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又充滿了可以被襲擊的有機可趁。

    但在“小王子”的漏洞百出外，則是幾十個輕而易舉就能徒手折斷人類脊柱的危險騎士。

    羅淮看了過去。

    從頭到腳，“小王子”被精致又嚴(yán)密地包裹到不露一絲皮膚，戴在臉上的面具，掩住脖頸的領(lǐng)口，漂亮的馬甲短褲，以及禁欲的手套和長襪。

    深色的ma外套被寶石扣固定在青年的肩頭，半長的光滑布料正好垂落在他的腰側(cè)，以下的部位，則露出一對漂亮又夢幻的半透明蟲翼。

    ——美好到不似人間造物。

    只單看那對蟬翼狀的翅膀，已經(jīng)落座在圓桌上的眾人似乎就能模糊感知蟲族“珍寶”的份量。

    這一定是神明捏造生命時，最大的偏愛。

    滋啦。

    直到帝國掌權(quán)者對面的座椅被拉開，每一個仿佛陷入自己世界的人才回神。

    前一天被他們誤認(rèn)為是領(lǐng)袖的冰藍(lán)瞳孔的男人彎腰頷首，全然是俯首的姿態(tài)，扶著他所追隨的主人入座，這才同其他同伴一般，挺拔筆直地站在青年身后。

    望著對面怔愣的帝國人類，歌利亞輕點下巴，“我想，我們的時間剛剛好?！?/br>
    “是、是的，時間正好。”第一軍團(tuán)哈頓附和，隨即身側(cè)的陛下。

    “那就開始吧?！?/br>
    喘息虛浮的聲音無力又頹敗，帝國掌權(quán)者沖著光屏內(nèi)的第三方認(rèn)證點點頭。

    很快，光屏上掠過一道光影，被處理過的機械音便開啟了今日這場不同種族之間協(xié)議條約的簽訂——

    不論是賠償還是雙方的需求，都是在前一天就已經(jīng)迅速協(xié)商好的，帝國要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給星網(wǎng)大眾一個滿意的交代，而蟲群們又著急解決問題好早早湊在蟲母身邊。

    于是兩方人馬一合計，你也著急我也著急，一邊賠償大方一邊因?qū)嵙Σ罹嘟邮艿盟欤匀粺o需各種推諉還價、浪費時間，當(dāng)即一拍即合，唰唰幾下就說定了彼此需求，只等今日在星網(wǎng)直播里徹底敲定結(jié)果。

    懸浮在帝國議事殿內(nèi)，同時多方位、視角拍攝的直播球在提前設(shè)置一下，一口氣在星網(wǎng)上開了幾十個直播間，力求不放過任何一個簽訂細(xì)節(jié)。

    早早就對這件事有所關(guān)注的星網(wǎng)民眾也第一時間蹲守在直播現(xiàn)場，以見識比傳說中創(chuàng)始者級別戰(zhàn)艦群的擁有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星網(wǎng)民眾們贊嘆宇宙新物種俊美的同時，坐在圓桌前的羅淮則死死盯著對面戴著面具的青年。

    這股過于guntang的視線早在進(jìn)門時，就引得烏云警惕，他壓低著眉頭瞧了一眼目光灼灼的人類少將，忍不住半蹲下身，俯身在阿舍爾身前，小聲詢問：“mama，那個個一直在看著您。”

    無需烏云提醒，羅淮那明顯的注視感都足以阿舍爾自己發(fā)現(xiàn)。

    他微不可查地?fù)u頭，在歌利亞與人類一方你來我往的同時，輕聲回應(yīng)：“不用管。”

    早在清晨離開酒店之后不久，阿舍爾就接到了赫爾的提醒，說他聽到了羅淮和雷利的通訊，對方可能會代替第七軍團(tuán)長雷利出席此次的簽訂會議。

    除此之外，大抵是意志力和體質(zhì)上的差異，羅淮·威爾斯并不曾完全受到蟲母精神力和蜜香的影響，為了避免意外，在臨下飛行器前，阿舍爾用面具遮住了自己的臉，并做好了一言不發(fā)的準(zhǔn)備。

    當(dāng)然，哪怕沒有這一出，阿舍爾也相信歌利亞的能力，這場簽署會議的現(xiàn)場，他大抵是作為“吉祥物”存在的。

    抬手翻開那份賠償協(xié)議，掠過幾行字跡后，阿舍爾眉頭微動，眼底閃過意外。

    哪怕隔著面具無法窺見面容，但時刻關(guān)注蟲母情況的烏云還是察覺到了變化，他看了一眼正在圓桌前與人類方交談的歌利亞，便收回目光，只專注于蟲母。

    “mama，怎么了？”

    細(xì)微的氣音拂過阿舍爾耳邊的發(fā)絲，他伸手點了點協(xié)議內(nèi)容，偏頭看向烏云，那雙鉛灰色的眼瞳里閃爍著某種疑惑。

    烏云小聲問：“mama是覺得比想象中更多嗎？”

    過分龐大的賠償，就是阿舍爾看到也覺得難以置信，他的本意是蟲族對貿(mào)然闖入行為的道歉，同時也是一份在和平宇宙時代，應(yīng)該給予人類方的尊重。

    “一部分是賠償，另一部分……”

    他看到了蟲母眼底的微光，輕聲道：“是他們能得到mama喜歡的謝禮?！?/br>
    沒有一個蟲族會是笨蛋。

    瞧，烏云已經(jīng)看到了mama眼底閃爍著的另一種柔軟了。

    或許他們無法斬斷蟲母與人類之間的根系，但在這層關(guān)系背后，他們可以一步一步加深蟲族與mama的聯(lián)系——人類的時間生命不過短暫一瞬，而他們有的是時間，在這場漫長的陪伴路上，成為mama最在意且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只是正當(dāng)協(xié)議書推至雙方桌面前，正當(dāng)?shù)蹏茩?quán)者拿起鋼筆，正當(dāng)歌利亞將摘了筆帽的筆遞給阿舍爾的時候，作為第三方認(rèn)證的冰人族忽然發(fā)難——

    “剛才，你們說自己是什么？”

    略有電子感的音色通過設(shè)備傳導(dǎo)，打斷了簽署現(xiàn)場每一個人的動作，同時也叫連通星網(wǎng)的數(shù)個直播間內(nèi)的民眾豎起了耳朵。

    明明好事將成，卻突遭中斷，歌利亞臉上的神情微頓，他見蟲母接過了鋼筆，便緩緩起身，目光對向了那塊模糊的光屏畫面，輕聲道：“我們是蟲族，請問閣下有什么見解？”

    “蟲族？蟲族！”冰人代表忽然提高了聲音，尖銳又刺耳，折磨著現(xiàn)場所有人的耳朵，“你們都不記得了嗎？蟲族，是蟲族??！”

    隔壁屏幕的泰坦代表不明所以，“蟲族怎么了？”

    剩下的人類代表和魚人代表也同樣不解。

    似乎成為帝國議事殿內(nèi)唯一一個真相得知者的冰人冷笑一聲，“那我換一種說法，‘星球屠戮者’你們還記得嗎？”

    這話一出，場面頓時安靜。

    咔。

    阿舍爾合上筆帽，輕輕放在了桌子上。

    那張面具遮擋住了他的全部面容，自然也包括此刻無法為外人所窺視的神情。

    一時間，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冰人代表的通訊屏幕上。

    “看來還有記得，不過大多數(shù)都忘記了吧？”

    冰人代表冷笑一聲，“那今天，我就當(dāng)著整個星網(wǎng)、當(dāng)著所有和平聯(lián)盟內(nèi)民眾的面，好好幫大家回憶回憶這個比臭水溝的老鼠還要惡臭的種族！”

    在一眾蟲族的怒視里，他道：“一千年前，或者是更久？總之我也不確定，可怕的星球屠戮者自遠(yuǎn)方而來，沒有任何一個生命知道他們來自哪里，也從未有生命真正了解過這個種族，但所有與之交鋒過的勢力，都只會稱其為‘惡魔’?！?/br>
    “侵略途徑的星球，殘害反抗的種族，肆意殖民奴役低等生命……”

    “罪狀累累、罄竹難書，在他們被冠以‘星球屠戮者’的稱號之外，總會還有生命記得他們真正的名字——蟲族！他們是蟲族??！”

    模糊的光屏重重晃了一下，似乎是冰人代表砸掉了什么東西。

    他氣息粗重，言語暴怒，“這樣一個可怕的種族，你們竟然敢相信他們許下的承諾？我看這不過是一場陰謀！借著找人大搖大擺地入侵人類星域，那那一個目標(biāo)是誰？是冰人族？泰坦族？還是魚人族？”

    犀利的質(zhì)問中，歌利亞皺眉，冰人族所言確實為一部分事實——

    那是屬于蟲神隕落之前的歷史，擁有世間最強大力量的蟲族在這片宇宙內(nèi)肆無忌憚，他們把侵略當(dāng)兒戲，把吞并作消遣，對于其他種族生命來說近乎滅頂?shù)臑?zāi)難，在那個時期的蟲族眼里，只是一場游戲。

    作為創(chuàng)始者號的戰(zhàn)艦意識，這些過往歌利亞無法否認(rèn)，但自蟲神隕落，蟲族的歷史便開始向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發(fā)展：

    失去神明溺愛的蟲群變作了宇宙中的災(zāi)星，他們的文明一落千丈，從害人者變成了受害者，侵略、屠戮、資源掠奪，這些曾施加在其他種族身上的因，變成了他們自己再承受一遍的果。

    同時因為蟲族內(nèi)部的生死浩劫，這群不可一世的生命終于認(rèn)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至此，從前惡名滿星域的“星球屠戮者”正式失蹤，因為時間的見證而被判定為滅絕。

    可實際上，“滅絕”蟲族迎來的是始初之地的自我放逐與贖罪，高等科技的隱藏和遺失，以及往后一代又一代蟲族落于塵埃，回歸原始的生命歸位，甚至是曾因王蟲欲望作祟，而差點兒導(dǎo)致種族滅絕的危險。

    這些遠(yuǎn)比侵略史更加漫長的放逐，是蟲族自我懲罰，并得到新生的考驗。

    這賬，一筆一筆算起來，本該是可以勾銷

    冰人族代表正義凜然，滔滔不絕，“這場簽署我們冰人族是不會作證的，你們最好也都擦亮了自己的眼睛，這般惡劣又恐怖的種族怎么可能會有誠意？他們來一定是有陰謀的！”

    一時間，帝國議事殿內(nèi)私語不絕，星網(wǎng)直播間里議論漫天。

    似乎是猜到了局面的轉(zhuǎn)變，冰人代表哼笑一聲，哪怕隔著模糊的屏幕，都足以推斷出他的神情，是正義的、凜然的、以及洋洋得意的，“一群惡心的卑劣生命，你們根本就不配存在！”

    迦勒握拳，眼底閃過兇光，“你——”

    “迦勒，不行！”后側(cè)的伽德、伽斕齊齊伸手，攔住了始初蟲種的動作，他們近乎強硬地壓下迦勒的手臂，以眼神暗示，都難以撫平那股洶涌在對方眼底的火苗。

    烏云深深吐出一口濁氣，捏著腰側(cè)匕首的手背繃出幾根明顯的青筋。

    歌利亞擰眉，沖著身后的蟲群們無聲搖頭，示意他們冷靜。

    他只冷聲詢問：“那么，如何你們才能相信我們的誠意？”

    “相信？誠意？”在其他人沉默之際，冰人代表變成了唯一的發(fā)言者，“你們還有這玩意兒？”

    歌利亞開口：“我們今天的目的很簡單，一則為了我族殿下討要險些被星盜誤傷的說法；二則為了貿(mào)然入侵伊利斯帝國的賠償協(xié)議簽訂。”

    “賠償協(xié)議書上的內(nèi)容足以讓帝國滿意，想來我們的誠意也是顯而易見的?！?/br>
    “至于相信——千年前的蟲族和千年后的蟲族從根源上便有了不同，您用千年前的罪行衡量現(xiàn)在的我們，是否有些太過苛刻無理？”

    “最后，如果做，才能相信我們的誠意？”

    最后一句歌利亞說得言辭懇切，他甚至是其他蟲族成員，他們誰都不在意需要向外進(jìn)行多少賠償，他們只在意事情的處理結(jié)果能不能讓mama滿意。

    有關(guān)于“星球屠戮者”的過往是從前宇宙內(nèi)不可說的可怕事件，但恐懼終究敗給了時間，如果今日沒有冰人代表提起，一整個帝國議事殿大抵也不會想起。

    冰人代表：“想要我相信你的誠意？”

    模糊的屏幕上有光影晃動，他的語氣也愈發(fā)顯得洋洋得意，“既然想讓我們相信，那就拿出你們作為贖罪者應(yīng)有的誠意！你們曾經(jīng)侵略占據(jù)的星球資源是不是也應(yīng)該返還！”

    蟲族的行事理念不存在息事寧人，但會存在為蟲母的滿意而讓步。

    在冰人代表的咄咄逼人下，歌利亞幾乎沒有多想，正準(zhǔn)備點頭應(yīng)聲、盡早解決此事，下一秒?yún)s被身側(cè)的蟲母按住了手臂。

    “mama”兩個字被他咽在了嗓子眼里，以為蟲母不快的歌利亞有些慌張，但還不等他開口，就見對方伸出戴著純白手套的手，落在了光滑的晶石桌面上。

    噔噔。

    忽然響起的敲擊聲打斷了冰人代表慷慨激昂的發(fā)言，頓時所有的目光注視都落在了聲音的源頭——

    是那位從進(jìn)門入座便一言不發(fā)，真的如同“吉祥物”般的青年。

    本想秉持“啞巴”人設(shè)一直到會議結(jié)束的阿舍爾點了點指尖，在開口發(fā)言與可能暴露身份的兩個選擇里，他還是做不到置之不理。

    就當(dāng)是為他們叫自己的那聲“mama”吧……

    于是，迎著羅淮·威爾斯近乎震驚的視線，生有蟲翼、戴著面具的青年緩緩起身，發(fā)出了羅淮一輩子都不會認(rèn)錯的聲音——

    “適可而止吧?！?/br>
    “真正惡心又卑劣的生命到底是誰？”

    “不如這次我?guī)Т蠹乙黄鸹貞浺幌?？?/br>
    在蟲母出聲的那一刻，在場每一個雄性蟲族的心臟都狠狠地跳動了一下，近乎不敢置信的狂熱驚喜下，是mama愿意站出來“保護(hù)”他們的偏愛。

    看，mama果然還是愛著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