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大膳房到底是后勤部門,消息閉塞得很,并不知道皇上要去慈仁宮,故而仍舊像往常一般敷衍。 甚至因為有人來催,越發(fā)不耐煩,竟然只讓拿了一碟沒有燉熟的豆角,和一碗糙米飯,便將人打發(fā)了。 郝如月盯著眼前那碟豆角,拿起筷子便要夾,誰知芍藥比她下手還快,夾了兩根豆角丟進口中,邊嚼邊說:“姑娘,沒煮熟的豆角有毒!” 郝如月瞪眼:“知道有毒你還吃?” 芍藥莞爾,沒事人似的又吃下幾根:“奴婢知道,姑娘要告狀了。奴婢身體強健,這份罪奴婢來受,只求姑娘不要放過那起子小人!” 所以當康熙想起太子,趕過來探望時,正好看見芍藥白著一張臉被人架出去。 他幾步走進暖閣,見郝如月正抱著太子哄睡,慌亂的一顆心才算安定下來。 見皇上到了,郝如月行禮畢什么都沒說,將太子交給乳母,只讓乳母抱給皇上看,她自己朝門口走去。 “出了什么事?”康熙并沒看太子,而是在郝如月與他擦肩的時候,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手腕很涼,還在發(fā)抖。 乳母見狀識趣地將太子抱回內室,梁九功也領人退出門外,還貼心地將門掩上了,讓院中服侍的各自回屋。 皇上有多喜歡這位二姑娘,沒人比梁九功更清楚了。 這些日子皇上苦啊,沒日沒夜地忙了兩個多月,也結結實實地素了兩個多月。這會兒瞧見心愛的姑娘,還不得跟餓極了的狼見到小羊羔似的。 不過事實跟梁九功所料正好相反,康熙見郝如月蹙起眉便放開了手,低聲又問了一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說出來,朕給你做主。” 郝如月頓時紅了眼圈,抖著聲音將康熙沒來的這些日子,內務府、大膳房、針工局等部門的敷衍全都講了一遍。 根本不用添油加醋,已經(jīng)讓康熙一張俊臉徹底黑了下去。 最后郝如月指著桌上那一盤吃了一小半的豆角說:“臣的飯菜尚且如此,更不要說底下人了,簡直與豬食無異?!?/br> 說著說著滾下淚來,哽咽道:“臣憐惜她們,今日分了一些菜肴給芍藥,哪知道芍藥才吃下幾口就臉色發(fā)白,氣也喘不過來了?!?/br> 與康熙接觸過幾次之后,郝如月發(fā)現(xiàn)千古一帝并不是個戀愛腦。恃寵而驕那一套不怎么管用,也不吃“女人你在玩火”的霸總游戲,在他面前,我見猶憐的綠茶可能比欲擒故縱的撈女更招人喜歡。 畢竟再普通的男人也接受不了自己女人比他強的事實。 更不要說千古一帝了。 上一回她冒冒失失跑到御花園的假山上,在千古一帝面前玩火,差點被睡。之后又化身女諸葛,指點江山,錢是拿到了,可康熙心里多半有點不痛快。 聰明的人通常厭蠢,卻會忌憚比自己更聰明的人,皇上自然希望自己的女人聰明伶俐,但也要有個度。 所以才有了后宮不得干政的祖訓。 即便運籌帷幄如孝莊太后,也得在皇上親政之后退居二線,每天養(yǎng)養(yǎng)花種種草,表現(xiàn)出足夠的安分守己。 郝如月不敢說比千古一帝更聰明,她不過是僥幸知道一點歷史,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適當劇透罷了。 哪怕她的劇透十分隱晦,到底觸及了前朝政事,不然以康熙過目不忘的記性,又怎會忘了給她的承諾。 所以郝如月打算調整狀態(tài),從撈女變成綠茶。女人都不喜歡綠茶,但男人喜歡。 果然千古一帝也是男人,很吃綠茶這套,當即吩咐傳大膳房總管過來問話。 大膳房總管很快跪在了院中,安貴人出身高貴,不是他一個膳房總管能得罪起的,他不敢說實話,只得將所有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 不過是苛待了太子身邊的人,又沒苛待太子,皇上便是要罰,恐怕也只是半年的俸祿而已。 誰知皇上并沒當場發(fā)落,而是等太醫(yī)驗過菜里無毒,只是豆角沒炒熟導致人吃下去嘔吐腹瀉,這才揚聲問他可知罪。 大膳房總管臉上誠惶誠恐,磕頭如搗蒜,心里卻松了一口氣,還敢為自己分辯:“皇上,豆角沒炒熟是大膳房的錯,奴才認罪??山袢找皇怯腥颂崆皝泶撸笊欧恳膊粫χ谐鲥e?!?/br> 這是事實,各宮過來點菜的宮人都瞧見了,他有人證。 一般這種情況,上頭通常各打五十大板,半年的俸祿也不要了,罰一個月滿夠。 結果聽皇上冷冷道:“認罪便好,把剩下的豆角喂給他吃了?!?/br> 好像根本沒聽見他的申辯。 大膳房總管要哭出來了,豆角沒炒熟吃下一點便要嘔吐腹瀉,若將這大半盤都吃了,他還有命在嗎? 人永遠都是這樣,板子沒打到自己身上并不知道疼。大膳房總管這才慌起來,為了保命,什么真話都敢說了:“皇上,給奴才一百個狗膽也不敢苛待太子身邊的人啊,是……敬貴人交代奴才這樣做的!” 關鍵時刻,他還是沒敢說出安貴人,只將敬貴人拉出來當了擋箭牌。 與安貴人一樣,敬貴人出身上三旗,也是皇親,但家中頂事的長輩早已過世,娘家不過靠著恩蔭過日子。 安貴人就不一樣了。 安貴人祖上有恩蔭,娘家后輩也爭氣,門庭煊赫。 他此番若敢招出安貴人,便是死了,全家都得跟著陪葬。 話音未落,安貴人、敬貴人早已帶著內務府副總管前來請罪。 安貴人跪在下面一直咳,話全是敬貴人說的:“皇上,安貴人有咳疾,天氣轉涼便要犯上一陣子,嬪妾能力有限,獨木難支,少不得有照顧不到的地方,還請皇上治罪?!?/br> 一力將罪責攬下不說,還反將了郝如月一軍,暗戳戳表示沒人跟她說過,自己不知情。 這時松佳嬤嬤跪下道:“皇上,女官曾經(jīng)當面與兩位小主說起此事,可兩位小主充耳不聞。太子還小,兩位小主又有協(xié)理六宮之權,女官并不敢與人結怨,更不敢得罪兩位小主,這才隱忍至今。若不是大膳房送來的豆角沒熟,吃壞了芍藥,皇上大約也不會知道?!?/br> 簡直把郝如月說成了一朵在風中顫抖的小白花,與她的全新人設非常相符。 誰?誰隱忍至今?本來就有些咳嗽的安貴人差點一口氣沒喘勻。 赫舍里如月當面嘲笑她們身上的香味重,專撿別人的痛腳踩,她怎么不說! 赫舍里如月抱著太子,暗諷她們不得寵生不出孩子,她怎么不說! 還有……丁香和芍藥哪一個是省油的燈,丁香一邊哭一邊懟膳房的人,芍藥抹著眼淚砸東西,她怎么不說! 大膳房只送來一盤沒炒熟的豆角,這下可來勁兒了,隱忍這個詞松佳氏這個老貨怎么說得出口! 安貴人好容易喘勻了一口氣,才張開嘴,便被敬貴人拉了一下,聽敬貴人道:“皇上,安貴人與嬪妾真心疼愛太子,隔幾日便要過來探望,平日再忙也點燈熬油為太子縫了一套虎頭鞋帽,只求太子平安喜樂?!?/br> 說著低頭抹了一把眼淚:“安貴人與嬪妾常來常往,太后知道,慈仁宮上下都是人證,可嬪妾從未聽人說起過有誰被苛待的事。安貴人與嬪妾如此疼愛太子,又怎會苛待太子身邊服侍的?松佳嬤嬤這樣說,真讓嬪妾寒心,還請皇上明鑒!” 她們從前為了偶遇皇上,確實常來探望太子,而且每次過來少不得要去前院給太后請個安。 知道皇上看中嫡子,虎頭鞋帽她們也確實送過,雖然是讓宮里奴婢代縫的,自己并不曾上手。 赫舍里如月曾暗示過她們,太子身邊的人受到了苛待,可那些本是她們安排下去的,又怎會接話,假裝沒聽見便糊弄過去了。 反正當時屋里人不多,不是她們身邊服侍的,便是太子身邊服侍的,誰站出來作證都沒有公信力。 赫舍里如月敢在皇上面前告狀,她們就敢不承認,有本事變一個證人出來。 恰在此時,惠貴人過來串門,瞧見皇上也在自然而然上前行禮,康熙問她:“你這時候過來做什么?” 惠貴人低眉垂首:“回皇上的話,赫舍里女官這邊過得辛苦,嬪妾與榮貴人身負協(xié)理六宮之責,心中難安,每隔幾日便會過來瞧瞧,若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也好盡快補上。榮貴人懷有身孕,總是不爽利,嬪妾今日便自己過來了?!?/br> 郝如月告狀不成,反被對方打成了誣告,她自然還有后手??蛇@后手沒來得及登場,忽然冒出一個人證,倒是讓她有些訝然。 第31章 內情 郝如月看向惠貴人,惠貴人卻不看她,只等皇上發(fā)問。 皇上果然聽出不對,追問:“你說這邊過得辛苦,是怎么個辛苦法?” 惠貴人沒說話,先畏懼地看了一眼旁邊跪著的安貴人和敬貴人,皇上冷哼一聲:“朕在這里,你只管說?!?/br> 惠貴人就跪下了,將自己這些日子在慈仁宮后殿的所見所聞,添油加醋說了一遍,比郝如月所說還要慘上幾倍。 康熙聞言看向郝如月,又心疼又有些不敢置信:“你何時變得如此隱忍了?” 當年對上他的時候,她可是又上吊又鉸頭發(fā),什么事都敢做,怎么遇上安貴人和敬貴人反而要夾起尾巴做人。 郝如月:好吧,又是原主的鍋。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郝如月眼里汪著一泡淚,只回頭看了一眼暖閣的方向,一切盡在不言中。 原來是因為太子??滴跣闹写鬄閯尤荩人俅无D頭看下面幾個人的時候,所有動容頓時化為滔天的怒火。 敬貴人沒想到惠貴人忽然冒出來給赫舍里如月作證,整個人都是懵的。 惠貴人確實經(jīng)常到這邊來,可敬貴人去鐘粹宮找榮貴人聊天的時候問起過,榮貴人說惠貴人喜歡孩子,去慈仁宮不過是想沾沾太子的福氣,將來再生一個阿哥。 這種事宮里常有,敬貴人對此很是不屑,便沒有理會。 安貴人也沒想到,從來對她畢恭畢敬的惠貴人敢在關鍵時刻咬她一口,下嘴穩(wěn)準狠,不留半點余地。 更沒想到惠貴人居然會倒向太子那一邊。 惠貴人生了皇長子,如果一直沒有嫡子,皇上肯定會多看重長子一些,所以惠貴人與她們的目標應該是一致的才對。 剛剛有敬貴人出頭,安貴人輕咳幾聲穩(wěn)坐釣魚臺,這會兒也有些坐不住了:“皇上,嬪妾與敬貴人初次協(xié)理六宮,難免經(jīng)驗不足,被底下奴才們蒙蔽了也是有的,請皇上治嬪妾失察之罪。” 見對面當真變出一個證人,敬貴人也有些亂了方寸,趕緊隨著安貴人請罪。 太子身邊的人被內務府苛待,而內務府正是她二人分管,這會子連惠貴人都知道了,她們若硬犟著說不知道,顯得有些假。 可讓她們承認也是不可能的,于是順理成章將鍋甩給了內務府 反正內務府副總管是她們的人,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捏在安貴人手中,便是掉了腦袋也不敢攀咬她們。 但看皇上幾乎全黑的臉,一個失察之罪怕是跑不了的。 與其讓皇上親口給她們定罪,倒不如自己說出來,顯得更真誠。 雖然不知道惠貴人為何會幫她,但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反正惠貴人已經(jīng)把安貴人和敬貴人得罪了,不如讓她將證人進行到底。 郝如月才要開口,松佳嬤嬤已然道:“皇上,奴婢不敢欺君,慈仁宮后殿的處境,女官確實與兩位小主當面說起過,可兩位小主并不理會!” 又接上了剛才的話頭。 安排人欺負她們這么久,只想以一個失察糊弄過去,門兒都沒有。 這時候想起二姑娘教育太子的話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禮讓三分,人再犯我斬草除根。當時松佳嬤嬤還覺得太過狠辣,真攤上事才知道最正確不過了。 郝如月聞言看惠貴人,惠貴人還是不看她,只抬眸看康熙:“皇上,松佳嬤嬤說得不錯,赫舍里女官說這話時,嬪妾在場?!?/br> 敬貴人捏著帕子,后背汗?jié)褚黄?,常年打雁的,今日讓雁啄了眼?/br> 安貴人氣炸了,當時赫舍里如月并未明說,而且惠貴人根本不在場。 她轉頭瞪著惠貴人:“你收了她多少好處,為什么要污蔑我們!” 安貴人和敬貴人在后宮興風作浪多年,每一次都能僥幸逃脫。那些孩子的死,她總感覺與這兩個人脫不開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