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一次，連他都覺得棘手。

    問題不出在他本人身上。他的家當依舊沒有多少，而且大部分都在入學(xué)時帶去了水晶塔。有問題的人是衛(wèi)長庚——前陣子他去碼頭弄了個集裝箱回來，甚至認真考慮著要不要把走廊上那個半身人“亞當”也一起帶走。

    對此，白典表示理解：衛(wèi)長庚在島上封閉生活那么多年，制造了無數(shù)記憶。這些記憶附著在各種建筑、家具和物品上，舍棄它們，某種程度而言就是舍棄了過去。

    只是理解之余，還有一絲絲奇妙的違和感。

    “我還以為你是那種不太在乎身外之物的人?！?/br>
    他半開玩笑地調(diào)侃道：“平時沒見你買這買那的，除了內(nèi)衣挺金貴、吃的有點多，別的也沒追求什么。”

    “以前的確是，你看我以前還沒打算離開東極島呢?！?/br>
    衛(wèi)長庚倒也坦然：“不過人總會變的，不是說人越老越在乎這些嗎？\quot;

    “就你還老？”

    白典瞥了眼那讓他心動的側(cè)臉：“這話要是擱我那個年代，就是標準的凡爾賽。”

    調(diào)侃歸調(diào)侃，衛(wèi)長庚的那一個大集裝箱最后還是沒派上用場。至于理由則很有些無奈——他們兩個在東極島之外并沒有固定的居所，而無論學(xué)生宿舍還是教師公寓都容納不下那么龐大的家當（更不用說一年半之后還得再搬一次）。

    兩個人簡單商量了幾句，得出一個折中辦法：由白典把關(guān)，只帶走一小部分核心必需品。余下的東西則分門別類地打包放進集裝箱，等以后有了足夠的空間，再請保護區(qū)工作人員幫忙郵遞過來。

    于是在接下來的兩周時間里，東極島哨塔基地的最后留守者們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打包裝箱大行動。兩周后，他們帶著五個大箱子坐上了駛向南方的飛行器。

    隨著飛行器的緩緩攀升，東極島的全貌再一次呈現(xiàn)在了白典面前。

    苔原的花季已然過去，遠處高山的雪線正在朝著山腳逼近，海岸線上的浪潮依舊拍打著礁石。溫泉峽谷的懸崖上有幾個黑點——那是雪狼在為他們送行。

    這一刻，即便是習慣了“離別”的白典也難免惆悵起來了。

    再過幾個月，東極島就將成為封閉養(yǎng)護的自然保護區(qū)，要想回來探望這群老朋友，就得辦理繁瑣嚴格的申請手續(xù)。但這也許不是壞事——讓人類的歸人類，自然的歸自然吧，就像圣經(jīng)上描述的那樣，伊甸園里并不需要人類這種多余的生物存在。

    從起飛時起一直吸在舷窗上看風景的小章魚終于有些累了，慢悠悠地爬上白典的肩頭，藏進他的頭發(fā)里。

    白典換了個姿勢讓章魚更舒服一些，同時開啟了舷窗的遮光功能。

    另一邊的衛(wèi)長庚小聲問：“不看了？”

    “嗯，不看了。”

    白典爽快地點頭：“之前有好好地告別，所以現(xiàn)在沒有遺憾。接下來只需要繼續(xù)向前。”

    離開東極島奔向平湖城的過程，基本上也就是從秋季倒退回夏季的過程。

    闊別一個月有余，小小山城的氣候卻幾乎沒有改變。盡管在飛機上就已經(jīng)更換了衣物，但走出建筑物的一瞬間，白典還是被撲面而來的濕熱氣息熏得發(fā)出了一聲哀嘆。

    “說好的繼續(xù)向前呢？”衛(wèi)長庚調(diào)侃他。

    “這不是等你一起嗎。”

    白典咧嘴一笑，干脆攬起衛(wèi)長庚的胳膊，拽著對方一起邁進了陽光里。

    ————

    五大箱子的家當，全都跟著兩個人一起進了水晶塔。學(xué)生宿舍空間有限，兩個人合計了一下，決定將所有東西都暫時安置在衛(wèi)長庚那邊。

    這也是白典第一次參觀水晶塔的教師公寓。外表看來平平無奇、甚至有些土氣的住宅樓，內(nèi)部配置倒是整潔舒適。原本每層有兩戶，但是衛(wèi)長庚的隔壁沒有人住，相當于他獨自擁有了整一層樓的安靜。

    教師公寓是拎包入住，家具電器一應(yīng)俱全。但是從玄關(guān)到客廳，再到書房、臥室，甚至是洗手間，除去幾樣生活必需品之外，幾乎找不到衛(wèi)長庚的私人物品。門口是不知從哪家賓館帶回來的無紡布拖鞋，桌上堆著一次性環(huán)保杯。

    最離譜的是客廳墻角還躺著個箱子，定睛一看居然是半年前他們剛來平湖城時的行李。

    白典嘴角抽搐了兩下：“你這兒房間也挺多的，怎么箱子也不找個地方好好收納。”

    “當時覺得沒什么必要。”

    衛(wèi)長庚的理由直白坦誠：“要用的時候直接從箱子里掏，用不上的就留在箱子里。反正再過一年就得走人，多方便?！?/br>
    “……你是當過來出差了啊?！?/br>
    “難道不算？”

    “出差那也得有家可回，現(xiàn)在咱倆哪還有家。”

    “對喔，我們沒家了。”

    衛(wèi)長庚皺著眉頭，眼神反倒顯得輕快：“那你說說該怎么辦？”

    白典也跟著笑，顯然早就想好了答案。

    “沒有家，就再造一個家唄?！?/br>
    他低頭拍了拍那五個千里迢迢從東極島跟過來的大號行李箱。

    “咱們帶了這么多充滿回憶的東西過來，如果打包放著，回憶就永遠只是回憶?？扇绻覀儼严渥哟蜷_，把東西拿出來使用，那么舊的回憶上還會生長出新的記憶，我們的家就會一直生長、延續(xù)，你說是不是？”

    “聽起來不錯，但這可是個大工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