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七夜，郝如月遣了保姆和乳母，自己陪太子睡下。太子很快安靜下來，可聽呼吸就知道，他并沒睡著。

    郝如月從小榻上起身，坐在床邊，輕輕將太子翻了一個面，卻見他眼睛都哭紅了：“保成怎么哭了？”

    太子早慧，喜歡把一件事全都弄清楚了再做。所以在今夜之前，郝如月已經(jīng)把種痘的利害得失，毫無保留都告訴了太子。

    還請了太醫(yī)院主持種痘的太醫(yī)當面把種痘的全過程，包括種痘之后的注意事項，以及可能發(fā)生的危險都給太子講清楚了。

    見太子不答，郝如月就猜：“是不是害怕了？”

    太子搖頭：“大堂兄和三jiejie都種過了，保成不怕。”

    “那為什么哭？”太子的性子隨了皇上，從來謀定而后動，不是一個逞能的人。

    太子抹了一把眼淚，怎么問都不說。

    直到郝如月安頓好太子重新躺下，才在黑暗中，聽太子抽抽噎噎道：“保成不想離開額娘。”

    是啊，半個月太久了。自從太子記事，從來沒與自己分開這么久。

    不光太子睡不著，郝如月從大前天就開始失眠了，即便睡下也是整宿整宿做噩夢。

    她深深吸氣，再次走到太子床邊，掀開被子躺進去，將哭成淚人的小家伙緊緊摟在懷里：“額娘也舍不得保成，額娘會去看保成的。別怕，睡吧?！?/br>
    到底是小孩子，熬不得夜，很快便被哄著了。反而郝如月又失眠了一宿，整晚都在想如何勸說皇上，讓自己去絳雪軒陪伴太子。

    九月初八，用過早膳，太子便被抱去了絳雪軒。

    臨走時不哭不鬧，還反過來安慰郝如月：“額娘放心，保成半個月后就回來了?！?/br>
    仿佛昨夜哭著說離不開自己的那個小人兒，不是他。

    太子被抱走，郝如月便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去求見了皇上。

    才說明來意，還沒到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那一步，便被皇上打斷了：“胡鬧！”

    吼完這一聲，皇上頂著同款黑眼圈蹙眉，這才緩和了情緒：“你心疼太子，朕又何嘗不是，可種痘有危險，咱們都不能去?！?/br>
    歷史上太子都確診天花了，皇上您還不是衣不及帶地陪在身邊，直到太子痊愈。

    雖然康熙得過天花，都傳得過便不會再得，可也是有風(fēng)險的。

    見皇上態(tài)度決絕，郝如月也沒堅持，明修棧道不成，她就暗度陳倉好了。

    第82章 相信

    本來想忍到明天再去，可一想到小家伙哭紅的眼睛，郝如月上午才把人送走，下午就喬裝成一個小內(nèi)侍到御花園掃地去了。

    為了保證太子的安全，御花園臨時封禁，絳雪軒附近更是有好幾層禁衛(wèi)把守，不許出入，更不許有人在附近閑逛。

    除了明面上的禁衛(wèi)，康熙還安排了暗衛(wèi)警戒，所以郝如月還沒走到御花園便被人盯上了。

    于是康熙接到暗衛(wèi)稟報，皇后扮成小內(nèi)侍去御花園掃地了。

    康熙氣笑，想著太子還沒種痘，便吩咐暗衛(wèi)別管，還讓人給禁衛(wèi)帶話不許阻攔皇后。

    郝如月提著掃帚，演技爆發(fā)，一路掃樹葉掃到絳雪軒的假山邊上，都沒人阻攔。

    忖著禁衛(wèi)換班的時間，郝如月走近一些，就看見太子正扒著窗戶往外看。郝如月朝他揮揮掃帚，太子便認出了她，想要喊額娘卻怕被人發(fā)現(xiàn)，只捂著嘴朝她招手。

    郝如月不敢掃得太近，只站在假山后與太子遙遙相望，看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等她提著掃帚返回坤寧宮，快把松佳嬤嬤嚇死了：“太子在絳雪軒種痘，整個御花園都有重兵把守。娘娘再不回來，奴婢都要帶人出去尋了?！?/br>
    被抓住可是重罪。

    便是皇上不會罰娘娘，也夠丟臉的。

    只要能見到太子，郝如月才不在乎什么臉面：“御花園被封禁了也需要人打掃啊，咱們偷偷把人換了，誰知道?！?/br>
    這就是有權(quán)力的好處了，也是今日如此順利的重要原因。

    御花園雖然被封禁，仍然需要打掃的，不然半個月過去就沒法看了。

    郝如月悄咪咪來了一個偷梁換柱，以為足夠隱秘，任誰也發(fā)現(xiàn)不了。

    等她走后，暗衛(wèi)又把消息稟報給了康熙?？滴跬瑯硬环判?，過去看了一回。

    夜里郝如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越想越不對勁兒。她假扮成小內(nèi)侍能走到離屋子那么近的地方，別人是不是也可以。

    都說御花園有重兵把守，禁衛(wèi)確實不少，可禁衛(wèi)的警戒心也太差了，她決定明日求見皇上，給皇上提個醒。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二更天皇上就過來了。

    康熙聽見郝如月的抱怨，眼角直抽，若不是自己故意放水，她早不知道死過多少回了。

    這女人得了便宜還賣乖，反倒跑來念叨他的不是，怪他保護不力。

    是夜，折騰到三更才歇。康熙要給郝如月揉肚子，郝如月太累了，推開他的手沾枕頭就著。

    康熙勾唇，收回手，將人撈進懷中，抱著睡了。

    兩人都是煎熬了好幾夜，卻各自要強，怕對方看出來，誰都沒理誰，竟忘了這樣催眠的好辦法。

    翌日，郝如月再次化身小內(nèi)侍去看太子，卻被禁衛(wèi)攔了，問明身份才放她進去。

    郝如月：嗯，皇上把她的勸告聽進去了。

    看見太子精神飽滿，臉色紅潤，郝如月這才放心離開。

    是夜，再次侍寢，又睡了一個好覺。

    第三日太子種痘，郝如月不放心又摸了過去，結(jié)果還沒走到假山就撞見了皇上。

    即便她化了妝，換了小內(nèi)侍的工作服，禁衛(wèi)可能認不出她，皇上卻是一眼就識破了。

    她學(xué)著小內(nèi)侍的模樣給皇上行禮，被皇上拎著衣領(lǐng)拎出了御花園。

    連著十幾天，可能是為了照顧皇后的情緒，皇上夜夜宿在坤寧宮，仿佛天天都是初一，日日都是十五。

    太子去絳雪軒種痘，從調(diào)養(yǎng)身體到種痘再到退燒，最后還要經(jīng)過太醫(yī)院會診，確認沒有傳染性了，才能出來。通常需要半個月左右的時間。

    這半個月，郝如月覺得自己多半睡不著，想著皇上應(yīng)該也一樣，就由著皇上折騰了，每日精疲力盡才沉沉睡去。

    幾日下來反倒沒了前些天的憔悴。

    可太子種痘似乎并不順利，郝如月天天派人去太醫(yī)院問情況，得到的回復(fù)都是太子種痘之后還未發(fā)熱。

    不管是水苗法還是旱苗法，種痘之后都會發(fā)熱，燒到發(fā)出痘來再退燒，種痘才算成功。

    太子沒有立刻發(fā)熱，要么是種痘不成功，要么就是在憋大招，可能出花。

    種痘不成功還可，大不了明年另則吉日再種。若要出花就是大麻煩了，輕則臉上留疤，重則可能夭折。

    太子是儲君，又正在這樣的風(fēng)口浪尖上種痘，不知有多少人盯著呢。成功還好，皆大歡喜，一旦失敗就不是儲君夭折這么簡單了，很有可能醞釀出一場前所未有的反清復(fù)明的大風(fēng)暴。

    京城鬧起來，正好與南邊叛軍遙相呼應(yīng)，后果會怎樣，沒人知道。

    “皇上，茲事體大，臣妾自請去絳雪軒陪伴太子?！焙氯缭率谴┰秸?，自然知道太子不會有事。

    歷史上胤礽五歲感染天花都頑強地活了下來，這回只是種痘，感染少量病毒而已，并不會威脅到他的性命。

    可知道結(jié)果又如何，過程對郝如月來說仍是煎熬。

    反正都是煎熬，與其在外面干著急，倒不如陪著太子一起熬。

    郝如月相信太醫(yī)院，剛剛出了那樣的事故，查無可查，太醫(yī)院急于洗白，不會不盡心。

    況且太子不是一般的小孩子，是大清的儲君。萬一儲君出事，太醫(yī)院很多人都要跟著陪葬，也不敢不盡心。

    但郝如月還是覺得在太子和大阿哥種痘之前鬧出這樣的事，有些太巧了，讓她心里打鼓。

    即便太醫(yī)院不敢不盡心，也怕有人弄鬼，不親眼看著實在不放心。

    皇上垂著眼，半天才點點頭，抬眸看她：“無論發(fā)生什么，不許你進屋?！?/br>
    郝如月應(yīng)是，聽皇上又道：“絳雪軒明著有禁衛(wèi)把守，暗中還有暗衛(wèi)監(jiān)視，你若不聽話，即刻就會被帶出絳雪軒，再不許進去。”

    郝如月知道皇上已經(jīng)想到了最壞的結(jié)果，萬一太子夭折，怕自己受不住沖進去感染天花。

    儲君夭折已經(jīng)是皇上不能承受之重，再搭上一個皇后的話，簡直就是滅頂之災(zāi)了。

    郝如月知道結(jié)果會是好的，只是過程有些煎熬罷了，便朝皇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太子種痘之前，臣妾讓薩滿太太算過了，太子不會有事，皇上放心。”

    然而康熙并沒有被安慰到，薩滿太太是什么情況，別人不清楚，他還不清楚嗎。

    可他又莫名其妙地相信皇后，仿佛她去了，太子便不會有事，一切都會好起來。

    康熙相信皇后，卻總有人不愿相信，第一個跳出來的便是太皇太后。

    “胡鬧！種痘之后發(fā)不出來有多危險，皇上不會不知道！”太皇太后“啪”地一聲將佛珠拍在小幾上，聲音拔高，“如今太子垂危，皇上還想再搭進去一個皇后嗎！”

    倒不是太皇太后忽然對郝如月生出了多少好感來，擔心她的安危，而是郝如月已經(jīng)是皇后了，身份尊貴，不能有閃失。

    太皇太后疼愛太子不假，卻更知道天花的厲害。所以皇上讓太子繼續(xù)種痘的時候，太后火上房似的將皇后叫去問話，太皇太后始終未發(fā)一言。

    天花帶走了太多人的性命，甚至包括她唯一的兒子。在太皇太后心里，推廣種痘勢在必行，且是功在當代里利在千秋的政績。

    不能因為過程中死了一兩個人就因噎廢食。

    可她這樣想，別人未必這樣想。若要繼續(xù)在百姓中推廣種痘，滅絕天花，只有讓太子冒些風(fēng)險了。

    太皇太后原以為皇上會舍不得，沒想到皇上與自己的心思是一樣的，不由深感欣慰。

    在大是大非面前，皇上還是皇上，并沒有被兒女私情左右。

    可太皇太后萬萬沒想到，皇上竟然大公無私到這種程度。填進去一個太子還不夠，居然又要填進一個皇后。

    那可是皇后??！

    太子沒了，有皇后在，不愁沒有嫡子，不愁沒有下一個太子。萬一皇后也沒了……太皇太后是真累了。

    她為先帝挑選的兩個皇后，兩個都是錯的。她費心給當今挑皇后，也沒選對，她真不想再攬這苦差事了。

    里外不是人。

    沒辦法把自己對皇后莫名其妙的信任解釋給太皇太后聽，康熙斟酌道：“朕相信皇后，她說她不會有事?！?/br>
    她說她不會有事……太皇太后以手扶額，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皇后對皇上的影響已經(jīng)達到這種地步了嗎。

    無條件的信任！

    好吧，她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