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jié)
你跟他們講道理,他們有一大堆理由拒絕。什么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什么在產婦身上動剪子,會讓產婦變得不潔,生下的孩子也會受到詛咒,還有人害怕這時候動剪子會傷到胎兒等等。 寡大夫這種事見多了,看見皇后點頭,又漫不經心地問:“皇上呢,皇上能同意么?” 她雖然沒有在宮里做過穩(wěn)婆,卻也聽說過一些?;屎螽a子,皇上無論多忙都會親自坐鎮(zhèn),且產房里的穩(wěn)婆和宮女都是宮里的,瞞不了一點。 江南那邊但凡有點家資,死了正妻還有實力續(xù)弦的,沒有一個家主同意使用側切術。 更不要說皇上了。 寡大夫剛剛沒動,不過是震驚于皇后的見識和膽量,卻對給皇后使用側切術這事不抱任何希望。 皇室比民間更迷信,便是皇后敢用,皇上也不會同意。 “不一定用上。”說實話,郝如月心里也沒底,“除非到了非常時刻?!?/br> 就知道是這樣,寡大夫:“皇后娘娘,民女能摸一摸您的肚腹,為您手診一下嗎?” 皇后居然聽說過側切術,已經足夠讓寡大夫震驚了,然而更讓她震驚的是,皇后居然還想給自己用。 在寡大夫的印象中,越是識文斷字的高門貴婦,越不敢使用此法,甚至聽一聽都心驚rou跳,感覺自己不干凈了。 反倒是蒙昧無知的窮苦民婦,才會為了省錢,自愿使用。 當然,前提是足夠窮,家中的男主人死了老婆沒錢續(xù)弦那種。 皇后能有這份覺悟,寡大夫倒是愿意留下試試水。 這位皇后早已因為牛痘,終結天花,而聲名遠播,連南邊最偏遠的鄉(xiāng)下,都有這位娘娘的生祠。 想到皇后有本事說動皇上,把牛身上的痘用在人身上,寡大夫忽然覺得側切術跟牛痘相比,好像更容易被接受。 如果皇后用了都說好,那么皇后是不是也能說動皇上,像推廣牛痘那樣,在民間推廣側切術呢。 大海撈針,居然當真撈到一個懂側切,且擁有豐富經驗的女醫(yī),郝如月如獲至寶。 聽到寡大夫想為她手診,郝如月當即點頭,甚至站起身配合她。 別看寡大夫生得清湯寡水,好似一陣風都能吹走,手上的力道卻是不小。 她摸到某處的時候,郝如月甚至覺得有些疼。好在寡大夫只摸了幾下,便給出結論:“皇后娘娘十有八九懷了雙胎,且娘娘腰細,骨盆也窄,硬生很危險?!?/br> 果然是雙胎,郝如月懸著的一顆心頓時懸得更高了:“使用側切術有幾成風險?” 寡大夫似乎對自己的醫(yī)術非常自信,想也不想道:“雙胎難產民女做過幾十例,從未失手?!?/br> “只是要辛苦皇后娘娘孕期少食多餐,別怕勞累,多出門走走,不要把胎兒養(yǎng)得過大。”寡大夫有十幾年的接生經驗,不知接生過多少雙胎,并不是所有雙胎產婦都有危險。 那些難產的,多是有錢人家,孕中滋補太過,導致胎兒過大。 單胎過大都容易難產,更不要說風險加倍的雙胎了。 倒是窮苦些的農家,平時吃不上喝不上,產婦還要勞作,身體也強健,反而難產的少。 想起那些有錢人家,寡大夫就一個頭兩個大,有幾個臭錢不知道怎么使,勸也不聽。 而且越是有錢人家,越自以為是,根本看不起女醫(yī),又怎會聽話。 一旦難產,問起保大保小,絕大多數都是保孩子。 畢竟人家有錢,媳婦沒了還能續(xù)弦,再娶個年輕漂亮的,什么都有了。 正因為見過太多男人丑惡的嘴臉,寡大夫始終沒嫁,在娘家附近置了宅院,自己賺錢自己花。 有錢人家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宮里,寡大夫還愿意提醒,全都是為了自己。 富貴險中求,這回赫舍里家長房找到她可是開出了天價,干完這一票她就可以拿錢養(yǎng)老了。 相應地,這回的產婦是皇后,身體條件并不是很好,還一下懷了雙胎。萬一人沒了,她干完這一票連養(yǎng)老的錢都省了。 寡大夫說的時候,心里并不抱希望。很多婦人初次懷孕,心情激蕩,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給自己的孩子,等孕吐結束,就開始玩命吃,什么補吃什么,多難吃都能吃下。 勸還不聽。 所以寡大夫已經做好了一次不成再說幾遍,說到皇后厭煩為止的準備。如果還不行,就直接嚇唬,唬也要把皇后唬得聽話了。 誰知她才說了一遍,就見皇后點頭:“從我知道自己懷孕起,每日用五餐膳食,上午兩餐,下午兩餐,晚上一餐。嚴格控制糧食和糖,茶水也不喝了,每天只喝白水與牛乳。冬春水果蔬菜少,不管花多少銀子,每日都會吃夠量?!?/br> 說著看向寡大夫:“還有什么要補充的么?” 寡大夫:“……” 說完自己的孕期安排,皇后想了想又道:“計劃趕不上變化,以后若是有什么變化,恐怕要辛苦你了?!?/br> 當時寡大夫想,只要皇后肯聽話,什么變化她都不怕。 結果被很快打臉。 第一撥攻擊在寡大夫住進坤寧宮的第二天就到了。 先是皇上讓內務府送來了各種滋補之物,看得寡大夫眼睛都直了。 她拿起一支如嬰兒手臂長短的人參,問丁香:“這、這種的送了多少?” 丁香被她那一雙鼓得像金魚似的眼睛逗笑了:“有三支?!?/br> “娘哎!三支!”寡大夫是河南人,十幾歲才隨家人去江南行醫(yī),剛來坤寧宮的時候,還矜持地說著吳儂軟語,這會兒看見人參一激動,把鄉(xiāng)音都抖落出來了。 她家也算世代行醫(yī),還開過藥鋪,卻從未見過這樣肥大的人參。 別看這人參肥大,拿在手上卻比普通人參輕,根須長而多,可能百年都不止。 看完人參看靈芝,看完靈芝看燕窩和鹿茸,感覺眼睛都不夠用了。 她知道整個天下都是皇上的,卻不知道天下原來有這么多好東西。 這趟進宮沒白來,也算開了眼了。 見寡大夫的眼睛總是有意無意地瞟向人參,郝如月適時給出激勵:“若我能平安生下兩個孩子,便把這支參賞給你?!?/br> 寡大夫當場跪了,拍胸脯保證,自己一定把看家的本事都用出來,助皇后順利生產。 然后聽丁香摸著唇角的燎泡,惆悵道:“眼下就有一個為娘娘分憂的機會,你可愿意試試?” 當時寡大夫已經被那支人參沖昏了頭腦:“自然愿意?!?/br> 這些天觀察下來,寡大夫驚喜地發(fā)現皇后比她想象中還要自覺。 一日五餐定時定量,葷素搭配。 餐后休息兩刻種,不管多冷,皇后都會出屋溜達一刻鐘左右,然后回屋再溜達一刻鐘。 每天不管多忙,有多少突發(fā)事件,皇后都能從容應對,作息半點不亂。 寡大夫總感覺自己留下就是個白吃飯的,仿佛除了最后那一哆嗦,什么都不需要她做。 眼下丁香給她找了個活計,寡大夫感激不盡。 等皇后用過午膳,做完飯后運動歇晌,坤寧宮里的宮人們才能倒班吃飯。 寡大夫才吃上一口自己的飯食,便被丁香神秘兮兮叫出了屋,很快被帶到后頭的一間圍房。 只見屋中擺著一張大膳桌,桌上全是珍饈美味,好多寡大夫見都沒見過。 此時桌邊坐著的幾人她差不多都認識,一個是坤寧宮的掌事嬤嬤松佳氏,一個是坤寧宮負責跑腿辦事的宮女夕顏,還有坤寧宮的掌事太監(jiān)和幾個在屋里伺候的一等宮女。 幾人眼睛盯著滿桌的美味佳肴,還沒動筷就開始打飽嗝了,細看幾人唇邊都長了跟丁香差不多的燎泡。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得了什么會過人的皰疹。 “這是?”寡大夫不解地看向丁香。 丁香只看了那膳桌一眼,便將視線挪開,苦笑著說:“這些都是上頭賞的,和各宮送來的,推辭不得。你也看了,全都是肥甘厚膩之物,娘娘不肯吃。如人參那般能收起來的,都收進庫中了,這些是鮮貨,不能放太久,娘娘便賞給了咱們吃了?!?/br> 原來是這樣。 寡大夫再看桌邊人嘴上的燎泡,懸起的心頓時放下。 上火沒事,不是能過人的病就好。 于是她望著滿桌子的美味,咽了一下口水,問丁香:“怎么就你們幾個吃?” 不是說他們護食的意思,看他們幾臉嫌棄的樣子,不像護食,更像是有苦衷。 一個個上這么大火。 果然聽丁香道:“各宮送的都分下去了,這些是上面賞賜下來的,還有太子孝敬的?;屎竽锬镲嬍城宓?,不肯吃,卻也不能讓人知道她沒吃,所以才要偷偷消化掉?!?/br> 寡大夫理解的上面,是皇上、太皇太后和太后,其實丁香所說的上面單指皇上。 太皇太后生育過,自然知道女人的苦,賞賜不少,很多都是產后調養(yǎng)的名貴藥材。 太后賞賜的更實在。知道皇后愛吃菜果,而菜果冬日難得,便將慈仁宮分例內的菜果分一半出來,全都賞給了皇后。 相比這兩位,皇上的賞賜要厚重許多,但凡得了什么好東西,都要給坤寧宮送一份。 又正趕上過年,盛京和蒙古那邊送了不少野味和皮子過來。皮子好辦,收進庫中便是,野味都是鮮貨,吃的就是一個新鮮。 照著皇上這個送法,莫說皇后娘娘為了養(yǎng)胎不肯吃這些肥甘厚膩,便是肯吃,恐怕也要吃成一個胖子了。 偏皇上賞的東西,不能隨便送人,只能在坤寧宮內部消化。連著吃了這么多天,什么好東西也吃膩了。 不但膩了,還上火,都影響形象了。 丁香也是沒辦法,才把寡大夫請了來,幫忙一起消化。 寡大夫家里雖然不缺錢,但也不是富裕到能頓頓吃rou的程度,尤其吃的還是山珍海味。 第一頓風卷殘云,感覺宮里的菜量太小,隨便夾兩筷子一盤就沒了。 半個月后,寡大夫望著水中自己長滿白苔的舌頭,決定去跟丁香商量一下,能不能把住在她隔壁的那幾個穩(wěn)婆叫上。 大家都是同事,有這好事自然不能藏著掖著。 畢竟是皇上的賞賜,丁香也不敢做主,便去問皇后。 郝如月幾乎問出了一個與寡大夫差不多的問題:“就你們幾個人吃么?” 她記得當時丁香問她,她說分賞下去,人人有份。 皇上的賞賜雖多,但坤寧宮里服侍的人也不少,真分下去都不一定夠。 她還想若是不夠,就自己再貼補一些。 丁香聞言笑容更惆悵了:“娘娘,那些可是皇上賞的,能大張旗鼓地分么?” 丁香謹慎慣了,她記得從前仁孝皇后養(yǎng)胎的時候,但凡皇上賞的,皇后從來都是自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