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慢慢涼了，他很想在唐修齊扶額支在案前睡著時給他披一件外套，而不是夜里寒風(fēng)吹翻桌上書冊才倏然驚醒。

    偶爾唐修齊會突然離開書房，回來時身上就會多出一些傷口，他好生氣的，既生氣他的先生會被傷到，又難過自己現(xiàn)在都不能幫忙上藥。

    但他不敢，他不敢弄出半點動靜，唐修齊的精神力太強(qiáng)大了，他完全就是憑著伴生之間的熟悉才能勉強(qiáng)掩蓋住氣息，只要有一點不對勁就會被發(fā)現(xiàn)，然后就要面對那雙再也沒了溫情的冰冷黑眸，再一次被送離能看見這道身影的地方。

    他不想離開，就算只能這么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也不想離開。

    ……

    獨自在一棵樹上生存一年對他來說并不是什么難事，只是某天或許太累，竟然靠著枝椏睡著了。

    那是個春天，醒來時滿樹花開，潔白勝雪，他沾了一襟花香，焦急地望向那扇窗，發(fā)現(xiàn)修長身影還好好待在那里才松了一口氣，只是看著唐修齊忽然起身，懷揣不安的心又提了起來。

    ——沒事的，先生也要去處理其他事情，不可能一直待在這里的。

    這么安慰著自己，卻發(fā)現(xiàn)腳步聲越發(fā)離這里靠近，那一瞬，他在樹上閉著眼睛緊緊縮成一團(tuán)，恨不得也變成一朵隨風(fēng)顫抖的銀白小花，不停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我都看不見你了，為了公平，你應(yīng)該也看不見我對吧！

    直到腳步聲徹底停在了樹前，良久良久，才捂著耳朵慢慢睜眼，對上了那雙平靜幽深的黑眸。

    風(fēng)吹花落，枝葉婆娑，時間仿佛在這一霎靜止，他忘了呼吸，茫茫然地想，若能徹底暫停此刻，也不至如此遺憾。

    恍惚間，都有種天長地久的錯覺。

    “下來?！?/br>
    最終還是熟悉的聲音打破了錯覺，他下意識照做，卻因為腦子太過迷糊竟然一腳踩空直接摔了下來，滿樹春花綠葉淋了一身，銀綠交錯間似乎聽到無奈的嘆息，就這么一聲嘆息，眼眶和鼻頭又開始發(fā)酸。

    他低著頭躲在一堆花葉里不看去看唐修齊臉上的表情，視野里只有一雙站立的腳尖，眼神亂飛之下忽然瞧見自己衣服上沾了朵還挺好看的小花，腦子一抽，捻起那朵花笑著遞到了唐修齊面前：

    “先生你看！花，花開了……我，我可以不走嗎！”

    其實“花開”和“走不走”這件事并沒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只是在賭一個心軟，如果你真的心軟了，愿意再一次縱容，縱容我的妄念，那么如此荒唐的理由，也都將被賦予獨一無二的意義。

    然而唐修齊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甚至沒有為那朵花分出一絲眼神，平靜而沉默。

    于是所有僥幸和希冀都被慢慢收回，像無數(shù)次堅定探出殼來的小動物終于有些累了，慢慢地縮回了那個他一點都不喜歡的殼。

    “啊……那，那好吧……”

    手臂緩緩垂下，那朵不被接受的小花也被隨意丟到了一旁，他起身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拍拍衣服上的枝葉，甚至還能笑著給自己找理由：“咳咳，那我走了……那個，流放地那里好像最近好像有一些奇怪的野獸，我也得過去處理了……”

    走出一步，還是忍不住回頭繼續(xù)笑著強(qiáng)調(diào)：“我真的走了！”

    “是真的走了！”

    “真的哦！”

    “我真的——”

    黑眸淡淡看來打斷了那份流連：

    “別再回來了?！?/br>
    明明是暖春，卻冷得像寒冬。

    紅眸眨了眨，只感覺當(dāng)初在戰(zhàn)場上險些被刺穿心臟也沒這么痛。

    再也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他咬著牙背過身體不敢去看那道身影，視線被徹底模糊也只是胡亂在臉上擦了擦，頸后暴出的青筋卻泄露出此刻心緒有多么痛苦混亂。

    很想再笑一笑，不出意外……這應(yīng)該是他們能見到的最后一面了，怎么……也該留下點好印象吧？別以后回憶起來……都只有那么狼狽的背影和哭相。

    可太難了，現(xiàn)在光是忍住不發(fā)出嚎啕的聲音都難得他快要死去了，哪里還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那樣揚(yáng)起嘴角？

    最后最后，也只能留下一個沙啞哽咽的“好”，頭也不回地從這里逃離。

    不能回頭，不能回頭，他怕一回頭……好不容易積攢起的決心又會潰不成軍。

    像那年不顧一切地靠近，也是這樣用盡了全部力氣。

    ……

    ……

    嘴里忽然嘗到某些咸澀的味道，阿瑞洛斯眨了眨眼睛，覺得“自己”真是有病，為什么要想起這些東西？就把記憶停留在沒有分離的時刻不好嗎？

    那些回憶不好，他一點都不想要。

    一點都不想……

    忽地，有溫?zé)嶂讣廨p柔觸上眼角，替他溫柔拭去那些眼淚，還是那么熟悉的嘆息，無奈中帶著深愛才有的縱容。

    “怎么……哭得那么傷心??？”

    精神海混亂的后遺癥沒那么容易消除，那支鎮(zhèn)定劑效力也有點猛，唐修齊此刻思緒還是昏昏沉沉的，渾身都使不上力。

    但他一說話，阿瑞洛斯好像哭得更厲害了，一邊哭一邊嘟囔著什么“先生你不要有事”還有其他含糊不清的句子，心頭又有些好笑，只能側(cè)首親了親圓潤的耳垂，忍著虛弱慢慢地說：

    “別哭了寶貝兒……我好心疼的……”

    第100章 揭發(fā)污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