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這兩家有一點異心，趙康早就被迫“退位”了，偏他看不清這一點，滿心滿眼都是被迫當(dāng)傀儡的憋屈，可見帝王之心涼薄。

    那自己呢？是否也沾染上了幾分？

    陸延不免有些恍然……

    大朝會前夕，霍瑯派系的心腹夜聚王府，共同商議明日之事，畢竟攝政王對外抱病許久，一直不曾上朝，他們總要探個口風(fēng)，才好知道該怎么站隊。

    霍瑯卻輕描淡寫扔下了一個平地驚雷：“明日本王與你們一同上朝，爾等見機行事即可?！?/br>
    止風(fēng)閣內(nèi)，少說坐了十幾名朝中重臣，他們聽聞這句話，詫異者有之，欣慰者有之，疑惑者有之，一時神情各異。

    通政使曾瀚海遲疑道：“王爺若想復(fù)朝，倒也不必急于一時，聽聞鎮(zhèn)國公府的人已經(jīng)查到了涇陽王貪污糧餉的證據(jù)，涇陽王與當(dāng)今圣上又一向關(guān)系親厚，明日朝堂上只怕有一場腥風(fēng)血雨，稍有不慎便會牽扯己身?！?/br>
    霍瑯斜倚著靠枕，指尖輕敲膝蓋，他眸光暗沉，饒有興趣道：“就是因為明天會有一場腥風(fēng)血雨，才更要去看看熱鬧，本王昨夜率兵救駕，此事早已牽扯上身，你以為不上朝就能避開嗎？”

    曾瀚海欲言又止：“可……”

    霍瑯右下首坐著一名容貌文質(zhì)彬彬的男子，他起身抖了抖袖袍，對曾瀚海施禮道：“敢問曾大人，明日朝堂之上，結(jié)局最壞為何？”

    曾瀚海思索片刻：“陛下不肯處決涇陽王，衛(wèi)氏怒而造反。”

    那男子又問：“陛下對上衛(wèi)氏，可有一拼之力？”

    曾瀚海搖頭：“難！難！難！”

    話音剛落，他自己也反應(yīng)過來了，面色微驚：“倘若衛(wèi)氏真的造反，他們身在議政殿，瞬息便可把持宮禁，屆時王爺若想動手只怕落了先機！瀚海糊涂，竟是不如小侯爺看得透徹！”

    這名男子便是霍瑯的親生弟弟，博望侯霍避。他們雖非一母所生，但感情甚篤，霍瑯因是庶出，且在家中并不受寵，十五歲便投身軍伍摸爬滾打，而霍避乃是嫡出，頗通六藝詩文，其父死后便襲了爵位，京中頗有聰慧之名。

    霍避笑施一禮：“曾大人只是關(guān)憂心切，何來糊涂一說?！?/br>
    經(jīng)他們這番對話，再無人反對霍瑯復(fù)朝一事，又商議了些許對策，深夜才紛紛告辭離去，一條石子雪路被踩得凌亂，但因天邊飄雪，不多時又白茫茫的一片干凈。

    止風(fēng)閣內(nèi)一時只剩了兄弟兩個。

    霍瑯端起茶盞，卻并不飲用，而是閉目遞到鼻尖輕嗅，意味深長問道：“你覺得衛(wèi)氏明日真的敢反嗎？”

    屋內(nèi)沒有旁人，霍避的姿態(tài)明顯放松了一些，他起身走到圓桌邊落座，不疾不徐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狗急尚且跳墻，英雄窮盡末路也會變成梟雄，只看皇帝明日如何抉擇了，其實兄長上不上朝都于局勢無礙，又何必蹚這個渾水?！?/br>
    依照霍避來看，明日不去上朝最好，就讓那衛(wèi)氏擔(dān)了反賊的名頭，殺盡趙氏皇族，屆時霍瑯只需打著清剿反賊的名號去開戰(zhàn)，江山也有了，污名也不用背，實在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霍瑯聽出他話語里的深意，閉目用指尖摩挲著太陽xue：“你忘了父親當(dāng)年發(fā)過的誓嗎，永不謀逆，我身為人子，又怎敢違背?！?/br>
    霍避動作一頓，直直看向他：“兄長到底是顧及著父親的誓言，還是為了龍椅上的那個人？”

    因為這句話，屋內(nèi)靜得針尖落地可聞。

    “……”

    霍瑯不語，握住茶盞的手卻無意識收緊了幾分，他一向體寒，飲茶喜歡用滾開的水，如今那guntang的溫度隔著杯壁傳到掌心，又從掌心傳到了心臟，最后只讓人覺得錐心。

    霍瑯眉梢微挑，以一種開玩笑的語氣問道：“有那么明顯嗎？”

    霍避：“兄長的理由太蹩腳了?！?/br>
    霍瑯是私生子出身，親母不過淮河畔的一名娼妓，十歲那年流落京都，在街頭與野狗搶食，最后被霍侯爺尋到撿回了家，雖有少爺名頭，卻并不受寵，甚至多有厭棄，十五歲就被丟到軍伍殺敵去了。

    霍瑯對這個名義上的父親相當(dāng)漠視，連葬禮都不曾參加，若說為了對方的一句誓言便多年按兵不動，霍避是萬萬不信。

    迎著弟弟不贊成的目光，霍瑯驀地低笑出聲，他將茶盞擱在桌上，片刻后才道：“你們讀過書的人是不是眼睛都這么毒，平白惹人討厭?！?/br>
    陸延也是這樣，看起來溫潤玉質(zhì)，實際上性情涼薄，低眉淺笑就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間，霍瑯有時候是真的恨死了他。

    “我是兄長親近之人，所以看出來了，可若兄長再不加以收斂，早晚外人也會看出來?！?/br>
    情之一字，向來誤事，霍避并不贊成他們兩個，卻也不便出手干預(yù)，他將烹茶的爐火澆熄，目光不經(jīng)意一轉(zhuǎn)，忽然發(fā)現(xiàn)旁邊放著一個食盒，原以為是什么點心，掀開蓋子一看，卻是碗漆黑涼透的湯藥：“這是什么？”

    霍瑯?biāo)菩Ψ切Γ骸靶』实鬯蛠淼臏帯！?/br>
    自那夜送來他便丟在桌上沒管過，因為是御賜之物，下人也不敢隨意丟了，所以一直擱在這里。

    霍避嘆了口氣：“一碗湯藥便引得你如此嗎，明日朝堂上，你可要替他除了衛(wèi)家？”

    霍瑯挑眉反問：“除？為什么要除？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衛(wèi)氏若亡，皇帝就少了一個心腹大患，本王不僅不會除掉衛(wèi)氏，還要將他們保全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