子輕依舊不放心,他提起那份承諾書:“宗懷棠,別忘了你對我的承諾。” 宗懷棠摟著他的腰,彎腰親他,若有似無地笑了一下:“當(dāng)然,宗技術(shù)永遠(yuǎn)說話算話?!?/br> 陳子輕不再往下說。不多時,他坐在堂屋,扒拉一口飯菜到嘴里,聞到了宗懷棠身上的煙味。 果然怎么選都是錯的,還是過一天算一天吧。 這一過就是十年。 誰能想到啊,那可是十年啊。 陳子輕以靈魂的狀態(tài)存留了這么久,他都忘了這里是中轉(zhuǎn)站了,宗懷棠也早已不再如履薄冰,十分熱衷于在家里的各個地方把他弄哭。 十年里發(fā)生了三件大事,一是宗母病逝,二是宗懷棠進(jìn)啟明制造廠的第一車間當(dāng)技術(shù)員,三是養(yǎng)了只貓,就是陳子輕在廠房寫詩見到的那只橘貓的后代。 很平常的一天夜里,陳子輕睡著覺,他突然就從睡夢中醒來,感覺自己要走了,那種直覺非常強烈。 現(xiàn)在這情況是先出現(xiàn)直覺,后出現(xiàn)系統(tǒng)的通知,他是時間親口說的。 怎么說呢。 我要走了,我必須走了。 就這樣嗎,好像只能這樣了。 陳子輕在床上躺了幾個瞬息,他把埋在他脖子里的腦袋慢慢托到枕頭上面,一刻不停地下床找十年前寫的那封信,宗母去世后他把信夾在一本書里了。 書被他從頭翻到尾都沒找到信,鐵定是讓宗懷棠發(fā)現(xiàn)了,拿走了。 陳子輕焦急地啃著嘴巴皮,宗懷棠拿走信不可能不看,那他就不用再寫一封了吧。 不行,還是得寫。 十年前,跟十年后不一樣。 這個年代的人普遍情感含蓄委婉,信紙是最好的傳情之物。 即便是對于少數(shù)濃烈奔放的來說也是一樣。 時間的原因,陳子輕沒有寫很長,他寫好就將信放進(jìn)宗懷棠的枕頭底下。 一系列動作都沒發(fā)出大聲響。 陳子輕迅速梳理心緒,他早就拜托過湯小光照顧宗懷棠了,橘貓養(yǎng)得胖乎乎,宗懷棠很喜歡它。 種在文體館后面的那棵桃樹搬到了院子里,結(jié)的桃酸是酸了些,能下嘴。 宗懷棠送他的杯子裂了個縫,黏上了能喝水,字典里的字他都會寫了,注釋也都看過很多遍了。 車間的工人都很敬重宗懷棠,和他處得很好。 廠里發(fā)的月餅券跟糖果票,宗懷棠說這個禮拜天帶他去用。 明早要吃什么來著,疙瘩湯。 …… 陳子輕摸摸宗懷棠的左腿,轉(zhuǎn)身走出房間,他坐在屋檐下的小椅子上面,等著被傳送,等著等著就瞇了一會。 【傳送進(jìn)入倒計時,請陳宿主做好準(zhǔn)備】 無機質(zhì)的電子音響起。 陳子輕突然想再見宗懷棠一面,他往房間里奔跑。 窗外月光還算亮,房里光線朦朧。 宗懷棠躺在他平時躺的位置,指尖拿著什么。 陳子輕不知怎么有種不好的預(yù)感,一股抓不著看不見的寒意從他的腳底心鉆到頭頂,他跑進(jìn)去喊:“宗懷棠?” 沒有回應(yīng)。 陳子輕跑到床前:“宗懷棠!” 宗懷棠穿著白襯衣跟黑西褲,短發(fā)是睡前才洗過的,散發(fā)著茉莉香,他雙眼緊閉,面色白中泛青,床頭柜上是打開喝空的鹽水瓶,指尖拿著那朵手工絹花,懷里放著一封信。 陳子輕抖著手打開了信封,是一手漂亮的瘦金體。 致我的輕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