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因為鈕祜祿氏的事,太皇太后怨皇上處置太重,不管不顧就把鈕祜祿氏一擼到底打了自己的臉,直接導(dǎo)致皇上過來請安,太皇太后托病不見。 其實只要皇上先服個軟,認個錯,給足太皇太后面子,太皇太后心里的氣也就消了。 可在皇上心中,薨了的仁孝皇后比太皇太后辛苦培養(yǎng)的接班人,乃至鈕祜祿氏背后的遏必隆和整個鈕祜祿家都重要,皇上覺得自己沒錯。 祖孫倆這就僵住了,再加上六年前皇上剛剛親政時的一點積怨,硬是拖到今日都沒辦法和解。 太后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勸皇上吧皇上覺得自己沒錯,甚至認為只給鈕祜祿氏降位份都輕了,都是給足了太皇太后和鈕祜祿家面子,依宮規(guī)就該杖斃。 勸太皇太后,她不敢。 急得嘴里都起了燎泡。 “太皇太后教訓(xùn)得是,臣妾這就回去整治?!?/br> 太后找機會要溜,又被太皇太后叫住:“我說完了嗎,你就要走!”這一個個的看她老了,都不想理她了是吧。 太后屁股才抬起來,又坐下:“請?zhí)侍笫鞠??!?/br> 太皇太后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氣都發(fā)不出來:“你也是做皇祖母的人了,怎么就不能理解我的心呢?” 您的心太宗皇帝和曾經(jīng)的睿親王多爾袞都猜不透,她還是不要費那個勁兒了,于是太后直接跪下請罪。 恰在這個當(dāng)口,門外有人稟報:“皇上來了?!?/br> 太后跪著長出一口氣,總算來了! 誰知太皇太后聞言臉上半點喜色也無,板著聲音道:“就說我病了,不見人!” 太后:那我算什么? 罷了,太皇太后受了大半輩子的苦,上了年紀越發(fā)剛愎自用,她想說什么隨她好了,自己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 就在太后準備忍氣吞聲,獨自面對太皇太后的怒火時,蘇麻喇姑笑著走進來說:“太子一并來了,太皇太后也不見?” 太皇太后下意識朝窗外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冷哼一聲什么都沒說。 太后覷著太皇太后的神情,忙道:“這會子太陽都上來了,正是暑熱蒸騰的時候,太子才出滿月,還請?zhí)侍蟠箲z?!?/br> 慈寧宮與慈仁宮一個在最西邊一個在最東邊,往來并不近便。 太皇太后瞪著跪在地上的太后:“起來吧?!?/br> 而后抱怨:“就你會裝好人?!?/br> 從前太皇太后總覺得太后是個蠢的,可自打太后明目張膽地偏幫皇上,幾次手法都頗為高明,太皇太后反而有些欣慰。 太后雖未得過她的調(diào)教,卻也跟在她身邊許多年了,近朱者赤,耳濡目染,終于學(xué)得聰明起來。 正好抵消了培養(yǎng)鈕祜祿氏失敗的挫敗感,太皇太后覺得自己沒問題,是鈕祜祿氏自己蠢罷了。 心中氣消了一大半,臉色好看了不少。 那邊蘇麻喇姑還沒說話,太后已然站起身道:“快,快把太子抱進來,讓老祖宗見見重孫!” 太皇太后嘴上說著自己老了,卻很不喜歡別人說她老??山袢章犚娞蠓Q她是老祖宗,心中非但沒有半點不痛快,反而覺得很舒服。 四世同堂,這得是多大的福氣??! 太子之前雖然已經(jīng)有十個孩子落生,可在太皇太后心里,只有嫡出的皇子才算她的玄孫。 想起前年夭折的承祜,太皇太后眼眶都濕了,多好的孩子說沒就沒了。 那時候她怨皇后沒福氣,又何嘗沒有怨過自己。要是她不曾出宮避暑,或者不讓皇上跟隨,也許承祜就不會死。 不過太皇太后這點眼淚,在見到活潑愛耍寶的保成小朋友之后,忽然變得洶涌起來。 笑到淚失禁。 保成小朋友一落生,太皇太后就病了,一病就是個把月,算起來這還是第一次見面。 康熙抱著保成小朋友走進屋中的時候,太皇太后還有點端著,看見隨后進來的郝如月,臉色就更難看了。 奈何保成小朋友足夠給力,看見太皇太后眼睛便挪不開了似的,哼哼唧唧想讓太皇太后抱。 太皇太后今年六十出頭,因常年cao勞,老得自然快些,此時滿頭白發(fā)。 歲月從不敗美人,這話放在太皇太后身上依然適用。只不過美人遲暮,再加上身處高位手握權(quán)柄多年,眼角眉梢都透著威嚴,讓人不敢直視。 在來的路上,郝如月心里也有些打鼓。比之老婦人,保成小朋友明顯更喜歡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所以自己不抱他的時候,保成小朋友就喜歡讓丁香或者芍藥抱,而不是松佳嬤嬤。 丁香和芍藥都有自己的差事,不可能整日陪伴。有一次乳母去吃飯了,丁香和芍藥也不在旁邊,松佳嬤嬤抱得久些,保成小朋友竟然委屈地哭了起來。 不管在古代還是現(xiàn)代,小孩子對著老人哭會被認為老人壽數(shù)將盡,總是不吉利的。 在慈仁宮,保成小朋友見過年紀最大的人便是松佳嬤嬤,可松佳嬤嬤也還不到五十歲,郝如月很怕保成小朋友見到太皇太后會害怕哭鬧。 然而并沒有,保成小朋友似乎很喜歡滿頭白發(fā)的老祖宗,郝如月不禁感嘆,果然血濃于水。 抬眸見陽光灑進屋中,照得太皇太后頭上的那只鳳釵熠熠生輝,把滿屋都照亮了似的。 低頭再看哼哼唧唧眼睛瞪得像銅鈴的保成小朋友,郝如月心中好笑,什么血濃于水,分明是布靈布靈的誘惑。 太皇太后是寡居之人,按理說不應(yīng)該再戴如此璀璨的鳳釵,偏今早太皇太后起床便有些郁郁,說夢見了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鐘情海蘭珠,對當(dāng)年的太皇太后那是要多冷淡有多冷淡,蘇麻喇姑知道太皇太后對太宗皇帝有心結(jié),便想哄著太皇太后開心,故意在妝奩里放了一只多寶鳳釵。 太皇太后賭氣讓戴上,還問旁邊服侍的好不好看,眾人自然都說好看,太皇太后便說好看就戴著。 正是這一支多寶鳳釵,在夏日驕陽的加持下,充分引起了保成小朋友的注意。 小孩子總是喜歡布靈布靈的東西,況且那鳳釵夠大也夠精致,一看就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太皇太后見滿屋子的人,有太子的乳母,有太子的小姨,還有皇上和太后,可太子只看著自己,只想讓自己抱,早把昨夜夢到太宗皇帝的不快,和對皇上、太后的埋怨忘到了爪哇國。 太子選她,有眼光。 到底隔輩親,太皇太后也端不住了,忙讓蘇麻喇姑去了自己手上長長的護甲,又凈過手,這才接過了保成小朋友。 然后保成小朋友的注意力,又被太皇太后纏在手腕上的珊瑚串珠吸引了目光。太皇太后也主意到了,便讓蘇麻喇姑取下串珠給他玩,保成小朋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非常給面子地咯咯咯笑起來。 奶團子能吃能睡,白白胖胖,標準的三頭身套在鵝黃色小兔子連體衣中,圓滾滾躺在太皇太后的臂彎里,長長的兔耳朵垂著,懷里抱著珊瑚串珠和一只鵝黃色的絨布球,太皇太后越看越喜歡,連聲說:“是個有大福氣的?!?/br> 玄孫如此可愛,如此與她親近,連帶著太皇太后看皇上都順眼了許多,皇上難得湊趣兒說:“皇祖母抱著他可要小心了,這家伙有獨門絕技?!?/br> 說到這里,轉(zhuǎn)頭看郝如月:“你看他又愣著不動了,是不是憋著壞呢?” 郝如月一看就是,很怕尿在太皇太后身上,才要伸手去接,便見太皇太后麻利地抽出塞在連體衣中的尿布,只見一條水龍噴薄而出,正趕上宮女進來奉茶,被水龍噴了一個正著,“哎呦”一聲差點摔了茶壺。 太皇太后哈哈哈笑起來,直笑出了眼淚:“這個絕技好,小孩子尿得遠,會帶個弟弟來,皇上很快又會有兒子了?!?/br> 話音未落,鐘粹宮報喜之人已然追到了慈寧宮,所報之事正與子嗣有關(guān),原來是榮貴人再次遇喜了。 太皇太后大笑,抱起愛新覺羅招弟,不是,是抱起保成小朋友狠狠親了一口:“我說什么來著,咱們保成啊就是個有大福氣的!” 眾人紛紛起身,給皇上道喜,給太后道喜,給太皇太后道喜。 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不過大胖小子委實有些分量,太皇太后抱一會兒便累了,正好放在炕頭上換尿布。 在太皇太后盯著乳母給奶團子換尿布的時候,皇上才又逮到一次說話的機會。 太皇太后聞言輕輕勾唇,出口卻沒什么好話:“就說皇上怎么想起帶著太子來看我這個老婆子,敢情是遇到難題了?!?/br> 皇上謙虛地垂下眼瞼:“除非遇到天大的難題,不敢擾了皇祖母清凈?!?/br> 玄孫乖巧可愛,又天然與她親近,似乎極喜歡她這個老祖宗。太皇太后愛屋及烏,這會兒看皇上都順眼許多:“既是這樣,我給皇上舉薦一個人。此人能文能武,必能旗開得勝,一舉剿滅察哈爾的叛亂?!?/br> 昨夜郝如月提醒康熙向太皇太后求教,康熙并沒怎么放心上。畢竟他親政之后太皇太后便退居二線了,這幾年前朝的變化很大,太皇太后整日在慈寧宮養(yǎng)花逗鳥,朝臣都未必認得全。 今日攜太子過來請安,不過是為著一個孝字,想借太子緩和與太皇太后的關(guān)系,求教倒在其次。 哪知道太皇太后信心滿滿,還真有合適的人推薦,便問:“是哪一個?” 太皇太后也沒賣關(guān)子:“中和殿大學(xué)士,兼禮部尚書圖海?!?/br> 是他?圖海其人確如太皇太后所說,能文能武,極有韜略,康熙不是沒想過用圖海??蓤D海是極力反對撤藩的,還因此被申斥過,讓他不免有些猶豫。 太皇太后也知道圖海當(dāng)初極力反對撤藩,曾經(jīng)在朝堂上出言頂撞皇上,皇上心里別扭著呢。 可大敵當(dāng)前,朝廷可用之兵都壓在了南邊,這時候?qū)ι厦晒盆F騎,必須一擊即勝,否則必成肘腋之患。 “皇上若不方便,便由我來出面與圖海說?!碧侍笮χ昧艘粋€激將法。 就怕年輕人面子酸,才罵了人家,沒過幾日又要用人家,皇上拉不下臉來。 康熙明知是激將法,還是道:“前朝的事,不敢勞煩皇祖母?!?/br> 太皇太后笑瞇瞇的:“皇上能想通就好。” 皇上長大了,早已不是那個因為朝臣一句頂撞,回來氣得飯都吃不下的少年天子。 她終于可以放心地退下來了。 等太子換好尿布,太皇太后又趴在炕沿上逗弄玄孫去了。 因為反對撤藩遭到申斥,還差點丟官罷爵,圖海一怒之下稱病。 本來是裝病,可隨著三藩之亂愈演愈烈,圖海真氣病了。 他早年打過仗,腰上和腿上都有舊傷,這一病連舊傷也跟著湊熱鬧,等皇上想起他找他談工作,圖海連床都下不來了,是被人抬進乾清宮的。 “事已至此,皇上讓臣領(lǐng)兵,臣自當(dāng)盡力。奈何臣這一身傷病上不得馬,拉不開弓,恐怕要讓皇上失望了?!眻D海雖是禮部尚書,卻也知道朝廷的可用之兵都在南線,北方空虛。 讓他領(lǐng)兵,兵在哪里? 且他心中對皇上有怨念。 當(dāng)初若非皇上一意孤行撤藩,吳三桂也不會反,事情也不會鬧到如此地步。 其實圖海不是反對撤藩,而是反對立刻撤藩。 三藩以平西王吳三桂為首,吳三桂如今已經(jīng)年過花甲,還有幾年活頭?等吳三桂一死,世子吳應(yīng)熊人在京城,西南必然群龍無首,到時候朝廷再行撤藩,便是三藩反了,又能翻起多少浪花。 可皇上根本聽不進去,以養(yǎng)不起三藩為由,執(zhí)意撤藩,才有今日之禍。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圖海力諫無果,心早隨著病痛涼了大半,況且以他現(xiàn)在的身體條件,確實無法領(lǐng)兵。 昨日康熙便派了太醫(yī)到圖海府上打探虛實,太醫(yī)也說圖海病得很嚴重,恐怕帶不得兵。 今天一見,果然病得厲害,不過康熙召見圖海也是有備而來,他適時拋出條件:“若朕有辦法治好愛卿的病,愛卿可愿前往?” 他這病太醫(yī)都說棘手,治療起來頗費周章,沒個三五年根本好不了。再等上三五年,黃花菜都涼了。 可皇上這樣說了,他也不好駁回,只躺著道:“若皇上有辦法治好臣的病痛,臣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