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這時,一陣持續(xù)的喘息混著氣音,慢慢從那人的喉嚨里傳出。 “嗚嗚……” 劉主任的瞳孔收縮,與其說這聲音是從喉嚨里發(fā)出來的,不如說更像是來自深處的地獄,森冷而詭異。 驚懼到極點(diǎn)的劉主任不敢再坐以待斃,他要逃,越快越好。 他向門的方向倉皇急退,幸好宿舍并不是很大,劉主任三步并作兩步,瞬間就來到了門口。 “咚咚咚。” 就在他準(zhǔn)備開門的時候,門外乍然響起敲門聲。 毫不猶豫地,劉主任如同遇見救星般,猛地一拉門。 “孫二?”竟是他二徒弟。 “師傅我……” 孫成志看見師傅出來,剛想說些什么,卻被神色慌張的師傅伸手?jǐn)r住,示意他先別說話。 劉主任一言不發(fā)地把孫成志拉到了遠(yuǎn)處的走廊,然后他又歪著身子,神色緊張地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看自己的房間。 等了好一會,沒見有任何事情發(fā)生,劉主任這才輕微放松,短促地舒了口氣。 也直到這時,他這才有時間打量自己這個二徒弟。 眼前的二徒弟有些畏畏縮縮的,臉色難看,一副滿懷心思的樣子。 “孫二,你怎么還沒回去,出什么事了?”劉主任語氣嚴(yán)肅。 “師傅,朋友約我出去玩?!?/br> “所以……我想修個長假。” 孫成志的語氣有些微弱,明顯信心不足的樣子,說到最后,他更是低下頭不敢看師傅的眼睛。 “你說什么?”劉主任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這個明明有天賦有技能,就是怎么都掰不板正的二徒弟。 “為了出去玩,你班都不上了嗎?”他抬手指著二徒弟,臉上全是恨鐵不成鋼的神色,“你這些天思想墮落成什么樣了,你師兄為了保住你,又是在我面前替你說話,又是去找李科長求情!你是怎么做的,你還癱成爛泥巴,你是不是忘了剛進(jìn)廠時的向上志氣,為了讓我收你為徒流的汗吃的苦!” “你……你對得起……” 還沒等劉主任說完,一直低著頭的孫成志突然抬頭,正常的眼窩開始凹陷,脖子繃直然后緩緩后仰。 “嗚嗚……” 孫成志的嘴巴也越張?jiān)酱?,發(fā)出一段連續(xù)的詭異聲音。 這聲音劉主任剛剛就聽過,和屋內(nèi)剛才那個怪人的聲音,一模一樣。 看著眼前這個身體僵直,已然面目全非的二徒弟,劉主任頓覺心臟劇痛,他的心臟病又犯了。 就在他視線逐漸模糊,意識漸漸迷離的時候,他隱隱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孫師傅,我們該走了……” 第27章 啟明制造廠 宿舍樓左邊的岔路上,陳子輕在踩小黑果,一腳下去爆漿濺一灘紅。 宗懷棠靠著電線桿與同事聊天。 同事在這個普通的夜晚談人生規(guī)劃,理想抱負(fù),志不在制造廠,還有更大的追求。 比起同事的激情澎湃,宗懷棠的閑散顯得隨遇而安無欲無求,好像是一輩子就在這里當(dāng)個技術(shù)員,沒有另謀高就的打算。 同事摩拳擦掌:“宗技術(shù),我同學(xué)推薦我去鴻城機(jī)械廠,你對那個廠有沒有……” 宗懷棠忽然道:“六十七個?!?/br> “什么六十七個?”同事順著他的視線落放點(diǎn)瞧了瞧,“你說向師傅踩的果子?” 他的眼里射出佩服的光芒:“宗技術(shù)耳聽八方,一心二用,厲害?!?/br> 宗懷棠不置可否,還在看人把果子踩出紅色的花。 同事也看了一小會,嘆道:“向師傅的變化很大,清明掃墓那天是個分界線,在那之前他把自己擰成一股子麻繩,也要求組里人也擰緊,在那之后繩子就散了?!?/br> “我還是比較欣賞原來的向師傅,目標(biāo)明確不動搖面面俱到,如今這個說實(shí)話有點(diǎn)松弛,理想主義者的味道很濃,割掉棱角就以為割掉防衛(wèi)的武器,可以輕易接近,也可以輕易被傷害,指望別人有良心講原則,這太不切實(shí)際……” 察覺到宗技術(shù)掃過來一眼,同事的話聲戛然而止。 那一眼里毫不遮掩的內(nèi)容顯示,宗技術(shù)不贊成他的說話,糙點(diǎn)直白點(diǎn)就是:“你知道個屁?!?/br> 同事很快就悟出來了,他跟曾經(jīng)的向師傅是一條道上的,而宗技術(shù)則是和現(xiàn)在的向師傅一路。 宗懷棠直起身,邁步踏過一地的碎爛紅花,走到四處找黑果子的人那里:“向師傅吃了返老還童的藥?有三歲嗎?” 陳子輕不承認(rèn)是自己玩上癮了,覺得很解壓:“我是在想事情?!?/br> 他沖宗懷棠身后看看:“你同事人呢?” 宗懷棠皺眉:“什么同事?” “啊……”陳子輕疑惑,“你們不是在電線桿邊上講話的嗎?” 宗懷棠比他更疑惑:“我一直是一個人,我跟誰講話?” 陳子輕后背僵冷,他仔細(xì)回憶了一下,確定那個同事是存在的,是真實(shí)的,就想給宗懷棠一腳。 “宗技術(shù),狼來了的故事聽說過沒有?” 陳子輕把右胳膊的筆記本換到左胳膊夾著,一副開講的姿態(tài):“從前有個小孩在山上放羊,他貪玩調(diào)皮,就沖山下忙著種地的農(nóng)夫們喊狼來了喊救命?!?/br> 宗懷棠伸手去摘頭頂?shù)男『诠?,不知道在沒在聽。 “農(nóng)夫們緊張地拿著鋤頭扁擔(dān)往上山?jīng)_,叫他別怕,他們會幫他把狼趕跑?!?/br> 陳子輕繞著宗懷棠轉(zhuǎn)圈,“可是他們到山上一看,狼呢,根本沒有,小孩哈哈大笑說他們上當(dāng)了。” 宗懷棠的眉毛微乎其微地上挑了一下。 陳子輕轉(zhuǎn)了圈回到宗懷棠面前,伸出兩根手指:“第二回 。” “小孩故伎重演,農(nóng)夫們又急急慌慌跑去幫忙,結(jié)果可想而知,他們又上了小孩的當(dāng)?!?/br> 宗懷棠摘了一把小黑果,似是被吸引進(jìn)去的樣子:“向師傅繼續(xù)?!?/br> “后來你猜怎么著,狼,”陳子輕捉摸著讀故事的技巧,有意停頓了一下制造懸念,壓低聲線慢慢地說,“真的來了?!?/br> 說完就期待地看著宗懷棠,等他反饋。 宗懷棠施舍兩字:“精彩?!?/br> “可是不管小孩怎么喊怎么求救,農(nóng)夫們都沒上去幫忙,他們以為他還在說謊,最后導(dǎo)致很多羊都被狼咬死了?!标愖虞p說,“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什么道理呢,宗技術(shù),你來講一講。” 宗懷棠笑:“我一個修機(jī)器的小技術(shù)工,知識實(shí)在是淺薄,哪里能猜得透這里面的學(xué)問。” 陳子輕抽抽嘴,鼓勵道:“不要緊,勇敢發(fā)言?!?/br> 宗懷棠沒什么反應(yīng)。他剛要揶揄,陳子輕突然喊他:“宗懷棠?!?/br> 在廠里,連名帶姓是不客氣的,不禮貌的行為。 一般都是這個師傅那個師傅,這個同志那個同志,不會這么喊人名字。 宗懷棠好整以暇地清算,這是幾次了。 “你騙我騙多了,我就不信了?!标愖虞p一瞬不瞬地仰視他,“就算你說得再誠懇,再認(rèn)真,我都不會信,一個字都不會信?!?/br> 宗懷棠的心底先是無波無浪,幾個瞬息過后爬上來零星的波紋,眨眼就密集起來。 ——大浪降至。 ——天地動蕩,風(fēng)云變幻,前途未卜。 宗懷棠不適又像是迷茫,隨手將那一把果子丟在陳子輕腳邊。 果子亂蹦亂跳的間隙,他淡聲:“無聊?!?/br> 末了又不耐:“人回去了?!?/br> 陳子輕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翻了個白眼,挨個踩完果子說:“那我們也回去吧?!?/br> 一個給了梯子,另一個下來了。 給梯子的見好就收,下來的有了分寸。 . 陳子輕跟宗懷棠還沒走到岔路口,宿舍樓那邊就傳來了很大的動靜。 有焦急失措的叫喊,聽不太清。 陳子輕松散的神經(jīng)末梢立即緊繃了起來,不會是又死人了吧?他加快步子回宿舍樓,越走越快,最后成了跑的。 跑不起來的人就被落下了。 形單影只地走在后面,一瘸一拐,早就習(xí)以為常,也算瀟灑。 陳子輕攔住一個工人:“怎么了?” “劉主任暈倒了!” 陳子輕稍微松口氣,只是暈倒,不是死人,那情況還好,他又?jǐn)r了人問情況,劉主任已經(jīng)被抬去醫(yī)院了。 人沒意識,叫不清醒。 陳子輕快速折返到宗懷棠面前,簡短地講了事情大概:“宗技術(shù),我們也跟過去看看吧!” 宗懷棠有一瞬間的愣然。 手腕被拉住了,那力道他輕易就能掙脫,他被拉去了醫(yī)院。 手術(shù)室門口有幾個工人,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他們沒來得及拿板車,就這么你抬頭,我抬腳地把劉主任抬來了這里。 中途還換了人。 陳子輕給他們一人遞了一截草紙,讓他們擦擦汗:“通知鐘師傅了嗎?” 宗懷棠正要走,聞言腳步一頓,留在了原地。他坐到墻邊椅子上,右腿隨意伸著,左腿輕微發(fā)抖,不細(xì)看是注意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