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又道：“若八皇子果真身死，臣倒是只當(dāng)無事發(fā)生，不必來見陛下一遭了?！?/br>
    “此話怎講？” 我心下一沉，道。

    “八皇子幼時(shí)，左腳處因?yàn)檎{(diào)戲?qū)m女而被燙傷，卻又怕被母妃責(zé)罵，當(dāng)時(shí)只有臣知曉?！?/br>
    “臣再去詔獄看八皇子尸身時(shí)，卻不見此傷疤，陛下，恕臣多嘴，老臣一開始以為是您派王爺了結(jié)了八皇子，如今看來，想必事實(shí)并非如此。”

    我垂眸，片刻后對趙慎說道：

    “起來吧。”

    “陛下，若攝政王真有異心......朝野上下......”

    他突然住了口，看向我的眸子不說話了。

    我緊緊盯著趙慎，道：

    “趙慎，你還是想同父皇一般，勸我殺了顧行秋，是或不是？”

    趙慎一掀袍子跪倒在地，默然點(diǎn)頭：“老臣，愿死諫?！?/br>
    我深吸一口氣，笑道：“既然如此，你該早些告訴我?！?/br>
    趙慎不語。

    “趙慎吶，事到如今，你還是站在父皇那邊。”

    “他到底給你灌了多少迷魂湯，讓你始終覺得，他的話便是天威所存道義所仗、便是至理箴言了？”

    “陛下明察，若攝政王真有反心，朝野必動蕩不安，人心惶惶?！壁w慎跪地直言，不退不讓。

    我冷然注視著他，道：“趙慎，你仍要步父皇后塵么？”

    趙慎低頭，沉默良久，然后他聲音堅(jiān)定道：

    “陛下，老臣但求江山穩(wěn)固，百姓安寧。陛下如今放權(quán)于他，顧行秋權(quán)傾朝野，不得不防。”

    我怒極反笑：“你口口聲聲為江山百姓，卻可知我為何信任顧行秋？”

    趙慎不語，但眼中卻流露出幾分疑惑來。

    我深吸一口氣，輕笑道：“他無野心，只為天下。這些年來，若非他輔佐，我豈能安坐龍椅？你們這些老臣口口聲聲助我定國安邦惟愿為天下死，卻又傾向世家，私結(jié)黨羽，打壓寒門有志之士?！?/br>
    “水部侍郎崔廖怎么爬上來的，你家里那幾個(gè)幕僚貪了多少，國子監(jiān)學(xué)正怎么拿來的官位，凡此種種，想必趙大人你作為世家之首，自然清楚得很?！?/br>
    趙慎聞言，面色微變，錯愕不語。

    我緊逼道：“趙慎，你與父皇一樣，總覺得世家才能匡扶天下，卻又不知那群人早成了紈绔，內(nèi)里早就爛透了。你和段曾琪偏生不信邪，便是助長朝廷歪風(fēng)邪氣。天下并非只有黑白兩色，父皇討好世家那套在我這兒不中用，趙慎，你捫心自問，今日來果真是為了大胤千秋，便沒有私心么？”

    “前幾日顧行秋卸了你夫人的外甥的職，趙大人可也有受其所困？”

    趙慎默然，眼中矛盾與掙扎愈發(fā)明顯，如有利劍懸于頭頂，啞然無聲，說不出話來。

    最后他重重閉眼，再睜眼時(shí)眸中悲愴：“老臣，無話可說?！?/br>
    “顧行秋所言所行，皆是我的意思，趙大人，大胤千秋，卻不是父皇的千秋，世家跟著父皇打下了天下，那便也別在我這兒生出不該有的心思，自當(dāng)一生榮華。逝者已逝，也該清醒清醒?！?/br>
    趙慎的臉上滑過一絲顫動，仿佛是被深秋寒風(fēng)中最后一片掙扎著不肯墜落的葉子。

    他沉默了片刻，終于緩緩開口，聲音沙?。骸氨菹?，老臣的確存了私心。然而在朝為官多年，也深知世家之害，只是陛下，千足之蟲，死而不僵，陛下以雷霆之勢下，會寒了世家的心吶！”

    我垂眸疑惑看他：“你是說張侍郎的兒子沒有強(qiáng)搶民女私吞賦稅，還是錢副史他侄子沒有買兇殺人？”

    趙慎噎住了。

    我定定地望著他，目光如炬：“趙大人，你與其在這死諫，還不如回去讓世家把屁股擦干凈?！?/br>
    趙慎抖著手一拜：“陛下......”

    “重整朝綱，革除積弊，死的人不會少。可別怪朕沒提醒你，若是世家那些破事兒屢禁不止，那便別怪朕秉公執(zhí)法，不留情面。”

    大胤千秋萬代，人才不能斷，不過也需要像趙慎這樣的老臣。

    有些事一點(diǎn)即止，多說無益，話都說到這兒了，若是趙慎還不明了，那那群世家也當(dāng)真不必再留。

    “山上天冷，趙大人便乘我的轎輦下山吧?！?/br>
    我說罷，轉(zhuǎn)頭便走。

    走了一段，天上竟飄起了雨。

    細(xì)雨如絮，輕輕灑落在青石板上，又打過樹葉子，發(fā)出細(xì)微的嘩嘩之聲。

    山間的空氣倒是因雨水而變得有幾分清新濕潤，松濤似乎也在雨中低語。

    我駐足停了停，又緩緩走在這條古老的山道上，雨絲輕拂過我的面頰，帶來一絲絲涼意。

    轉(zhuǎn)過石路上一道彎兒，顧行秋就站在不遠(yuǎn)處，身影在細(xì)雨中顯得格外朦朧好看。

    他身著一襲玄色蟒袍，衣擺隨風(fēng)輕輕擺動，仿佛要與周圍些許昏暗的山間景致融為一體。

    我快步走近了些，腳步聲被他聽見，便叫他轉(zhuǎn)過身回眸。

    我這才看到他的頭發(fā)被雨水打濕了些許，幾縷發(fā)絲貼在額前，卻絲毫不減俊逸。

    顧行秋手中執(zhí)著一把油紙傘，傘面上繪著淡雅的梅花，寒風(fēng)細(xì)雨里他驟然笑了，朝我走過來，將傘稍微偏向我這邊，又伸手替我拭去臉上的水漬：

    “陛下，山路滑，您小心些?！?/br>
    他伸手?jǐn)v住我，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溫柔，目光緊緊鎖定著我的腳步，生怕我一個(gè)不慎滑倒一般，微微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