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如月看她，蘇麻喇姑紅著眼睛，仍舊朝著她笑：“太皇太后說太苦了，不想喝了?！?/br>
    也不知是說藥苦，還是這輩子的人生太苦了。

    不出所料，郝如月的藥膳也沒送出去。太皇太后閉眼躺著，一直咳一直咳，卻拒絕服藥：“端回去吧，讓你費心了。”

    長公主一邊淚流一邊勸，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壽數(shù)到了，放手讓我走吧，活著也是受罪。我這輩子太苦了，下輩子就想托生成一只鳥，在天上無拘無束地飛，想飛到哪兒就飛到哪兒，想落在哪兒就落在哪兒?！?/br>
    之后讓長公主出去，換烏爾袞過來侍疾，讓烏爾袞給她講草原上發(fā)生的趣事。

    直到這時，太皇太后臉上才有了點笑模樣。

    皇上的消息可能有些滯后，或者太皇太后怕皇上分心，在皇上面前還是肯乖乖吃藥的。

    不過太皇太后疼長公主，也疼長公主的孫兒烏爾袞，郝如月看得出來，皇上應(yīng)該也看出來了。

    太皇太后命不久矣，臨死前想給長公主的孫兒求個恩典，皇上又怎能拒絕。

    莫說皇上與太皇太后曾經(jīng)相依為命，感情不是一般地深厚，便是郝如月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三格格與烏爾袞的親事，確實棘手。

    “朕知道你在擔(dān)心什么，咱們的小六和小七不會遠(yuǎn)嫁，便是你舍得，朕也舍不得?！笨滴鯗匮园参俊?/br>
    剛才抱著兩個又香又軟的女兒，不由想起了三格格小時候也是這樣。

    不算過繼來的大公主，三格格可以說是他的長女了。當(dāng)年慈仁宮后殿的三小只，曾經(jīng)帶給他多少歡樂和希望，康熙并沒有忘記。

    如今蒙古三部貿(mào)易做到飛起，生活富足，人心安定，對朝廷忠心耿耿，根本不需要嫁公主過去安撫。

    若不是長公主有意親上做親，太皇太后也愿意給她這個恩典，康熙壓根兒沒想過把他碩果僅存的幾個女兒嫁到蒙古去。

    都是他的小棉襖，誰舍得。

    望進(jìn)男人眼中的無奈，郝如月問：“皇上是不是也舍不得三格格遠(yuǎn)嫁？”

    舍不得又能怎樣，康熙垂下眼睫，以沉默作答。

    這門親事有太皇太后做主，幾乎板上釘釘。

    郝如月看懂了，心說，皇上舍不得就好。

    翌日請安過后，榮妃又纏上來，郝如月看她一眼：“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錯，可三格格大了，也有自己的心思，咱們總想棒打鴛鴦，萬一她自己愿意呢。”

    榮妃聽出話頭不對：“娘娘，莫非這事已然定了！”

    若皇后出面都沒用，那她真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兒往火坑里跳了。

    “也是沒法子的事。太皇太后病重，要給長公主這個恩典，皇上如何張得開嘴拒絕?！被蒎姌s妃留下，就知道要說三格格的親事，很怕榮妃急起來嘴比腦子快，說出什么沖撞皇后的話來，便也跟著留下了。

    果然榮妃一聽這話就急了：“惠妃jiejie沒有女兒，才能說得這樣輕巧。我與皇后娘娘可都是有女兒的人！”

    連嘲諷再威脅。

    惠妃也沒慣著她：“眼下這事幾乎板上釘釘，太皇太后硬要做主，莫說皇后娘娘，便是皇上也沒辦法！meimei嘲諷我，威脅皇后娘娘又有什么用！不過自尋煩惱罷了！”

    榮妃心眼不壞，就是著急的時候嘴巴臭，說話不過腦子。

    惠妃深知這一點，從來兵來將擋直接懟，并不會記在心里。

    也只有當(dāng)頭一棒，才能讓榮妃清醒過來。

    榮妃被懟得一個倒仰，冷靜之后忙起身跪下向皇后請罪。

    郝如月也知道榮妃是個什么德行，自然不會跟她一般見識：“你若信我，就聽我的，也許還有折中的辦法。你若不信，我便丟開手，不管了。也不必拿女兒說事，皇上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不會讓小六和小七遠(yuǎn)嫁。”

    故意停頓片刻，繼續(xù)說，語調(diào)沒有一絲波瀾：“不過我會尊重我的女兒。若她們喜歡，對方家世和人品都過硬，我只會祝福。”

    她自己談戀愛的時候，可能不會過多看重家世，但到了女兒這里，真做不到完全忽視。

    如果小六和小七當(dāng)真看上了蒙古王公家的兒郎，那個人也足夠優(yōu)秀的話，郝如月絕不會因為遠(yuǎn)嫁而阻攔。

    惠妃聞言眼睛都睜圓了，這事不是定下來了嗎，如何折中？

    榮妃只覺得自己蠢，剛才說的話更蠢，簡直分不出好賴人：“皇后娘娘，這事還有折中之法？”

    聽惠妃說完情況，她也覺得不可能了。

    郝如月挑眉：“你不信我？”

    榮妃只恨自己沒長尾巴，不然都能在皇后面前搖一搖了：“信，臣妾信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皇后是誰，那可是能硬剛皇上和太皇太后的主兒，她說能折中，必然可以。

    轉(zhuǎn)過天，郝如月請了長公主到坤寧宮來說話，還說讓她把烏爾袞也帶上。

    長公主為了孫兒求娶榮憲公主，想與皇室親上做親，太皇太后已經(jīng)準(zhǔn)了，皇上也沒異議。

    可縣官不如現(xiàn)管，太皇太后到底隔了三輩，皇上又要忙前朝的事顧不上，說到底這門親事還得皇后親自cao持。

    接到皇后的邀請，長公主心下惴惴。別人不知道這位繼后的厲害，長公主卻是知道的。

    不說別的，就是太皇太后從前都沒少跟她提。

    手撕鈕祜祿氏，腳踩佟佳氏入主中宮，帶著年幼的太子斗東西六宮從無敗績。

    在后宮戰(zhàn)績驚人，在前朝也是，聽說索額圖和明珠都沒從她手上討到好去。

    遠(yuǎn)的不說，達(dá)爾汗親王一家，大妃和郡主團滅，墳頭草都不知道長多高了。

    聽說榮妃是皇后的左膀右臂，有且只有榮憲這一個女兒，自然不舍得讓榮憲遠(yuǎn)嫁蒙古。

    所以長公主這回求娶，繞過皇后，直接求了太皇太后做主，嚴(yán)格來說是不合規(guī)矩的。

    太皇太后見長公主一臉憂色，咳了幾聲，笑著寬慰她：“別擔(dān)心了，皇后人不壞，就是有點怪。這些年看下來，她做的那些事，都很怪，別人想都想不出來，可結(jié)果呀，還都是好的?！?/br>
    又給長公主出主意：“皇上愛重皇后，凡事肯聽她的，但皇后也有自己的分寸。到時候，不管她說什么，你都順著她說，先看看她想干什么。要是無傷大雅的，能答應(yīng)就答應(yīng)下來?！?/br>
    正說著，烏爾袞到了。長公主見他跑得滿頭汗，就問：“這一下午去哪里了？讓我好找。”

    烏爾袞行禮過后，笑呵呵說：“跟著五阿哥和七公主去了一趟國子監(jiān)，那邊開了外語科，很有意思?！?/br>
    說著看向長公主：“五阿哥和七公主都在國子監(jiān)學(xué)外語，我也想學(xué)?！?/br>
    長公主知道烏爾袞人緣好，卻沒想到才短短幾日，他就與五阿哥和七公主混熟了。

    五阿哥還罷了，七公主可是嫡公主，是皇后最疼愛的小女兒。

    至于留在國子監(jiān)讀書……長公主微微蹙眉，烏爾袞可是巴林部未來的當(dāng)家人，不可能長時間離開部族。

    太皇太后看看長公主，再看烏爾袞，咳了兩聲笑道：“海禁一開，海貿(mào)如火如荼，他想學(xué)就讓他學(xué)好了，到時候皇上知道了也喜歡。”

    當(dāng)初做痘牛和羊毛線生意的時候，巴林部就沒趕上，部族發(fā)展很快被趕超，悔得腸子都青了。

    現(xiàn)在撿起來，也不過拾人牙慧。

    倒是海貿(mào)這一塊，如今都是旗人和漢人在做，沒見蒙古那邊有動靜。

    當(dāng)初旗人還在害怕“不會游泳船翻掉海里淹死”的時候，皇后娘家第一個站出來，用行動證明——海船很大，不會輕易翻船，且海貿(mào)很賺錢。

    之后才有旗人敢入股，甚至另起爐灶自己做海貿(mào)，也確實賺到了錢。

    太皇太后雖然早已退居二線，但對民生經(jīng)濟還是很關(guān)心的。她特別希望蒙古這時候能站出來，支持皇上開海禁，搞海貿(mào)，繁榮經(jīng)濟。

    為此，太皇太后還讓蘇麻喇姑代筆，給科爾沁寫了一封信，然而收效甚微。

    如果這時候巴林部能起個帶頭作用，也是好的。

    當(dāng)然，她問過皇后，知道海貿(mào)穩(wěn)賺不賠，而且越早做越賺錢。

    巴林部錯過了第一撥發(fā)展的機遇，若能抓住海貿(mào)，重新回到蒙古諸部領(lǐng)頭羊的位置指日可待。

    奈何太皇太后與長公主說起時，長公主并沒有立刻點頭，只說要回去與族人商量。

    巴林部是個什么情況，太皇太后很清楚。額駙活著的時候，長公主就能在巴林部當(dāng)一半的家，等額駙一死，巴林部幾乎是長公主說了算。

    還要回去與誰商量？

    太皇太后第一次對長公主有些失望，感覺她跟不上時局，思想比自己還古板還老舊。

    自己到底是老了，不想再為小輩們cao心，太皇太后也沒強求。不過今天聽巴林部未來的當(dāng)家人烏爾袞自己說，想留在國子監(jiān)讀書，又讓太皇太后看到了一點希望。

    別人她不清楚，反正小五和小七那兩個小財迷學(xué)外語是有所圖的。

    烏爾袞才十六歲，讓他留下學(xué)習(xí)，與小五和小七多接觸，必然不會吃虧。

    長公主聽說太皇太后打算讓烏爾袞留下，想著太皇太后的病情，和烏爾袞與三格格的親事，便沒多言。

    轉(zhuǎn)過天，長公主帶著烏爾袞去坤寧宮見皇后。行禮寒暄過后，郝如月上下打量烏爾袞，對長公主道：“是個齊整的少年郎?！?/br>
    長公主謙遜一笑：“頭一回跟著出來，沒見過什么世面，讓皇后娘娘見笑了?！?/br>
    郝如月照例問了今年幾歲，讀過什么書之類的套話，烏爾袞一一回答，起初還有點局促，后來慢慢恢復(fù)從容了。

    這時小六走進(jìn)來，長公主見了直夸她像個雪娃娃。小六給長公主行禮，又受了烏爾袞一禮，這才糯糯依偎在郝如月身邊。

    可惡的小七今天沒去上課，把三jiejie領(lǐng)到了她們住的房間說話，然后推她出來替三jiejie相看。

    她是說過物傷其類，想要幫幫三jiejie，可沒允許小七隨便帶人打擾她看書。

    她問小七，為什么不自己去。小七說她早見過了，人挺好，各方面都還行，但一個人的好惡不能算數(shù)，非讓她再把把關(guān)。

    小六被人打擾很生氣，感覺這樣做也很無聊，可當(dāng)她對上三jiejie紅紅的眼圈，還是勉為其難走了這一趟。

    見小六坐在自己身邊，郝如月看她一眼，覺得很稀奇。

    平時小六喜歡一個人看書，從來不愛湊熱鬧，人多的地方恨不得躲開八丈遠(yuǎn)。

    今天很反常啊。

    小六看了一會兒，說還有事，很快告辭離開。

    “……”

    突兀地來，突兀地走，就很突兀，也很小六。

    等小六回來，三格格盡管矜持，還是略略傾身，小七則是一下沖到小六身邊，急急問她怎么樣。

    小六斟酌措辭：“與太子哥哥一般高矮，似大哥哥一樣胖瘦?！?/br>
    然后開始搜腸刮肚：“雄性，十六七歲，四肢行動正常，毛發(fā)油亮，眼睛有神，看起來身體健康?！?/br>
    “……”

    小七無語：“六姐，你這樣形容一匹馬也使得?！?/br>
    想了想又補充：“狗也使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