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噶祿是內(nèi)務(wù)府總管,他的福晉肯定要兼職女官,不想干都不成。 而納蘭性德是御前侍衛(wèi),又是皇上的表弟,聽說他的福晉還是太后娘家的姑娘,也很有體面。 兆佳氏見郝如月幾個都在外面站著,小心翼翼問:“是暖閣里有什么不妥嗎,皇后娘娘為何不進去坐著?” 終于逮到一個知曉內(nèi)情的,郝如月也沒客氣:“我的住處內(nèi)務(wù)府是怎樣安排的?” 兆佳氏一聽話頭不對,忙拉著博爾濟吉特氏跪下回話:“皇后娘娘說笑了,娘娘的住處哪里是內(nèi)務(wù)府能定的,都是皇上的意思?!?/br> 博爾濟吉特氏也很惶恐:“皇后娘娘住在坤寧宮東暖閣,里面的陳設(shè)都是皇上親自定的,奴才們不敢僭越!” 那可就奇了,郝如月指著東暖閣:“我記得我是繼后,里面怎么布置得跟洞房似的?” 這個……兆佳氏和博爾濟吉特氏對視一眼,心說皇后娘娘明鑒。按宮規(guī)繼后確實只有冊封典禮,沒有婚禮,可皇上想再成一次親,誰還敢攔著不成? 當初布置婚房的時候,她們都以為這婚房是繼后的意思。是繼后為了自己的體面,仗著皇上的寵愛,硬給自己要出來的。 誰知繼后竟然不知情! 所以這些都是皇上的一廂情愿嗎? 這么大一個皇室秘瓜砸到臉上,兆佳氏只敢看不敢吃:“皇后娘娘管過六宮事,自然知曉宮規(guī),可這些都是皇上定的,奴才們只能照辦。” 宮規(guī)也管不了皇上啊,皇上為了您也不是第一回 破壞宮規(guī)了。 比如先帝爺定下的規(guī)矩,宮女不設(shè)專職女官,由王公大臣家的命婦兼職??捎錾夏?,皇上給改了。 從此皇宮有了專職女官,還是正一品的女高官。 還有些不成文卻一直在執(zhí)行的規(guī)矩,比如皇后各家輪流做,比如姐妹同在后宮,只能有一個是主位。 結(jié)果才沒了一個赫舍里元后,又來了一個赫舍里繼后,兩人是親姐妹,只差一歲。 太皇太后忙活了一溜圈,熬沒了鈕祜祿家兩姐妹,熬殘了皇上的親表妹佟佳貴妃,都沒能阻止皇上。 她們何德何能??! 原來都是皇上的意思,郝如月以手扶額:“行了,我知道了,你們都退下吧?!?/br> “皇后娘娘,奴才今日是送吉服過來的,請娘娘試穿?!闭准咽弦簧蟻砭捅粏栥铝?,這時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 博爾濟吉特氏忙命人上前,將托盤里疊放的吉服呈上,一共有兩套。 一套是大紅色的龍鳳同和袍,是帝后大婚當日舉行儀式時穿的,就像后世的婚紗。 還有一套是石青色的八團龍鳳褂,是進洞房之后穿的,有點像后世的敬酒服。 看著眼前兩套吉服,郝如月這個古代婚禮小白腦中自動浮現(xiàn)出相關(guān)簡介,好像她從前研究過,或者親眼見證過一樣。 是了,當年皇上對原主許下承諾,要將坤寧宮留給原主,所有人都以為皇后就此定下。 保不齊就是那時候,原主研究過這些,并且深深地鐫刻在腦海中。以至于她看見這兩套吉服,屬于原主的記憶忽然被激發(fā)出來了。 三年過去,郝如月身上屬于原主的印記越來越淺。這一次的激發(fā),更像是某種回光返照。 進屋試穿,龍鳳同和袍很合身,好似量身定做,倒是八團龍鳳褂有些肥大,需要拿回去修改。 兆佳氏見狀笑道:“原有兩套的,沒想到還是原先那套更合身,倒是不用改了。” 龍鳳同和袍是從前做的那一套,而八團龍鳳褂是后來趕工趕出來的,都是皇上交代做的,都沒有量身。 只是從前那套皇上讓做得寬大一些,怕到時候皇后長高了,穿著不合體。 沒想到今日穿上這樣合適。 當年那一套都是一個尺寸,龍鳳同和袍穿著合適,八團龍鳳褂也一定合身。 圣旨今日才頒下,讓她今日搬家已經(jīng)夠趕了,沒想到坤寧宮這邊更著急,洞房和吉服都準備好了。 郝如月無語望天。 洞房好說,按規(guī)矩提前布置就是,可這吉服都不用量體就已經(jīng)做出來了嗎,還一下做了兩套。 宮里每年應(yīng)時按季做衣裳,她的尺寸在針工局有記錄,可吉服和常服不一樣,真不用再仔細量一量嗎。 “可原先那套都是八九年前做的了?!辈枬厥系脑拰⒑氯缭吕噩F(xiàn)實。 兆佳氏莞爾:“你年輕不曉事,現(xiàn)在的料子怎么能跟過去的比呢。這兩年江南那邊進貢上來的料子又薄又輕,做大婚吉服還是原來厚重濃密的料子更氣派?!?/br> 八九年前,不正是皇上承諾原主的時候嗎。 原來那時候皇上并非口頭說說,而是連大婚的吉服都做好了。 那一次慌里慌張,這一次也是兵荒馬亂,很不像皇上端嚴持重的作風。 因為吉服的問題,兆佳氏和博爾濟吉特氏的意見出現(xiàn)了分歧。 兆佳氏認為原來的東西比現(xiàn)在的成色好,稍微熨燙一下,跟新的一樣,很沒必要修改現(xiàn)在這套。 理由是皇上催得急,怕時間趕不上。 博爾濟吉特氏則認為女人一輩子就成一次親,當然要做新吉服,這套不合身或修改,或量身另做一套。 便是時間緊,任務(wù)重,也不能委屈新嫁娘穿舊衣。 最后兩人征求郝如月的意見,郝如月怕麻煩,就道:“本朝力行節(jié)儉,仁孝皇后在時便是這樣,我這個繼后也不好自作主張。原來那套很合身,沒必要再做新的。” 想了想又補充:“吉服如此,頭面首飾亦如此,有現(xiàn)成的便用現(xiàn)成的,很不必鋪張浪費?!?/br> 兆佳氏拍手稱贊:“皇后娘娘節(jié)儉至此,當真是朝廷之幸,天下之幸!” 仁孝皇后在時,是出了名的節(jié)儉,除了年節(jié)很少穿華服,佩戴名貴首飾。 一件旗裝能穿好幾年,耳朵上的墜子也是半新不舊,常戴的手鐲聽說還是初見太皇太后時,太皇太后賞的。 宮里宮外誰提到仁孝皇后不得說一句,當真賢德。 皇上也曾稱贊仁孝皇后,得妻如此,夫復(fù)何求! 后來仁孝皇后薨逝,關(guān)于繼后的人選,宮里宮外猜了很多輪,上趕著摻和的人家也不少,比如鈕祜祿家和佟家。誰能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讓赫舍里家梅開二度。 今日圣旨頒下,塵埃落定,所有人的反應(yīng)是:怎么又是赫舍里家! 不知內(nèi)情的感嘆又是赫舍里家,知道點內(nèi)情的還要再加一句:居然是她! 赫舍里家這位二姑娘當年也是京城數(shù)得著的美人,到了適婚年紀經(jīng)常跟著赫舍里家的大福晉參加各種宴會,惦記她的人委實不少。 兆佳氏還記得,這位二姑娘與仁孝皇后雖然是親姐妹,年紀相差也不大,性格卻大相徑庭。 仁孝皇后穩(wěn)重,二姑娘活潑,仁孝皇后樸素,二姑娘卻愛豪奢。每回參加宴會,二姑娘的衣裳首飾都是時下最流行的,且從不重樣。 所以當宮里傳出,太皇太后有意在赫舍里家兩姐妹中選一個做皇后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會是jiejie。 后來傳出,皇上相中了meimei,且赫舍里家已經(jīng)開始為二姑娘準備嫁妝了。 半年之后,風向又變,皇后由meimei變成了jiejie,眾人不禁感嘆,太皇太后英明。 誰也沒想到仁孝皇后會英年早逝,而被關(guān)進尼姑庵的二姑娘忽然進宮,過五關(guān)斬六將成為繼后。 此時再看坤寧宮低調(diào)而奢華的裝潢,簡直就是為它的新主人量身定做的。 不過讓兆佳氏意外的是,這位愛豪奢愛新鮮的二姑娘一朝受挫,居然洗盡鉛華,越來越像她的jiejie仁孝皇后了。 所以她拍馬屁的恭維話從假意變成了真心,真心覺得二姑娘向仁孝皇后看齊,是朝廷之福,也是天下之福。 從坤寧宮出來,兩人直奔乾清宮向皇上復(fù)命。 皇上聽說繼后厲行節(jié)儉,打算穿八九年前的舊衣佩戴舊首飾大婚,一句贊許的話都沒有。反而蹙起眉頭,訓(xùn)斥兩人不會辦差。 博爾濟吉特氏還好,她是第一次進宮當差,辦不好也正常。兆佳氏直接懵了,皇上從前可不是這樣說的。 仁孝皇后在時,南邊還沒有這么大規(guī)模的戰(zhàn)事,仁孝皇后穿舊衣佩戴舊首飾,皇上在宮宴上夸她賢德,堪為天下女子表率。 如今南邊戰(zhàn)事打得如火如荼,盡管前年耿精忠投降,收復(fù)福建,今年尚之信投降,收復(fù)廣東,三藩之亂已平兩藩,只剩吳三桂一藩苦苦支撐,可戰(zhàn)事仍未結(jié)束。 又聽說臺灣的鄭經(jīng)趁著三藩之亂,北上與叛軍匯合,企圖侵占東南沿海,皇上在今年恢復(fù)了福建水師的建制。 戰(zhàn)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連她這個后宅婦人都知道往后朝廷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繼后愿意節(jié)儉是好事。 可皇上為了迎娶繼后,不但大興土木翻新坤寧宮,還要給繼后比元后更大的體面,擱誰誰不懵。 從前的吉服確實算不得新衣,可那兩套吉服用料考究,光上面刺繡的金線就能有兩軸,根本沒人穿過。 當年皇上讓內(nèi)務(wù)府好生保管,噶祿那叫一個上心,到現(xiàn)在別說蟲洞,便是一個多出來的褶子都沒有。 皇上不說,內(nèi)務(wù)府不說,誰知道是舊衣? 她這樣做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給內(nèi)務(wù)府省錢,給國庫省錢。原以為皇上知道以后會相當欣慰,沒想到直接把皇上給惹毛了。 反倒是初來乍到的博爾濟吉特氏把話說到了皇上的心坎兒里,越過她接下了這一次的差事。 回到家,兆佳氏忍不住跟噶祿抱怨,結(jié)果噶祿的眉頭比皇上擰得還緊:“皇上對繼后的心思不一樣,我早就跟你說過,你偏不聽。這下可好,直接把差事丟了!” 兆佳氏氣得心口疼:“皇上也忒偏心,再這樣偏下去,都快成昏君了!” 噶祿忙去握兆佳氏的嘴:“渾說什么!你忘了仁孝皇后的山陵是誰出錢修的?從無到有,那得花多少錢!” 這回兆佳氏不說話了。 赫舍里家長房當初分家時有多難,別人不知道,噶祿卻門兒清。 皇上吩咐噶祿盯著呢,說必要時讓皇商分點生意過去。誰知噶祿這邊還沒動手,赫舍里家長房靠著羊絨成衣自己支棱起來了。 噶祿派人打聽過,羊絨成衣便是宮里這位繼后想出來的生財之道。 后來戰(zhàn)事吃緊,國庫空虛,皇上不得不停了皇后山陵的修建,導(dǎo)致皇后的梓宮一直停在景山無法安葬。 這時候赫舍里家長房站出來,自掏腰包為仁孝皇后續(xù)建山陵,這才讓仁孝皇后入土為安。 具體花費的銀兩不得而知,但隨便估算一下也能得出,絕非一筆小數(shù)目。 與之相比,修繕坤寧宮,做兩套簇新的大婚吉服,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另一邊,博爾濟吉特氏正在跟納蘭性德顯擺,說自己第一次進宮當差就參透了皇上的心意,領(lǐng)了這么體面的一個差事。 “皇上是第二回 娶妻,繼后卻是第一次嫁人,一輩子就一次的事,誰不想風風光光的呢?” 彼時用過晚膳,納蘭正在書房練字,博爾濟吉特氏送了甜湯進來。與納蘭說起時,臉上帶著堪破人心的自得笑容:“別看繼后嘴上說著厲行節(jié)儉,心中未必是這樣想的?!?/br> 博爾濟吉特氏早習(xí)慣了夫君的沉默,見他不理,仍舊繼續(xù)說:“明日我直接帶繡娘去坤寧宮給繼后量體裁衣,討了這個好去?!?/br> 想著明日的差事,博爾濟吉特氏放下甜湯便走。才走到門邊,忽然聽見身后的人說:“她不是那樣口是心非的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