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崖不落花與雪 第9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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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代天帝自出生至殞滅的每一時每一刻都鉅細靡遺地展現(xiàn)出來,水德玄帝神情凝重,看得很專注,一夜匆匆而過,微白的晨曦映亮木窗時,正是上代天帝命喪大劫時。 奇異的黑暗籠罩整個書房,水德玄帝默然良久,不禁長長嘆了一聲。 如此看來,大劫千真萬確是由天帝血脈觸發(fā),可他更在意上代天帝與天道的對話。 都說天之道懸于萬物眾生,它是玄之又玄,虛無縹緲的規(guī)則,由創(chuàng)世的祖神們歷經(jīng)數(shù)代鑄就,從上代天帝的所為來看,障火加上九幽黃泉水,配合天帝血脈,竟是觸發(fā)與天道接觸的條件,為什么? 九幽黃泉水乃死之地的產(chǎn)物,滌清塵世諸般痕跡,障火更是邪欲熏心的惡毒產(chǎn)物,里面不知飽含多少凡人的血淚,偏偏這兩件東西能觸發(fā)天道更改規(guī)則,細想著實恐怖至極。 那么,祝玄如今收集障火是為著什么?阻止第三次大劫?那他不需要如此謹慎低調(diào)行事,若是將天界藏匿的障火收集干凈便能阻止大劫,上代天帝早就做了。 最關鍵的東西還是不明不白,水德玄帝正欲從頭再看,卻聽大劫黑暗里,上代天帝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響起:“……這是天道降于我身的懲罰?因為我……篡改規(guī)則……只留一個天道血脈繼承者?” 沒一會兒,似是得到了回答,他嘶聲道:“原來……還留著一個……還沒結束?所以……再度大劫……規(guī)則真的改了?最初我……就想問了,為什么……是大劫?若是我之錯……為何、為何……” 他問的也是水德玄帝想問的,天帝血脈利用障火與九幽黃泉水篡改規(guī)則,天道既然認可了更改,為何是以大劫的形式降臨?是懲罰?那這懲罰未免太殘酷了,多少殞命者何其無辜。 又過了許久,上代天帝倒抽一口氣:“斬絕自身欲念狂心,以天道無情之態(tài)……黃泉水蕩滌心火……所以,因為……是障火……呵呵……原來如此!不錯……一切罪孽,我自作……自受……愧對……” 氣若游絲的聲音沉寂下去,奇異的黑暗也漸漸散去,玉命書調(diào)動的過往光影,至此徹底結束。 水德玄帝卻怔住了。 斬絕自身欲念狂心,以天道無情之態(tài),黃泉水蕩滌心火……這才是天帝召喚天道對話的條件?所以障火……障火的最初火種,是上古一位天帝斬絕欲念狂心的產(chǎn)物,此火被相顧竊取,利用凡人養(yǎng)育壯大,最終成為了障火。 大劫是障火換來的! 上代天帝要求天道只留一個天帝血脈繼承者,可是因為重羲被水德玄帝救下,不合規(guī)則,于是有了第二次大劫,可祝玄也被救下,所以,大劫勢必三度來臨。 祝玄收集所有障火……他是想利用剩下的所有障火,喚起天道,再度更改規(guī)則? 水德玄帝霍然起身,一把推開了書房門。 -------------------- 希望明天能完結,不行的話那就后天…… 第115章 豈有明燈為君來(三) 喧囂的酒宴還在繼續(xù),屏風后的樂伶正細細唱著凡人歌,從“七月流火”唱到“九月肅霜”。 吉燈少君細瘦孱弱的身體癱在血泊中,她剛被重羲太子扎了一匕首在腿上,或許是疼,或許是害怕,她抖得厲害。 不過很快,她便安靜下來,艱難地抬起頭。 她臉上密密麻麻遍布漆黑的瘴氣斑,兩只眼睛像枯槁的石頭,一點光彩都沒有,看起來可怕極了。 那雙無神的眼不知在找誰,終于搜索到目標,她死死盯著不放,喘息聲越來越粗重。 枯石般的眼睛突然迸發(fā)出極強烈的光彩,像沖天而起的烈火一樣激烈,又像萬年寒冰一樣刺骨,仿佛就在這個瞬間,她整個神魂的力量都爆發(fā)了。 狂風呼嘯而起,華美的吉光神獸自風中落下,殺氣騰騰,像是被血與火裹挾著,一瞬間便撲到眼前。 光影倏忽間變幻,季疆環(huán)顧四周,這里是他的疆天居,月色如銀,滿地的妙成曇花正在盛放,美得難以言喻。 他摘了一朵低頭細看,再怎樣驚心動魄的美,他也留不住,天亮后它們都會化為泥灰。 母親的話猶在耳畔回蕩:她若是花,何必一定是妙成曇花。 那么,擁入懷中可以嗎?哪怕開成別的模樣,不再驚心動魄,多數(shù)時候瑣碎而平淡,帶著點兒如水的溫暖,也許那也是美的。 季疆心念一轉,懷中赫然便多了一具身體,肅霜輕巧地依偎在胸前,腦袋枕在他肩上,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與他一同欣賞疆天居里的遍地妙成曇花。 “真好看?!彼吐曎潎@,“可惜太陽出來的時候,它們就沒了?!?/br> 說著,她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就像我,最后總還是要跌進煉丹爐,是你害死我,還想抱著我?!?/br> 不錯,這條現(xiàn)實中的命途早已定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他早已試過無數(shù)次。 那么再換一次,換到誰也不認識誰,他們都只是下界最普通的凡人,那會是什么光景? 須臾間,光影又一次變幻,下界正值盛春四月,河堤上楊柳依依,花紅如火,人潮熙來攘往,季疆抱著胳膊一路走一路賞花賞柳。 這里沒有天界,沒有重羲和祝玄,沒有母親,也沒有父親的聲音。 最后一次,季疆將過往一切都摒棄,做個兩手空空的凡人……不,可不能真兩手空空,他個頭高,于是摘了枝頭開得最好的桃花,拿在手里把玩。 對面緩緩走來一個少女,長裙宛然,清雅的淺綠色襯得她如河畔楊柳般窈窕,因著還未出嫁,青絲披了一半在背后,沒有戴什么花樹發(fā)簪,異常素淡。 見著季疆,她的步子慢了下來,明眸微微一瞇,露出一抹親善的笑。 季疆看了看她烏黑的發(fā)髻,再看看手里的桃花,忽然間福至心靈,輕輕將桃花別在她耳畔。 “……好看。”他搜腸刮肚,只蹦出來兩個字。 少女低低把腦袋垂下去,一手輕觸鬢邊桃花,長睫毛又在顫顫巍巍,過了許久,才輕聲道:“真的嗎?” 她雪白的耳朵一點點紅了,接著是面頰,她沒有笑,更沒有說話,季疆卻覺她好像已經(jīng)說了千言萬語。 喧囂吵鬧的河堤忽然間就變得無比安靜,雜亂的桃紅柳綠忽然間成了大團模糊的色塊,河上淺薄的霧氣鋪天蓋地罩下來,朦朦朧朧,美輪美奐。不是花美,不是水秀,是因為她。 季疆屏住呼吸,定定看著她,心里有個聲音在細語:這樣不好嗎?這樣才好,真的太好了。 比起飛濺的血與刺耳的嘶吼,這一刻的沉默更深邃;比起烈火與寒冰交織的痛恨,這一刻的紅暈更動人。早該如此,只是不可能了。 刺耳的竹哨般的動靜忽遠忽近,一直在吵鬧,季疆覺著自己該醒了,他還有重責在身。 父親來寢宮說的話他都聽見了,種什么因得什么果,一向如此。重羲刺傷吉燈少君,就注定季疆永恒的遺憾;季疆恣意妄為,就注定父親的不信任。 都是他自己做下的,所以他平靜了,至少最后的最后,他要不負這身天帝血脈。 季疆緩緩睜開眼,月光正落在重疊的紗帳上,窗外時不時有傳信術尖銳的聲響穿梭,顯得肅殺而緊繃。 他翻身坐起,床尾的水鏡立即映出一張蒼白的臉——屬于重羲的臉。 季疆驟然合眼,雙手重重按在臉上,片刻后再放下,水鏡中便只有屬于季疆的模樣了。 查看傷勢,運轉神力,一切均無恙,季疆飛快穿好外衣,撩開紗帳,一面高聲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漸近,下一刻,卻是池瀅的聲音響起:“醒了?仙丹還真有用?!?/br> 她怎會在這里? 季疆飛快掃視四周,這里是天宮里的太子寢宮,按理說應當是父親派來的神官里三層外三層守著才對。 明珠燈光影閃爍,池瀅高挑的身影越過玉階款款而來,似笑非笑。 她帶著點兒譏誚,好像還有點兒憐憫,淡淡道:“吉燈少君連天宮大門都沒進,丟下仙丹就跑了。我還說讓她進來看看你,開口的機會都沒有?!?/br> 季疆垂頭整理襟口,冷道:“出去?!?/br> 池瀅還是笑:“重羲哥哥,你叫我出去?以前你待我可不是這樣,你自成了季疆,跟變了個人似的,咱們往日的情分,你半點都不記得了。” 季疆看也不看她,只朝門口喚道:“神官何在?送客?!?/br> 然而連喚數(shù)聲,卻不見任何神官應答,黑洞洞的門外只有傳信術的尖銳聲響劃破夜空,聽起來毛骨悚然。 季疆終于察覺不對,視線轉向了池瀅,她秀麗的臉上笑意更深,無比譏誚。 “你是說水德玄帝陛下之前在天宮里布置的神官?”池瀅晃了晃腦袋,“半個時辰前他們剛被趕出去,現(xiàn)在是火德赤帝陛下出面,由監(jiān)察司、神戰(zhàn)司、星宿司三個司部看守天宮與太子殿下,以防殿下醒來不知事,被心懷叵測者利用?!?/br> 火德赤帝?看樣子自己暈睡不醒的時候,天界發(fā)生了大事,否則四方大帝內(nèi)部不會突然起爭執(zhí)。 季疆沉默不語,池瀅卻像突然開了話匣子,越說越高興:“本來玄帝陛下在大劫中救下兩位帝子是大功德,可惜他老人家私欲過重,不知出于什么樣的心思,非要把罪人陳鋒氏的后裔祝玄推上帝座,這也罷了,天帝血脈自古以來都是兩個,祝玄倒行逆施,殿下你尚可取而代之??勺P男乃己纹浯醵?,他要學他父親喚來大劫,讓殿下你去扛劫!上下兩界,萬物眾生,這樣的重擔壓下來,殿下豈能拒絕?” “好在紙終究包不住火,其余三位大帝怎可能坐視不理?祝玄想召喚大劫,謀奪帝座,水德玄帝暗中當他的推手!真是太齷齪,太可恨了!聽說祝玄現(xiàn)在吞火澤附近,豈不是越發(fā)坐實他的歹心?” ……她在說什么東西? 季疆無言地盯著池瀅,她造的謠?這樣可笑的謠言天界就相信了? 像是看出他的想法,池瀅笑出了聲:“你以為都是編的?殿下,這些都是你的好兄弟祝玄親口說的!你重傷不醒,我下界尋延維帝君討要仙丹,好巧不巧,就撞見祝玄留話給吉燈少君。殿下看起來聰明,其實天真得很,你想著兄友弟恭,自己擔起大劫重責,人家就哄著你這樣選呢!” 季疆怔怔地看著她,出其不意地低聲道:“你為何能留在這里?” 池瀅笑盈盈地走過來,輕輕勾住他的袖子,柔聲道:“因為殿下是我甘愿奉上全部青鸞火的重羲哥哥啊,月老與雍和元君都能佐證,全天界都知道,我待你一片赤誠,萬死無悔。” 季疆還在發(fā)怔,聲音像是夢囈:“祝玄他……還有父親……小書精……” 池瀅抬手在他背上輕輕摩挲,輕道:“祝玄在下界吞火澤出沒,顯然是要實行他那骯臟的計劃了,水德玄帝既有幫兇之嫌,自然暫時留在九霄天,至于吉燈少君……她走得很快,也許是追著祝玄去了吧?她到現(xiàn)在還是瞎的,一點兒看不見殿下的光彩,只想著祝玄?!?/br> 察覺季疆微微發(fā)起抖來,池瀅聲音更軟:“別擔心,你永遠是我的重羲哥哥,我不會讓你受委屈,天帝寶座一定是你的?!?/br> 她所有的青鸞火,也一定要換到最有價值的東西,決不能白白浪費。 季疆忽然合上雙眼,豆大的眼淚滾了下來,池瀅看著他,又是鄙夷又是歡悅。 她想起自戕在地牢里的父親,要是季疆早早暴露真身,父親怎會走得如此冤屈? 她還想起源明帝君被稱為“成饒”的傳聞,雖然沒什么人信,可她一下就信了,幼年時,她第一喜歡跟重羲玩,第二便是喜歡纏著成饒,所以見著源明帝君才有奇異的熟悉感,所以令她不自覺地動了心。 不管是季疆還是源明,他們什么都記得,可一個冷眼旁觀,一個痛下殺手,只有一無所知的小池瀅還在哭著“重羲哥哥”,那時候的季疆在想什么呢? 無論他想什么,反正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落淚。 做重羲的時候他是那樣沒心沒肺,成了季疆后偏偏“心事郁結”了,他在乎的是誰?祝玄?水德玄帝?吉燈少君?那為他毫不猶豫獻出青鸞火的池瀅在哪里?他的承諾算什么?他憑什么以為她就該安靜接受這樣的局面? 天漸漸亮了,晨曦映著季疆濕漉漉的臉,他還在淚流滿面。 心里的怪獸哀嚎了起來,渴求著更多恨意來填補空洞的身體,池瀅緊緊攥住季疆的頭發(fā),低聲道:“重羲哥哥,你傷得這么重,睡了那么久,好好在寢宮休息,等他們提著祝玄的腦袋來就好,說不定很快,玄帝陛下和吉燈少君的腦袋也跟著一起來……” 話未說完,她的身體突然像是被什么東西緊緊纏住,動彈不得。 低頭一看,竟是季疆的金蛇,無聲無息從小腿一直盤繞至腰,它金色的雙眼毫無感情,冰冷地盯著池瀅,忽而張開嘴,紅信吞吐,獠牙上毒液泛濫。 池瀅駭然抬眼,對上季疆同樣冰冷卻滿溢淚水的眼睛,小小的天帝神像現(xiàn)于他身后,雙目似睜非睜,神情肅穆。 “你什么都不懂?!?/br> 季疆語氣淡漠,金蛇猛然拉扯,池瀅不能控制地摔在地上,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如看一只蟲豸。 瘋狂的恨意像刀一樣狠狠貫穿神魂,池瀅嘶聲道:“你以為我不懂?知道痛了嗎?知道失去一切的感覺了嗎?我就是要你在乎的東西一個都留不?。∵@是你拿走青鸞火的代價!” 青鸞火是她自己給出去的又怎樣?那時候她絕不反悔又如何?反正池瀅也什么都沒了,只有恨還有些意義,她恨這世間所有,尤其是季疆,她不會讓他好過。 小小的天帝神像漸漸睜開眼,手掌抬起,無聲無息拍在池瀅背上,她尖叫一聲,預料中的痛楚卻沒來,反而體內(nèi)枯竭的青鸞火像是突然又亮起幽幽一簇火苗,枯槁的右臂一點點在恢復圓潤。 季疆還是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目光冰冷徹骨,聲音比目光還要冷上無數(shù):“拿走,我從未要過?!?/br> 他或許不知道,最讓池瀅煎熬難耐的,就是他這副“與你無關”“別來煩我”的模樣。 憑什么重羲成了季疆,就要單方面把她切割開?現(xiàn)在想做好東西了,所以想把胡作非為的重羲時期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