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褚經(jīng)歷了蒼白的幾年，恢復記憶而不得。

    最近一年，他偶然遇見的婚紗照情侶，在他的生活里開了個小口，鮮活的空氣從外流動進來。

    心情煩躁的時候，他會無數(shù)次點開她的頭像，雖然這個男的看著礙眼點。

    他為什么會喜歡上一個年齡可以當他女兒的小女孩，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屢次叁番告誡自己，不許再看，不許再想。

    但每每夜深人靜，他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時，忍不住拿起照片看了又看。

    礙眼的人已經(jīng)被他裁剪干凈，她們之間是否存在過往。

    還是他一廂情愿的單相思，這么看來他挺混蛋的，有了女友，還肖想更年輕鮮妍的生命。

    他的朋友比他更不著調(diào)，聽說他被退婚后，給他介紹了個剛畢業(yè)的大學生。

    他的朋友姓寧家里排行老二，大家都叫他寧二。

    寧二把他拉到一邊，“我這不是聽說你出了車禍之后不行了，哥們這不是幫你重振雄風，你聽我說，這是個好姑娘，今天就是見個面，互相了解一下。”

    “你聽我說，這姑娘是藝術(shù)學院正兒八經(jīng)的高材生，學習好，人品好，樣樣都好?！?/br>
    許褚，“你哪來的自信覺得人家會看上我這么個老東西，我看你酒灌多了，把腦子全吐出去了?！?/br>
    寧二神秘兮兮地，“哥，你忘了我不能喝酒了，話不是這么說，我跟你說，我不是拍馬屁，你看著一點也不老，我跟你說我要出去說你二十來歲，沒人不信的。”

    許褚擺擺手，“你拍我馬屁也沒用，人你自己想辦法吧，給人小姑娘道個歉，好好安撫一下，她這個年紀應該多和同齡人打交道?！?/br>
    寧二心道，這真是邪了門了，難不成許褚徹底不行了。

    寧二只好給女生賠禮道歉，找了點理由把人給請走了。

    他剛才說的沒半個字是假的，這姑娘是真的好姑娘，但家里確實是有情況，她自己一直勤工儉學也補不上這窟窿。

    許褚是他們?nèi)镏暮萌?，一個惡習也沒沾染上。

    跟著許褚，不僅能把窟窿填上，就算分手下場也不會凄慘。

    其他人就不一樣了，他前幾年認識一姑娘，被某個人包養(yǎng)，才短短幾年，精氣神都沒了。

    這還算好的，還有些更變態(tài)的，她們的女伴只要出來必然是濃妝艷抹，身上卻一寸肌膚也不敢漏。

    他心知肚明這些人在玩什么，他確實不著調(diào)，但對這種行為也是痛恨萬分。

    別說你情我愿那一套，上了桌，哪個不是這樣的。

    他從來不跟這種人玩，只要碰到一次，下次只要飯局有這個人，他絕對不會去。

    他沒少被人指著鼻子罵，你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后來，他碰見了許褚，他女伴換的不少，但每個都是正兒八經(jīng)談戀愛的。

    許褚真的是盤菜，這個圈子拜高踩低，低調(diào)都是裝的，還一個個人精，叁句話就看出底細。

    對特立獨行的許褚，他們卻不敢隨意下菜碟。

    他也好奇，許褚其實差不多不在那個圈子了，他也沒有選擇子承父業(yè)。

    這些人究竟在避讓什么。

    后來他明白了，避讓的是不僅是許褚，還有他的朋友們。

    許褚的朋友都和他一樣，沒有受金錢和權(quán)力的腐蝕，在污濁的世界里，難得的保持了清氣。

    他們這群人都有自己的行事規(guī)則，清晰地明白了哪條線不該碰，絕不越雷池一步。

    但他們同時又保有了雷厲風行的手段，叫人不敢隨意下手。

    人和人之間就是這點差距。

    這點差距卻讓人涇渭分明。

    他喜歡和許褚這樣的人打交道。

    許褚情路坎坷倒是真的，聽說好幾年前，被人騙婚，還留下一個別人的女兒給他養(yǎng)。

    他爸媽一直反對領(lǐng)養(yǎng)這個女兒，許褚也沒松口，硬生生扛了幾年。

    這件事一度在他們?nèi)ψ邮莻€笑話，背地里沒少議論他。

    他也不當回事，只不過酒局少了，戀愛也談的少了。

    許褚很少帶他女兒出席一些正式場合，有印象的是誰的訂婚宴上。

    她女兒當時已經(jīng)初叁，人卻亭亭玉立，安靜得很。

    和人打招呼，還會靦腆地微笑。

    只不過可能有點太依賴許褚了，走到哪都跟著他，瞧著怯生生的。

    他當時心里就直嘀咕，看來許褚還是不太會養(yǎng)女兒。

    他會啊，他家女兒雖然比她小，但是才初叁，說破天也是一個小女孩。

    這還不好哄。

    許褚被人叫走，她一個坐在原地，看起來無聊的很，他對自己的女兒說，“澄澄，那有個漂亮jiejie，想不想和她一起玩?！?/br>
    他的女兒他清楚，打小就是個顏控。

    噠噠地踩著小碎步就過去了，沒一會兒，她就被逗笑了。

    她牽起澄澄的手，幫澄澄拿夠不到的蛋糕，還給她扎好看的頭發(fā)。

    澄澄不知道說了什么，逗的她直發(fā)笑，他女兒，打小就嘴甜，這一點隨他。

    玩得差不多了，澄澄踏著小碎步回來了，“爸爸，許jiejie扎的辮子比你好看了多了。”

    他老婆在旁邊搭腔，“那你謝謝jiejie沒有?！?/br>
    澄澄撅起嘴，“許jiejie說謝謝我陪她玩，這是她給我的禮物，”她舉起了一個小小的蛋仔掛件，炫耀了一下又飛速藏進了自己的包包里。

    許褚半天沒回來，他還有些擔心，不過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

    許盈語身邊又多了一個不知道哪跑來的小男生，穿著西裝打著領(lǐng)帶，看著兩人年齡相仿。

    小男生臉紅紅地遞給她一支百合，她笑著婉拒。

    少男心事就此破碎。

    他以為到此為止了，她卻從胸前摘下玫瑰遞給了他。

    不知道說了什么，男生轉(zhuǎn)悲為喜。

    而許褚正在不遠處目睹這一切的發(fā)生，他走到許褚身旁。

    “看來你女兒魅力太大，拒絕別人也不會讓人生氣?！?/br>
    “她都把玫瑰遞給別人了，這算什么拒絕，”許褚搖晃了下手里的酒杯，仰頭灌了一大口。

    “你這就不懂了，這一批玫瑰來自一個產(chǎn)地，隱含著同一種意思「愿你也能遇見屬于你獨一無二的玫瑰」，這不就是婉拒的意思?！?/br>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許褚的臉色好像好看了那么一點。

    他的心里涌起很多怪異的感覺，剛想抓住，就被許褚接下來的話打斷了。

    “養(yǎng)女兒真是cao不完的心，每天都怕遇見哪跑來的混蛋小子把她給拐跑了?！?/br>
    他對此深有同感，剛想就著這個話題發(fā)一頓牢sao，許褚已經(jīng)向許盈語走了過去。

    兩個人和他相隔太遠，他聽不清兩人在說什么，許褚看向他的方向，朝他招招手。

    他有點摸不著頭腦地過去了。

    “謝謝寧叔叔照顧我。”

    他一下被整得不好意思了，摸著后腦勺笑了兩下，“沒事沒事，這不是怕你一個人在這無聊，澄澄話多，沒煩到你吧。”

    “澄澄很可愛，也很機靈，和她一起玩很開心。”

    “那就好，那就好，”他又嘿嘿了兩聲。

    “你老婆和女兒在找你，還不快去，”許褚打斷了他的笑聲。

    真奇怪，不是許褚喊他過來的么。

    經(jīng)過他這么一頓回憶，他咂摸出來點什么了。

    他本能地犯惡心了兩下，想罵兩句臟話但是他不能。

    但仔細想想，許褚可能自己也沒意識到這個問題。

    他不是為許褚開脫，許褚這個人吧，有些時候特別好猜。

    他喜歡一個人就坦坦蕩蕩的。

    對她好，說話辦事也不拐彎抹角。

    暗戀是從來不會出現(xiàn)在許褚身上的。

    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但他很巧就是知情人之一。

    許盈語自殺過。

    從一個父親的角度，許褚顯然是不合格的。

    那有沒有可能許盈語的自殺是許褚逼的呢。

    那許褚就更加罪大惡極了。

    肖想自己未成年的女兒還把人逼自殺了。

    但這和他十多年來對許褚的認知截然不同。

    很快發(fā)生了一件事，打消了他的疑慮，卻印證了他的猜測。

    某一天飯局中旬，許褚就不停地看表。

    好不容易熬到飯局結(jié)束，他和火箭發(fā)射一樣從座位上彈射起來，還沖他招手。

    “你開車送我去學校，我要接我女兒，她快放學了，我喝了點酒，叫代駕也來不及了。”

    沒錯，他寧二倒霉催的酒精過敏，喝了鐵進醫(yī)院。

    每次都是他負責安全送各位祖宗到家。

    許祖宗有令，他遵命。

    開車到校門口，他遠遠就瞅著許盈語手牽著個個高帥氣的男的，有說有笑的朝他們這走來。

    “你女兒談戀愛了，”半天副座沒人回應。

    他側(cè)頭看，許褚正死盯著車外兩人，他故意大聲咳嗽兩聲。

    許褚才回神，“嗯，這個年紀談戀愛正常?！?/br>
    寧二干笑了兩聲，什么也沒說。

    他在心里把許褚罵了千萬遍畜生，但是他不敢當面罵，許褚明顯還沒意識到問題，要是給他罵醒了，他罪過就大發(fā)了。

    他希望許褚永遠也不會有明白的一天。

    無論是作為父親這個角度，還是朋友。

    他后來就躲著許褚走了，他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后來再聽見許褚的消息是他車禍失憶，把所有人忘了個一干二凈。

    他想這是好事，提著東西去病床前看他。

    他身體還沒療養(yǎng)好，透著一股子虛弱。

    聽說許盈語已經(jīng)被他父母請出國外了，還給他安排了個未婚妻，他們這幫朋友也被叁令五申不許提起許盈語這個名字。

    他對著病床前的他在心里暗道，兄弟認命吧，你有悖人倫，老天都看不下去要來阻止你。

    再回憶就是現(xiàn)在了，折騰了幾年許褚也沒結(jié)成婚，rou眼可見的黯淡下去。

    許褚現(xiàn)在是頹靡的，和當年他意氣風發(fā)時截然不同。

    他算是半個知情人，但他什么也不能說。

    話雖如此，他也不能看著許褚消沉下去，今天想介紹個對象，成就兩邊的好事，可許褚看也不看。

    他明明什么也不記得了。

    他老婆擰著他耳朵罵他多管閑事，說要幫人也不是這么幫的，這樣會害了所有人。

    她把那個女生叫到她公司，讓她跟著各部門實習幾個月，能學到多少東西都算她的。

    錢比她兼職只多不少，他一開始還覺得自己老婆是無用功，誰都能做生意那不全發(fā)財了。

    結(jié)果那個女生確實比他想象的厲害的多，給她老婆寫了商業(yè)計劃書。

    他老婆看了看說，還算勉強合格吧。

    大手一揮，給資源給人脈再加上投資，窟窿居然慢慢填起來了。

    他老婆就是有本事，他在心里沾沾自喜。

    至于許褚，人看著還是沒什么起色，聽說還病了，一個人在家里躺著。

    他想著就可憐，拎著東西就上門探望去了。

    到許褚家時，許褚正躺在床上不知道看什么。

    雖然一閃而過，但是他相信自己絕對沒看錯。

    是許盈語。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段孽緣。

    許褚立馬發(fā)現(xiàn)了異樣，追問他是不是認識照片上的人。

    他背過身，一個字也不敢答。

    許褚半天沒說話。

    他轉(zhuǎn)過身想要勸解他放下吧，現(xiàn)在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卻看見許褚躺在床上一聲不吭地流眼淚。

    男兒流血不流淚。

    何況是許褚，他一直是朋友里游刃有余又隨和自在的人。

    他這樣的人也會掉眼淚。

    他從來沒見過。

    他開車帶許褚來到他和許盈語生活過的房子。

    這里的痕跡被清理得干干凈凈。

    “許哥，我有句話要和你說，其實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是最好的，”他還是開了口，“照片上的人……”

    他又原地醞釀了半天，“是，是你的養(yǎng)女?！?/br>
    許褚一下子就跪在地上，他病本來就沒好，劇烈地咳嗽讓他的身體支不起來。

    許褚現(xiàn)在就像一個可憐蟲。

    他嘆了口氣，“許哥，你好自為之吧。”

    這間屋子已經(jīng)因為常年沒人打掃而遍布灰塵。

    他從地上爬了起來，凝視這間早已被塵封的屋子。

    寧二把他送回了家，過不了多久，許褚就發(fā)起了高燒。

    醫(yī)院里很安靜。

    寧二以為許褚會隨著高燒尋回丟失的記憶，許褚一整晚都在含糊地念著某個人的名字。

    他已經(jīng)在心里敲了一晚上木魚了。

    醒來后，許褚依舊是一無所知的樣子。

    連話也不愿意說了。

    估計打擊太大。

    他悄悄地離開了。

    許褚也許不愿意別人見到他這個樣子。

    他讓人把房子打掃干凈，自己搬了進去。

    這間屋子已經(jīng)煥然一新，只留下了他的一些物品。

    他一個個整理，看有沒有和她相關(guān)的物品。

    毫無所獲，他沒有灰心。

    他搬到了她的房間。

    雖然兩個房間格局差不多，他直覺這間就是她的屋子。

    他知道寧二說的是對的，現(xiàn)在是最好的局面。

    可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他已經(jīng)失憶了卻還是如此痛苦。

    大不了恢復記憶之后，他不去打擾她的生活。

    算了，這話說了他自己也不信。

    她是他的養(yǎng)女，這份關(guān)系是不可以被輕易斬斷的。

    誰也不能。

    他就算沒恢復記憶又怎樣，只要知道了許盈語和他有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

    他就能把她找回來。

    和別人結(jié)婚也沒關(guān)系。

    她永遠都是他的女兒。

    他對自己抱有的偏執(zhí)驚訝不已。

    找回來要做什么呢，他什么也做不了。

    想到這，他又是一陣鉆心的疼痛。

    陳萱要結(jié)婚了，他知道她肯定會回來參加婚禮。

    他已經(jīng)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她恨他也沒有關(guān)系。

    總有一天她會原諒他的。

    她不能留他一個人痛苦。

    婚禮現(xiàn)場很熱鬧，四周洋溢著歡樂的的氛圍。

    他很快就在舞池里找到了她的身影。

    她牽著男伴翩翩起舞，輕松又自由。

    燈光的映襯下，她的眼睛格外明亮。

    她全心全意地注視著另一個人。

    她的歡樂，她的幸福，此時此刻與他全然無關(guān)。

    沒關(guān)系，今晚過后，這雙眼睛只能容納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