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將蒙蒙亮，屋舍外連鳥叫都聽不得一聲，柳閑就已經(jīng)醒了過來。他挺直脊背靠在床榻之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已經(jīng)比天光黯淡的夜明珠，眸中一片清明，唯有冷色。

    他在一件一件物品，一個一個角落，細細地打量著整間屋子。

    碧色的枕頭，白藍的青花瓷，蒼白的手指，紅棕的門框……

    如此良久，他終于眨了眨眼，抬手束起散落的長發(fā)，換了身常服，攏起寬大的衣襟，起身踏出了臥房。

    果然無論何時謝玉折都會比他起得早，他腳還沒踏出房門，就看到謝玉折在僅距他門口兩步的地方打坐。他挑眉問：“已經(jīng)奪魁了，怎么還這么勤苦？”

    像是一直在留意他的動靜似的，謝玉折立即睜開了眼，他站起身來繞了柳閑好幾圈，焦急地反問道：“師尊，身體還有不適嗎？”

    “怎么可能有？”柳閑驕傲地搖了搖頭，閑庭信步而去，從樹上摘下一枝花已謝的梅枝：

    “春天都到了，我還沒有給你看過，我真正的劍法。”

    耳朵仍在聽柳閑說話，可謝玉折已然愣了。這是重逢后的頭一次，他從柳閑的眼睛里真真切切看到自己的倒影。他的瞳孔不再無光破碎，反倒微波晃蕩，眉間朱砂，眼尾上挑，勾著一池粼粼的春水。

    他差點被在柳閑眼中蕩漾的秋水吸進去，而柳閑已經(jīng)側(cè)過身去，對他說：“看好了——”

    善劍者無需執(zhí)好劍，善舞者原地亦起舞，話音剛落，僅僅是揮動著一截梅枝，刺骨寒意鋪天蓋地從柳閑手下涌出！柳閑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虔誠與專注，磅礴的靈力與劍意交融，小院里草木蕭瑟，曉色蒼白，狂風呼嘯，晨露都快凝成堅冰，卻半點吹不起他身上松散的衣飾，他斬斷了一切的風聲。

    卸月點星，天地盡碎；

    驚鴻霜天，萬劍破春。

    冷厲，絕情，不可擋。

    這就是柳蘭亭的劍。

    明明是好霸道的劍氣，收鋒入鞘時卻又恰到好處，斂然若靜水，沒有任何一片葉子受到他的影響，螞蟻仍在地上搬來搬去，只是依稀記得自己做了一場噩夢。

    劍令心靜。

    第079章 借我一書

    收鋒之后, 柳閑手上的梅枝已經(jīng)沒了先前那般摧山破石的威力，靜悄悄地，恢復(fù)了普通小木條的模樣。

    他輕巧地搖了搖木枝, 像在搖撥浪鼓似的，新奇地微蹙著眉，自言自語道：“我很久沒有正經(jīng)用過劍了?！?/br>
    昨夜僅僅是在靈海處插了根針, 又調(diào)息了半夜而已，如今便雙目清明，靈脈充沛，好像有了用不完的力氣。他已經(jīng)很多很多年沒有這樣的感覺了，菩薩針果真有說不完的妙處，方霽月當年費盡心力煉出來這三根針只為了給他，若是他單單用在自己身上，實在是有些浪費了。

    他用梅枝點了點謝玉折的頭, 嬉笑問他：“還在發(fā)什么愣？你還沒有回答我呢。你曾經(jīng)說是為我才想習武奪魁，如今已經(jīng)拿到菩薩針了，你還想練劍嗎？”

    謝玉折點頭：“想?！?/br>
    “為什么？”他歪著頭問。

    “……”

    劍氣已經(jīng)被柳閑迅速地收斂了，可其余威還在謝玉折的心里如同宏偉的鐘聲搬震蕩，他沉默良久，而后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還不夠。”

    他想要留在柳閑身邊，和他并肩, 而不是永遠躲在他的羽翼之下，接受他的垂憐。

    “還有更遠大的志向？”柳閑做作地驚嘆了兩聲, 拾起謝玉折的手，把梅枝放進去, 又攏著他的手將其合攏，欣慰地拍了拍, 隨即就坐了下來，支著頭，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他用修長白皙的食指在石桌上叩出節(jié)奏：“來吧，先讓我看看，謝小仙君如今練的如何了?！?/br>
    謝玉折緊握著手中的枝條，站在平日站過無數(shù)次、每一個角落都曾被他的腳步劃過的地方。明明和往常無甚差別，可此時被柳閑看著，他竟然緊張了起來，血脈噴張，心臟難以抑制地狂跳著。比起小時候在皇宮中，連話都說不清楚，皇帝讓他跟著比自己大好幾歲的公主們一同學習，夫子抽問他回答不上來就會被體罰的時候，還要緊張個千百倍。

    雖說同樣是因為怕人失望而緊張，可這兩種緊張又是完全不同的。

    夫子抽問的時候，他滿心都是害怕，怕被打，怕入夜太冷，自己的被子又會被人搶了去，夫子不要把他放在心上，將他視作無物才最好；

    而此時卻是希望自己能表現(xiàn)地更好、更好，好到能讓柳閑的靈海里，長長久久地住著一個他。

    謝玉折連忙閉上眼，深呼吸了好幾次，轉(zhuǎn)了個方向，讓自己只有余光才能看到柳閑。而后他沉氣定心，細細回憶著方才柳閑時的一舉一動，依葫蘆畫瓢地模仿了起來。

    好劍！在悄悄對著謝玉折那一系列緊張的小動作發(fā)笑之后，柳閑暗暗稱贊。

    雖然其劍威力還遠遠不夠，但已經(jīng)初具威勢。且他并非死板的模仿別人，而是有增刪進益，柳閑的劍是冷的，而他的不是，多了幾分獨屬于謝玉折的風采。

    他高深莫測地笑道：“我早說過你很有天賦?！?/br>
    要知道，多年萬千次的行劍之后，他已練成心劍，完全隨心而動，劍術(shù)毫無章法，旁人大多捉摸不透其中規(guī)律，更別提將它記下來。

    謝玉折想了想，否認道：“不是天賦，只是我好像……曾經(jīng)學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