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對上的一瞬，亦泠的雙眼詫異里又流出幾分驚喜。

    ……沒想到城隍廟的菩薩還是個急性子呢。

    “笑什么？”

    謝衡之走過來，牽著她擠出人群。

    “我沒笑啊。”

    亦泠摁了摁自己的嘴角，“你什么時候來的？不是讓你在路口等我嗎？”

    “來很久了?！?/br>
    謝衡之說，“許什么愿許這么久？”

    “我是來還愿的。”

    “那你的愿望全都實現(xiàn)了嗎？”

    亦泠昂著頭，迎著晨光笑了笑。

    “嗯！”她說，“不過我剛剛又許了一個愿?！?/br>
    說完，謝衡之也只是牽著她往城隍廟外走。

    亦泠側(cè)頭覷著他，小聲問：“你不問問我許了什么愿望？”

    謝衡之目不斜視：“你不是告訴我了嗎？”

    “??？”

    亦泠不解，“我什么時候告訴你了？”

    “剛才你看著我笑的時候，”他看向亦泠的眼睛，“你眼睛告訴我了。”

    “謝大人不愧是狀元。”

    亦泠抿著唇笑，“這都能看出來?！?/br>
    “當然?！?/br>
    天氣正好，謝衡之捏了捏她的掌心，“因為我方才也許了一樣的愿望?！?/br>
    他垂頭看向亦泠，“而且菩薩很給謝大人面子，他說他保證咱們的愿望成真?！?/br>
    -

    亦泠和謝衡之離開城隍廟沒多遠，便遇見了游行的得勝鼓隊。

    幾十個身著緊身短打，脖子上挎著皮鼓的藝徒組成的方隊幾乎占滿了街道，一路鑼鼓聲和嗩吶聲大氣熱烈，周邊樹木張燈結(jié)彩披紅掛綠，比赤丘的任何節(jié)慶還熱鬧。

    借此機會，不少攤販也出來售賣商品，甚至還有富商見人就送糕點瓜果，亦泠和謝衡之也領(lǐng)了不少。

    今日來觀看得勝鼓的不止百姓，北營里得空的將士們也出來了不少，連林大將軍都穿著常服出現(xiàn)在人群里。

    亦昀這種愛湊熱鬧的就不說了，從亦泠和謝衡之身邊跑來跑去好幾趟，最后莫名其妙被一群不認識的壯年男子抬起來拋向空中。

    在這場空前的盛會中，亦泠和謝衡之漫無目的地四處閑逛，卻歪打正著遇見了很多熟人。

    秦四娘和她夫君拘謹?shù)貋韱柡?，秦大娘挎著一個竹籃，在兩人身上瞟來瞟去，最后送了二人一把花生和桂圓。

    在冷飲攤販前遇到了劉嫂一家和小魯結(jié)伴而行，本想請客，結(jié)果亦泠和謝衡之都身無分文，最后還是蹭了人家的。

    其他街坊鄰居，也在前前后后碰了面。

    就連許久沒見的穆崢，也猝不及防在拐角處相遇。

    亦泠是去那處躲陰涼的，謝衡之和利春去了安靜處說話。

    “阿泠！”他還是背著他的背簍，邁著大步走來，“你一個人嗎？亦昀呢？他還好嗎？”

    “他沒事。”

    亦泠指了指穆崢后頭，“他在那邊玩兒呢?！?/br>
    穆崢“哦”了聲，看著亦泠不再說話。

    想到他許久沒去岐黃堂售賣獵物了，亦泠問：“最近天熱，你沒進山里打獵了？”

    穆崢點頭。

    “嗯，在療傷?！?/br>
    “療傷？”

    亦泠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哪兒受傷了？”

    穆崢盯著亦泠，黑漆漆的大眼睛眨了眨。

    隨即指著自己胸口。

    “這里?！?/br>
    亦泠：“……”

    “我?guī)湍阒沃危俊?/br>
    身后冷不丁響起一道男聲，穆崢回頭，見是謝衡之，臉頓時漲紅，拔腿就跑。

    看著他的背影，亦泠笑道：“你嚇他做什么，他還是個小孩子。”

    “我看他年紀是小，膽子可不小?！?/br>
    這場盛會天黑之后才落幕。

    回去的路上，天上星光點點，馬車里靜謐無聲。

    不知是不是因為白日里太熱鬧，耳邊鼓聲不斷，人聲沸騰，這會兒突然安靜得只能聽見蟲鳴聲，亦泠心里莫名有些沉甸甸的。

    她支開馬車軒窗，看著漆黑的夜色，眼前卻浮現(xiàn)了今日在盛會上遇見的一張張臉。

    她在赤丘認識的每一個人，都在今日如走馬觀花一般打了個照面。

    分明是喜慶熱鬧的場面，可是亦泠這會兒回憶起來，心里卻莫名其妙涌上一股愁緒。

    說不清道不明，卻一直縈繞在亦泠心頭好幾日。

    直到七天后。

    謝衡之如往常一般來岐黃堂接亦泠。

    他進門時，身上還映著淡淡的余暉。

    “阿泠，我們回家吧?！?/br>
    “等我一下。”

    亦泠說，“我把貨單寫好了就走，只差一點了。”

    “我是說——”

    謝衡之走到了她面前，“我們回上京吧?！?/br>
    亦泠筆尖一頓，抬起了頭。

    第104章

    北伐之后，謝衡之一定會回到上京。

    無論他愿不愿意，他都無法在赤丘久留。

    北營大軍征戰(zhàn)結(jié)束的日子，就是他啟程回京的起點。

    只是北伐的勝利讓人心潮過于澎湃，亦泠一直無暇思量這一點。

    直到歸期近在咫尺，亦泠終于明白了這幾日纏在心頭的那股愁緒從何而來。

    既在城隍廟許下了心愿，她當然要和謝衡之一起回上京，不能害菩薩失信。

    所以得勝鼓游行那一日，亦泠在赤丘認識的每一個人都喜上眉梢地與她相繼打了個照面。

    于赤丘百姓而言，那天是他們安樂太平日子的開始。

    于亦泠而言，卻是一場后知后覺才意識到的盛大告別。

    和亦泠相熟的人都不意外她的離開，知道這只是早晚的事情，包括亦昀。

    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希望亦泠一輩子扎根在赤丘。

    這里風沙太大了，他還是更樂意jiejie去一個風和日美的地方生活。

    三天后。

    謝衡之隨林大將軍一同啟程回京述職。

    不比大軍出征時全城送行的場面，這個清晨，浩浩蕩蕩的隊伍井然有序地駛出赤丘南城門，唯聞馬蹄踢踏聲。

    馬車已經(jīng)在城門邊?？苛嗽S久。

    亦泠半蹲在卓小娥面前，理著她的衣襟，柔聲問道：“昨晚教你的字還沒記熟，一會兒回去了還要練。”

    亦泠在赤丘沒什么家當，收束整裝也不過花了半日。

    交接了岐黃堂的事情，剩下的時間，除了亦昀輪休回來那晚和他一同吃飯飲酒，亦泠便押著卓小娥寫字。

    她算數(shù)很有天賦，一把算盤撥得飛起，對賬的速度快趕上秦四娘了。

    就是另一面和亦泠太像，不喜歡念書寫字。

    “我都記住了?！?/br>
    卓小娥癟著嘴巴點頭，“阿泠jiejie，你還會回赤丘嗎？你以后會來看我嗎？”

    本可以隨口給卓小娥一句安慰，但是亦泠不想騙她。

    山遙路遠，她再踏足赤丘的機會何其渺茫。

    “與其等jiejie回赤丘來看你，不如你以后尋機會來找jiejie。”亦泠摸著她的臉，低聲說，“路上你可以翻過云霧繚繞的山巒幽谷，來上京看元宵燈會，再坐上日行百里的航船，去江南水鄉(xiāng)采蓮。”

    從亦泠嘴里聽見這些從未領(lǐng)略過的風光，卓小娥眼里的不舍化為憧憬，重重地點頭。

    “嗯！我以后一定來找阿泠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