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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思無涯在線閱讀 - 第7節(jié)

第7節(jié)

    簪子掉落的那一瞬間,亦泠的呼吸都凝滯了,幾乎預想到了自己的下場。

    可謝衡之卻曲腿坐了起來,無言地打量亦泠幾眼,旋即將她木簪撿了起來。

    秋月無聲,昏黃燭火將床榻上的兩道身影投在了妙曼的簾帳上。

    亦泠甚至不敢直視謝衡之,她盯著簾帳上的黑影,看著他把玩手里的那只木雕簪子。

    慶陽地處雍涼,物質(zhì)匱乏,但民風淳樸。

    這只簪子便以麥穗為形,工藝粗放但形態(tài)鮮活有趣,極具雍涼風貌。

    以至亦泠一看見它,腦海中就會浮現(xiàn)那荒涼的大漠、飛舞的黃沙——是她生前最后看到的景象。

    而謝衡之也看著這只簪子,神情在影影綽綽的燭光里晦暗不明。

    此時的場景,仿佛又回到了亦泠死于非命的那個大風天。

    也是這個男人,沉默不語,卻扼住了她的生死。

    屋子里越是安靜,亦泠就越是懼怕。

    她的后背已經(jīng)開始滴下豆大的汗珠,謝衡之卻依然沒有說話。

    亦泠看不清他的神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梗著脖子,帶著顫音為自己作掙扎:“我……看見一只壁虎爬到了你枕邊?!?/br>
    “是么?”

    謝衡之垂頭掃視床頭,本就昏暗的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見。

    他又抬起了頭,亦泠心驚膽怕,居然還能扯出一個訕訕的笑。

    “看來已經(jīng)被我嚇走了。既如此……就先放過它這一次吧?”

    謝衡之沒說話,只是輕輕一抬手,簪子就被丟到了床邊案幾上。

    清脆的聲響,激得亦泠后背一涼。

    她隨即雙手撐著床沿,腳下著力,隨時準備開跑。

    與此同時,他翻身坐了起來。

    下床的時候,他的寢衣拂過亦泠的臉側(cè),帶著一股冰涼的觸感。把亦泠嚇得一動不動,連眼睛都不敢眨。

    直到聽見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亦泠才回了頭。

    清淡月光從窗外透了進來。

    謝衡之就站在光下,從箱柜里找了瓶藥粉,安靜地涂抹傷口。

    他的背影昏昧頎長,動作也漫不經(jīng)心,似乎根本沒把這傷口當回事。

    過了片刻,他轉(zhuǎn)過頭,輕悠悠地說:“還不睡?”

    這哪是詢問,分明是命令。

    亦泠咬著牙,渾身僵硬地爬上了床,一動不動地蜷縮在床角。

    謝衡之似乎沒打算把她怎么著。

    處理好傷口后,他轉(zhuǎn)身重回床榻,同時將沾了血跡的絲帕隨手扔進一旁的清水盆里,從始至終一言不發(fā)。

    到了床邊,他才低聲問:“你今晚睡這里?”

    片刻后,極度緊張的亦泠意識到謝衡之是在跟她說話,怔然抬頭,目光卻茫然。

    她根本沒注意到謝衡之說了什么。

    見狀如此,謝衡之不再開口,徑直躺了下來。

    待身旁傳來平靜的氣息,亦泠扭頭偷瞥一眼,見謝衡之睡得祥和,才算確認自己暫時沒事了。

    可她并沒有真的松氣。

    在謝衡之掌權的這些年,朝廷里的人皆說他利欲熏心,為了權利不擇手段。

    可此時此刻,亦泠感覺到的確實一股近乎于無情的冷漠。

    他連枕邊人的殺意竟然都不放在眼里。

    仿佛只當她是一只螻蟻。而放螻蟻一條生路,也和當初在慶陽捏死螻蟻一樣,只是他的一念之別。

    可是螻蟻方才分明有機會要了他的命。

    感知著謝衡之平靜的氣息,亦泠躺在他身旁,渾身都陷入一股憤恨的輕顫中。

    她怎么……就這么窩囊,沒能一鼓作氣殺了謝衡之!

    -

    更窩囊的是,亦泠竟還真的在謝衡之旁邊睡著了。

    和不共戴天的仇人同床共枕,她居然還能睡著??

    睡著便罷了,她竟然還睡到了日曬三竿??

    亦泠看著窗外大亮的天光,茫然又無措。

    好在這張床足夠大,又分了被褥,一個縮墻角,一個靠床邊,若無特殊動靜,幾乎不會有同床共枕的感覺。

    錦葵打了溫熱的清水進來,瞧見簾帳里的動靜,笑著說:“夫人醒啦?已經(jīng)快午時了,可是要直接用膳?”

    亦泠沒應聲,低下頭來,見被褥凌亂,外側(cè)的枕頭有被壓過的痕跡。

    她伸手探了探,卻只摸到了錦繡的絲絲涼意。

    看來謝衡之早就走了。

    恍惚間,亦泠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逃過一劫。

    “大人去秦公山接老夫人了。”錦葵捧著溫熱的毛巾走過來,“他說夫人昨夜累了,讓我們別擾你清夢,大人真是疼夫人?!?/br>
    后面這些話大概是錦葵自己添油加醋,不過也夠膈應亦泠的。

    她掀開被子檢查自己的衣著,見并沒有什么異樣,后背依然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曹嬤嬤呢?”

    亦泠突然問。

    “在呢!”

    一嗓子直透門窗,人還沒到,屋子里就已經(jīng)熱鬧了起來,“夫人找老奴什么事?”

    亦泠趿著鞋子下了床,急切地說:“收拾東西,我要搬去別屋住?!?/br>
    曹嬤嬤一腳剛剛踏進來,差點絆倒。

    “???這是為何呀?”

    既沒本事摸黑殺了謝衡之,難不成還要夜夜和他同床共枕?

    亦泠已經(jīng)決意,冷著一張臉說:“按我的吩咐去辦就行,住的地方要離這里越遠越好?!?/br>
    轉(zhuǎn)頭又吩咐錦葵:“幫我梳妝,陪我出去一趟?!?/br>
    -

    其實亦泠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是覺得謝府終究只是一方宅院,想要在里面設計復仇,無異于螺螄殼里做道場。

    還是得出去探探四周環(huán)境,或許能想到萬全的計劃。

    正好謝府坐落在上京東城烏衣巷,離亦府不遠,所以亦泠對四周還算熟悉。

    車夫在她的安排下走街串巷,一路游逛。

    錦葵本以為亦泠是想出門散心,添置一些胭脂水粉。誰知她不是在鑄鐵鋪子外停駐,就是踏進藥材店挑挑揀揀。

    當然亦泠最后什么也沒買,只是若有所思地靠著馬車里的軟枕,心中不知在盤算什么。

    錦葵問她接下來去哪兒,她也沒了計較,隨口道:“去個清靜的地兒吧。”

    于是一行人便離開了商肆集中的東市,前往南面的涿江。

    馬車轆轆前行,一路暢通無阻。

    錦葵早已靠著軟枕打起了盹兒,而亦泠則支開馬車軒窗,打量著熟悉的街頭巷尾。

    遠遠看見天邊一抹火紅,亦泠瞇了瞇眼,已然心知此處是什么地方。

    小時候她隨著父親赴京上任,母親看中了那棵繁茂的楓樹,說是意頭好,便花了大價錢置購了那處宅院。

    后來父親的仕途果然青云直上,那顆楓樹也越長越好。

    每每外出歸家,只要看見那抹火紅,就知道快要到家了。

    可如今,再途經(jīng)此處,她卻無法回家,成了一個毫無關系的陌生人。

    就在亦泠心境凄惘的時候,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怎么回事?”

    車夫道:“夫人,前方怕是走不通了,堵了好多人?!?/br>
    亦泠聞言,揭開車帷,遙遙看去。

    亦府坐落于紅照巷,早年間曾返修過一次,路面平整干凈,但通行之處依然逼仄狹窄。

    此時巷子的那一頭,一行人正浩浩蕩蕩步行而來,將這條路堵得水泄不通。

    而領頭的中年男人,正是亦泠的親身父親亦尚書。

    他身后的晚輩和奴仆皆披麻戴孝,哭聲震天,一路撒著黃紙錢。

    亦泠心中一跳,朝旁邊的亦府看去——

    幡桿挑得比房頭高,大門外白幡隨風飄揚,隱隱約約能聽見和尚女僧的禮懺鼓磬聲和府內(nèi)低啞的凄凄啼哭。

    原來是亦府在給亦泠辦“喪事”了。

    可為何,父親卻帶著人從皇宮的方向回來?

    亦泠輕敲馬車門板,讓車夫去向圍觀的百姓打聽打聽。

    不一會兒,車夫一路小跑著回來,踮起腳靠近軒窗,在亦泠耳邊滔滔不絕說了半晌。

    原來,果真如亦昀所說,謝衡之將亦泠的死編造成了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