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如月?lián)u頭：“吉時都是算好的，太子走路慢，恐怕誤了時辰，還是臣抱太子過去吧?！?/br>
    走到殿外，卻見御攆停在院中，帶著御攆來的人郝如月也認(rèn)識，正是皇上身邊的另一個心腹太監(jiān)，乾清宮總管顧問行。

    顧問行從小侍奉在康熙身邊，可以說是心腹中的心腹，只不過顧問行為人比較方正，不如梁九功有眼色。

    也正因如此，康熙對“過于伶俐”的梁九功還有些防備，卻對顧問行全然信任，這才讓他親自帶了御攆來接太子。

    顧問行望著眼前的母慈子孝，心中不免唏噓，可憐仁孝皇后拼死生下太子，卻是給自己的meimei做了嫁衣裳。

    若他猜得不錯，等皇上將赫舍里家長房和三房徹底拆開，利用明黨打壓索相，讓索額圖與明珠互相牽制，成功瓦解索額圖一家獨大的局面，這位赫舍里女官便要封后了。

    到時候，圣心是她的，皇后之位是她的，皇太子也是她的，她將成為東西六宮最尊貴的女人，成為名副其實的后宮之主。

    難怪梁九功巴結(jié)得緊，但凡慈仁宮后殿有點風(fēng)吹草動，他都要搶著跟去。

    郝如月朝顧問行微微頷首，便想將太子抱上御攆，顧問行趕緊彎腰，恭敬道：“皇上說皇太子年紀(jì)小，讓您抱著坐御攆。”

    景仁宮是東六宮離乾清宮最近的宮殿，穿墻過去很近，若走宮道也還是要走上很長一段距離的。

    郝如月正好累了，便沒推辭，仍舊抱著太子坐上御攆。

    御攆拐個彎，穿過內(nèi)宮門，再往西便是乾清宮門了。

    今日正好常泰當(dāng)值，他看見如月身穿皇后制式的明黃吉服坐在御攆之上，綺羅傘蓋之下，懷中抱著同樣身穿吉服的太子，當(dāng)場紅了眼圈。

    如月好好的，太子也好好的，仁孝皇后在天有靈，也能感到欣慰了吧。

    除了常泰，其他守門侍衛(wèi)看到這一幕，心中所想基本與顧問行一致。于是站得越發(fā)筆直，不敢有絲毫怠慢。

    郝如月坐在御攆上，小聲問太子：“想尿尿嗎？”

    太子搖頭，郝如月又問：“餓了沒有?。俊?/br>
    見太子沒反應(yīng)，便知道他是餓了，卻自己忍著呢。

    于是飛快從腰間掛著的荷包里取出一塊點心，在太子眼前晃了晃。太子終于忍不住，張嘴咬了一半下去，郝如月小聲叮囑：“慢點吃，不著急?！?/br>
    顧問行跟在攆邊全看見了，心說這位赫舍里女官心是真大，膽兒也是真肥，御攆都快走到乾清宮門口了，還敢給太子喂點心。

    又一轉(zhuǎn)念，攆上兩人都是皇上的心尖尖，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

    顧問行忖著時間，低聲吩咐：“抬到門口，慢著點，都抬仔細(xì)了?！?/br>
    郝如月承了他的情，朝顧問行再次頷首。顧問行回給郝如月一個安撫的眼神，到了乾清宮便是他的地盤，一切都會安排妥當(dāng)。

    下御攆，郝如月深深吸氣抱起太子朝主殿走去。走進殿中，只見皇上端坐上首，負(fù)責(zé)本次冊封儀式的正副使分列左右。

    “小姨，我有力氣了，我想自己給汗阿瑪磕頭?！痹谒竟俪銮?，太子忽然轉(zhuǎn)頭對郝如月說。

    郝如月看向皇上，見皇上點頭才彎腰將太子放下，自己退到一邊。

    儀式馬上開始，太子小小的人兒隨著司官的唱喏給皇上行跪拜大禮。該跪的時候跪，該起的時候起，該磕頭的時候磕頭，打袖子，撩袍子，全程不緊不慢，恭敬而鄭重。

    顧問行站在旁邊觀禮，心道這位赫舍里女官果然把太子養(yǎng)得極好，又懂事又孝順，還不怕生，第一次見大場面就能壓得住。

    之后皇上朗聲囑咐了太子幾句，屬于臨場發(fā)揮，是臺本里沒有的。太子聲音雖奶，卻對答如流，并無錯漏。

    皇上滿意點頭，主使和副使將御仗交回，宣布典禮結(jié)束。

    按原計劃，典禮結(jié)束之后，郝如月就該帶太子回慈仁宮去了，皇上卻留了他們在乾清宮說話。

    太子到底還不夠兩歲，一大早便被叫起來，又跟著折騰了一上午，剛剛的跪拜復(fù)命也是自己獨立完成的，此時靠在郝如月懷中，困得眼睛都發(fā)直了。

    郝如月心疼地拍拍太子的后背，溫聲哄他：“好孩子，憋壞了吧，小姨抱你去噓噓好不好？”

    太子努力睜大眼睛，輕輕點頭。

    解決完內(nèi)急，太子小聲說餓了，顧問行親自端了牛乳和幾樣點心過來，郝如月謝過，這才喂太子吃下。

    等皇上換了常服出來，郝如月已經(jīng)麻利地將太子重新收拾好，只不過太子在她懷中頭一點一點的，好像隨時都能睡著卻又不敢睡。

    可愛又可憐。

    皇上從郝如月手中接過太子，讓她取下太子頭上的朝冠，對她說：“今日辛苦你了?！?/br>
    郝如月托著太子的朝冠說不敢，皇上看她一眼：“外頭冷，太子困了，便讓他在這里睡一覺，等睡醒再回去吧。”

    郝如月應(yīng)是，并替太子謝恩。

    從顧問行的角度看，眼前金碧輝煌的三個人儼然是一家三口，嚴(yán)父慈母還有個懂事可愛的孩子。

    康熙將太子直接放在了自己的龍床上，自有跟來的兩個保姆照顧。郝如月想回去，康熙不讓，一時興起非要頂著西北風(fēng)帶她到坤寧宮去看看。

    郝如月剛接手太子那會兒便住在坤寧宮，實打?qū)嵶∵^一段時間，真不知道還有什么好看的。

    可當(dāng)她再次走近，人都怔了一瞬，只見整座坤寧宮煥然一新，連正殿門口的描金匾額好像都重新上過漆。

    “重新修葺坤寧宮，皇上打算明年冊立繼后嗎？”從進門開始，皇上只是帶著她到處轉(zhuǎn)，一句話都不說，郝如月覺得氣氛實在詭異，便試探著找了個話題。

    自她穿來之后，這個世界的許多軌跡都發(fā)生了改變，比如翅膀一扇，蝴蝶掉了太皇太后為皇上親自培養(yǎng)的“良配”鈕祜祿氏，也就是清朝入主坤寧宮的最后一位皇后。

    再比如，康熙第三任皇后孝懿仁皇后佟佳氏沒等到康熙十六年大封，提前成了攝六宮事的皇貴妃，還陰差陽錯地抱養(yǎng)了大阿哥。

    歷史上，“良配”鈕祜祿氏，也就是繼后孝昭仁皇后，住進坤寧宮半年就沒了。

    正史雖然沒有詳細(xì)記載孝昭仁皇后的死因，卻有歷史學(xué)家根據(jù)時間以及有關(guān)人物的反應(yīng)做出判斷，孝昭仁皇后很有可能也是死于難產(chǎn)。

    歿年二十歲。

    郝如月不知自己這只小蝴蝶的到來，會觸發(fā)多少歷史軌跡的改變，也不知皇貴妃佟佳氏提前成為繼后，又會有怎樣的命運。

    “不急，這里還沒修完，等修完再說吧。”皇上的話將郝如月已經(jīng)飄到承乾宮的思路，重新扯回了坤寧宮。

    所以皇上不讓她留在乾清宮照顧太子，也不放她回慈仁宮休息，非要頂著西北風(fēng)帶她來坤寧宮，就只是為了看一座還沒完全修好的皇后寢宮？

    郝如月今日體會頗多，之前體會了一把什么叫“女子本弱，為母則剛”，眼下正在被迫體會“圣心難測”。

    想到太子，郝如月邊跟著皇上到處參觀，邊問：“皇上，宮里可有仁孝皇后的畫像？”

    皇上回頭看她：“你要畫像做什么？”

    郝如月如實說：“太子出生便沒了額娘，也不知道自己的額娘長什么樣。臣想討一幅仁孝皇后的畫像掛在慈仁宮后殿，讓太子時時能看見自己的額娘，逢年過節(jié)給額娘磕個頭，上柱香?！?/br>
    芍藥跟在郝如月身后，聞言紅了眼圈。

    當(dāng)年帝后大婚，二姑娘要死要活，洞房花燭夜皇上撇下皇后獨守空房，讓皇后淪為合宮笑柄。

    后來皇后初次有孕，二姑娘又鬧著鉸頭發(fā)當(dāng)姑子，皇后聽說把眼睛都哭腫了，差點動了胎氣。

    當(dāng)時她和丁香恨得牙根兒麻，恨不得二姑娘就此去了才好。

    誰能想到，先去的竟是皇后，更沒想到，皇后薨逝，二姑娘主動提出進宮照顧太子。

    當(dāng)時她們以為二姑娘進宮是奔著皇上來的，畢竟皇后給二姑娘留下的遺言是照顧好皇上?？啥媚锞尤焕@開皇上，當(dāng)真撫養(yǎng)起太子來。

    還將太子養(yǎng)得這樣好。

    今日在皇太子冊封大典上，剛開始是母慈子孝，之后又是其樂融融一家三口，所有人都以為二姑娘會獨占所有。

    畢竟已經(jīng)沒人跟她搶了。

    可二姑娘什么都沒要，站在坤寧宮，站在皇上身邊，只想要一幅仁孝皇后的畫像，好讓太子時時緬懷自己的母親。

    若不是怕在御前失儀，芍藥當(dāng)真要哭出聲來了。

    梁九功在旁邊也看傻了眼，心說赫舍里女官到底是聰明還是傻啊。

    說她聰明吧，確實挺聰明，遇到大事從來不含糊，處處妥帖。

    說她傻吧，也確實傻?；噬隙及阉龓У嚼帉m來了，她不想著怎么讓皇上兌現(xiàn)從前的承諾，把這座大院子賞給她住，她跟皇上提已故的仁孝皇后。

    此情此景，兩情相悅，姐夫和小姨子，提已故的jiejie真合適嗎？

    “畫像？朕帶你到這里來，你只想要一幅仁孝皇后的畫像？”康熙垂眼，繞著郝如月轉(zhuǎn)了半圈，手一揚，“罷了，就賞你一幅。”

    說完早沒了剛來時的好心情，看郝如月一眼，嘆息著說：“你也累了，回去歇著吧，等會兒太子醒了，朕讓人把他抱回去?！?/br>
    郝如月謝賞告退。

    畫像和太子是一起送到慈仁宮的，郝如月吩咐人將畫像掛到小佛堂，然后領(lǐng)著太子過去了。

    慈仁宮后殿的小佛堂，是太后從前禮佛的地方，后來為了給太子騰屋子，太后把佛祖請到前院去了，原來的小佛堂空了出來。

    郝如月回來時便讓人將小佛堂收拾了，擺上香案，預(yù)備跪拜用的墊子。此時他們走進去，所有都準(zhǔn)備好了。

    “小姨，佛祖怎么變成一幅畫了？”太子揚起小臉問。

    前朝事忙，皇上并非每日都能騰出時間到慈仁宮給太后請安，郝如月便讓太子替皇上盡孝，每日都去前殿陪太后。

    每隔幾日，還要推著太子到慈寧宮，去給太皇太后請安。

    恰好太后信佛，太皇太后也信佛，兩邊都有佛堂，太子會走之后喜歡到處溜達，去過佛堂，也見過佛祖，便以為香案上供著的都是佛祖。

    郝如月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溫聲介紹：“畫像上的不是佛祖，是你的額娘?！?/br>
    “額娘？”

    太子茫然地看向郝如月，郝如月提醒他：“上回大阿哥和三格格過來玩，你不是問過我為什么哥哥和jiejie都有額娘，獨你沒有嗎？”

    說到這里，郝如月抬手按了按眼角：“咱們保成也有自己的額娘，只不過保成的額娘生下保成之后變成了天上的星星。”

    到底年紀(jì)還小，對額娘沒有概念。在太子心里，小姨就是額娘，額娘就是小姨，沒有分別。

    今日磕了好多頭，拿了好多東西回來，太子就以為額娘也是汗阿瑪賞的，還變成了星星，晚上才能看見。

    太子按照自己的理解點點頭，就見小姨指著地上的厚墊子說：“保成今日成了皇太子，跪下給額娘磕個頭吧?！?/br>
    太子走過去，跪下，恭恭敬敬給畫像磕了三個頭，聽小姨對著畫像說：“jiejie，我?guī)П３蓙砜茨懔恕！?/br>
    說完，淚如雨下。

    今日皇太子的冊封大典，本該是乳母抱著太子接受冊、寶，事到臨頭換成了郝如月。

    她身上穿著類似皇后的吉服，從景仁宮去往乾清宮的時候還坐了御攆，這些消息很快在宮里炸開。

    不等慈寧宮派人去打聽，郭常在便去給太皇太后請安了，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訴了太皇太后。

    第51章 過年

    都不必郭貴人添油加醋，就把太皇太后氣得直蹙眉：“這些事太后和皇貴妃可知道？”

    郭常在孤零零被扔在西六宮，已經(jīng)兩個多月沒見過皇上了，早急得火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