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夢加得”本身是巨蛇，有“龐然大物”的意思，阿舍爾覺得這個名字倒是和白發(fā)子嗣中的老二極為貼切——

    在同樣面龐上和蟲母的幾分相似里，耶夢加得的體型則是兄弟里最為壯碩的，從背影來看像是座鐵塔，但他卻生有一雙和如蛇類一般狹長的眼睛，平添幾分陰冷的兇戾，只看起來就知道這必然是個狠角色。

    至于老三，則被阿舍爾化用了“海拉”的另一層翻譯，赫爾。

    比起前兩個哥哥眉眼間的桀驁和陰冷，赫爾更加溫和精致，眉眼間與蟲母的相似程度最大，但比起阿舍爾因為能力而誕生的、絕不令人討厭的驕傲和高冷，赫爾則更偏冷郁，頗有種獨特的厭世氣質(zhì)。

    按照帝國人民的流行語來說，赫爾是個典型的“喪系青年”。

    偶爾的片刻里，阿舍爾不知道該感嘆是自己的基因強大，還是蟲母的基因強大，不然這“無性生殖”搞出來的五個孩子，怎么各個完美到挑不出來缺點。

    甚至哪怕他們擁有相似的容貌，卻不是單一的復(fù)制粘貼，反而逐個擁有著獨特的氣質(zhì)，叫人一眼就可以辨認。

    阿舍爾想，這種無痛就有五個好大兒的感覺，還不賴，至少他不用帶著他們真的從零開始。

    走神的時候，身份卡已經(jīng)分發(fā)到了最后兩個白發(fā)青年的手里了。

    在五個由雪原孵化的子嗣里，最小的老四、老五幾乎是同時破卵而出的，奇妙的血緣聯(lián)系作用，在隔開了耶夢加得和赫爾之后，他們幾乎是和芬里爾從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于是阿舍爾都沒多想，便分別給他們起名叫哈提和斯庫爾。

    ——神話故事里，哈提和斯庫爾是芬里爾的孩子，但在阿舍爾這里，不論是芬里爾、耶夢加得、赫爾，還是哈提和斯庫爾，他們都是他自己的孩子。

    從狹窄的店鋪里走出來，身后領(lǐng)著五個氣質(zhì)迥異的青年的阿舍爾半路一拐，走到一處公共聯(lián)絡(luò)器面前。

    芬里爾對于人類世界的一切充滿了陌生，但在蟲母的態(tài)度里，他知道自己是可以好奇的，“mama，現(xiàn)在還不回去嗎？”

    “等會兒?！?/br>
    前二十多年從來都是守法好公民的阿舍爾，毫不猶豫地用公共聯(lián)絡(luò)器按下了舉報電話——

    “w-37補給星的林蔭街108號店鋪兜售假身份卡，建議處理一下?！?/br>
    辦理虛假身份卡不僅僅是身份造假的問題，其背后還能扯出來更多帝國在逃犯罪分子的信息，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端掉一個□□的地點，90%都能抓到新的漏網(wǎng)之魚。

    這樣替天行道的事情，阿舍爾干起來絲毫不手軟，還不等聯(lián)絡(luò)器對面的人回應(yīng)，他就干凈利索地按了掛斷。

    這一整個cao作絲滑得厲害，阿舍爾倒是一點兒都不擔心老板被抓后反咬自己一口——臨走前，他刪掉五張身份卡的全部歷史信息，還順便用高級蟲母的精神力干預(yù)了一下老板的記憶。

    模擬器提供的現(xiàn)成資源，當然要好好利用了。

    把公共聯(lián)絡(luò)器掛回充電口，阿舍爾抬手壓了壓帽檐，瞇眼看向遠處的飛行器?？空九_，抬抬下巴，輕聲道：“我們走吧?！?/br>
    “好的，mama。”

    接下來，他們的目標是帝都星。

    ……

    伊維·貝利斯，貝利斯家族內(nèi)名義上的二少爺，父親是貝利斯家族的掌權(quán)人，母親是帝國知名的貴族小姐，他生來就是錦衣玉食、天之驕子，只可惜上面總有個陰影壓著。

    ——那就是貝利斯家族的大少爺，他同父異母、無數(shù)次被夸贊為天才的青年藥劑師阿舍爾·貝利斯。

    任何一個聽說、認識阿舍爾的人提起來這位貝利斯家族的大少爺時，80%都贊不絕口，他們夸贊阿舍爾·貝利斯的家世，夸贊他的容貌氣質(zhì)，夸贊他的優(yōu)秀博學，夸贊他在藥劑上無與倫比的天賦。

    至于剩下的20%則是抱怨——虛貶實夸的抱怨——說什么阿舍爾太過沉浸實驗室，總是高冷又難以捉摸；說阿舍爾看起來很不好接近，追求他的人總要做好心理建設(shè)才敢搭訕；說他太過冷艷驕傲，可轉(zhuǎn)而言之人家也有高傲的資本……

    從伊維逐漸有記憶起，周圍來來往往的人，對于他那位并不受父親寵愛的兄長似乎總是夸贊居多。

    甚至哪怕阿舍爾·貝利斯并不得其父親的偏愛，但當貝利斯老爺與朋友、同僚提及這個長子的時候，也總會露出一副與有榮焉的笑臉，謙虛說你家孩子能做到更好。

    那時候，伊維是羨慕的。

    他羨慕兄長的優(yōu)秀，渴望成為對方那樣的人，只是縈繞在阿舍爾周身的清冷令伊維打了退堂鼓，便只敢悄悄注視、關(guān)注著對方。

    伊維知道阿舍爾在學校里獲得的每一個榮譽，也知道對方每一次在藥劑上取得的新成就，他也想變得如阿舍爾一般閃閃發(fā)光。

    但這樣向上又良好的情緒，卻在某一天忽然變質(zhì)了。

    具體是哪一天呢？

    偶爾伊維都會記不太清，或許是身邊朋友們對他擁有這樣一個兄長艷羨的時候，或許是老師夸贊他果然是阿舍爾弟弟的時候，也或許是他沖著三皇子愛德華臉紅，可對方卻直勾勾盯著阿舍爾的時候，更或許是他得知三皇子要和阿舍爾訂婚的時候……

    大概是無數(shù)個自己被忽略，優(yōu)秀的兄長被夸贊的瞬間，伊維·貝利斯忽然開始厭惡這個聰明又有天賦的同父異母的哥哥。

    他忍不住想，貝利斯家族未來只有一個繼承人就夠了，為什么還要有一個阿舍爾呢？爸爸mama喜歡的都是他，那么阿舍爾還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嗎？

    陰暗的情緒在伊維的心里滋生，但他總是知道周圍的人更喜歡什么樣兒的自己，于是他盡可能保持著溫柔、和善，像是一朵精致漂亮的小白花，被朋友們當作是不諳世事的貴族小少爺。

    也是這樣一副純善的姿態(tài)，他頂著三皇子未婚夫弟弟的名義，一點一點靠近對方，然后在某一次有意為之的醉酒后意亂情迷，終于得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個，也可能是唯一一個暗戀對象。

    他以為第二天自己會看到三皇子與阿舍爾退婚，會看到自己成為三皇子的新訂婚對象，但事實卻更加難堪——

    三皇子說，這是個秘密，不要告訴你哥哥。

    藏起來的陰暗情緒無限滋生，伊維產(chǎn)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偏激想法。

    他嘗試地去做了，然后也成功了。

    三皇子喜歡哥哥的優(yōu)秀和那股似乎誰都不可以的清冷氣質(zhì)，但大多數(shù)男人都是下身動物，伊維有著阿舍爾沒有的溫柔小意和對三皇子的仰慕夸贊，對比之下，溫柔的解語花似乎確實更能令人愉悅。

    后來發(fā)生的一切都讓伊維感覺像是在夢里——

    他搶走了阿舍爾的未婚夫，并在對方準備離開的飛行器上做了手腳。

    當偏離星際航線的飛行器在宇宙里發(fā)生意外、不知所蹤的時候，伊維掛斷了沖著兄長耀武揚威的聯(lián)絡(luò)器，勾著三皇子的脖子又一次陷入了熱烈的情熱。

    伊維的計劃里，三皇子愛德華是支持者。

    作為曾經(jīng)愛戀阿舍爾卻求而不得的人，驕傲又自大的愛德華在此之前從未得到過拒絕，他曾經(jīng)有多喜歡阿舍爾·貝利斯冷著臉沉浸在實驗室里的模樣，后來就有多憎惡對方那張哪怕撞破未婚夫偷情都面不改色的臉。

    愛德華想，如果當初阿舍爾會在撞破私情的時候大吵大鬧，那么他一定會立馬踢開伊維，繼續(xù)當貝利斯家大少爺?shù)哪７段椿榉颉?/br>
    可是，阿舍爾沒有。

    他甚至那么冷靜那么理智，嘴里說著冷冰冰的話，要求他們立馬解除婚約。

    愛德華憤怒又恥辱，然后不知怎么想的，他就答應(yīng)了伊維的要求。

    在飛行器上做手腳、把交流會邀請函改成伊維的名字，以及通過關(guān)系施壓，拿走了那份鎖在阿舍爾實驗室內(nèi)還未發(fā)表的論文手稿。

    屬于阿舍爾的天才名號從不虛傳，那份論文手稿也給伊維帶來了無上的榮譽——

    在貝利斯家大少爺出行意外失蹤的大半年里，他那同樣畢業(yè)于藥劑專業(yè)的弟弟伊維·貝利斯再摘天才光環(huán)，一份觀點絕佳的論文以及高達85%完成度的藥劑讓他一躍成為伊利斯帝國的新名人，正盛的風頭甚至蓋過了上一任天才藥劑師的隕落。

    人人都夸貝利斯家族出人才，但只有伊維自己才知道，這個“天才”名頭是他偷來的。

    天才的名號固然令人興奮，在接下來的時間他卻壓力倍增，比如現(xiàn)在——

    “我根本就不會??！你也知道這份論文是哪里來的？你現(xiàn)在讓我做a-80藥劑的完成品，我怎么可能做得出來？”

    豪華的別墅里，伊維怒氣沖沖砸了手里的杯子，此刻他暴躁又憤怒，哪里還有之前裝出來的溫柔親和。

    “不會就去學，阿舍爾能學會的東西，你就學不會？你們不是兄弟嗎？呵。”

    三皇子愛德華抹了把頭發(fā)，他不耐煩看伊維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只冷聲道：“伊維，我只要結(jié)果，a-80藥劑關(guān)乎到皇室下一任繼承人的選擇，你必須做出來，別忘了炙手可熱的天才名號是怎么落在你腦袋上的?！?/br>
    話落，愛德華拎起外套轉(zhuǎn)身離開，門板重重地砸了回去，原地只剩劇烈喘息的伊維自己。

    a-80藥劑，即阿舍爾那份未發(fā)表論文內(nèi)的主要研究題目，這是一份可以提升帝國戰(zhàn)士身體抵抗機能的藥劑。

    當前的星際時代內(nèi)，大部分人類對世界的認識是和平，但在群眾所不知道的地方，帝國戰(zhàn)士依舊在作戰(zhàn)，而他們首要面對的就是能源星球上的異形獸。

    龐大的伊利斯帝國想要正常運轉(zhuǎn)，需要難以計數(shù)的能源作支撐，偏偏能源星上不僅異形獸成群，更有特殊環(huán)境影響，怪異的白霧會產(chǎn)生有害因子，無法被呼吸器過濾，會極大程度上影響帝國軍方的作戰(zhàn)能力。

    簡單來說，開采能源的軍隊本身可能具有80%的戰(zhàn)斗力，但當他們登上能源星后，原有的體力、意識會開始消減，伴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加劇，嚴重者甚至會因此喪命。

    礙于各種天然能源易燃易爆的性質(zhì)，一切星艦類的大范圍殺傷武器都無法使用，這種時候，最原始的人為cao控機器變成了唯一的辦法。

    帝國苦于能源星上的有害霧氣和異形獸已久，而這份被伊維盜取的論文和半成品藥劑，則讓高層人員看到了希望。

    三皇子愛德華、政府高層人員、貝利斯家主，甚至是軍方的各個軍團，此刻都緊盯著伊維，盼著他制造出完整的a-80藥劑，但伊維自己卻在這巨大的光環(huán)下，焦慮到瘋狂掉頭發(fā)。

    “怎么辦、到底怎么辦……”

    “我不會啊我根本就做不出來！煩死了，為什么都要拿我和他比！”

    又抬手砸了一茶幾的東西，此刻近乎神經(jīng)質(zhì)的伊維揪著自己的頭發(fā)，在他被自己的焦慮情緒吞沒的同時，幾道輕盈的影子自別墅窗外昏暗的夜色下閃過，轉(zhuǎn)瞬即逝。

    在長達十分鐘的發(fā)泄后，伊維深深呼出一口氣，他拍掉掛在掌心的碎發(fā)，滿臉蒼白，眼底血絲濃重，看起來就像是癮君子。

    他喘了口氣，搖搖晃晃翻出阿舍爾的論文手稿，抖著手指，又一次從題目看起。

    從大半年前，伊維得到這份論文手稿開始到現(xiàn)在，他看過不下千遍，熟悉到能默寫出紙張上的每一個字，他甚至記住了阿舍爾筆鋒下的撇捺習慣，甚至知道對方喜歡寫扁扁的句號……

    整篇論文到處都是阿舍爾的影子，伊維本以為自己能從中攫取利益，卻不想借此得來的榮譽稱號，反而成了他親手把自己送上去的斷頭臺。

    他快瘋了。

    他沒想到，當天才原來這么累，那些來自皇室、來自軍部、來自其他各個家族的眼神，就好像能吃掉他一樣，在他委婉表示自己可能做不出a-80的藥劑成品時，那些人看起來可怕到能把他的腦子挖出來做研究。

    鍘刀懸在頭頂，伊維顫顫巍巍吐出一口氣，強迫自己去看那篇論文。

    只是才剛剛凝聚了心神，原本冷色光源的燈卻瞬間熄滅，一整個由三皇子提供的豪華別墅陷入黑暗。

    “怎么回事……”

    低聲咒罵的伊維起身，他勉強忍住自己的暴躁，摸索著想去檢查家用機器人的情況，下一秒?yún)s被猛然掐住脖子，呼救能力全無。

    “什……”

    話被卡在了喉嚨里，不知名的黑色袋子套在了伊維的腦袋上，在驚惶失措的黑暗里，他只聽見一道似乎有些模糊的聲音——

    “走吧，先把他帶回去?！?/br>
    “……這些賬，有的是時間算?！?/br>
    好熟悉。

    伊維想，這道聲音，他似乎在哪里聽見過。

    心中朦朦朧朧勾勒出一個輪廓，但伊維又猛拋開，他無聲喃喃道——不是那個人，那個人分明已經(jīng)死大半年了……

    在伊維·貝利斯被挾持著，做心理建設(shè)的同時，黑暗中的別墅里，與帝都星闊別半年之久的阿舍爾漫不經(jīng)心地撿起了茶幾上的論文手稿。

    被他捏著手里的手電打出細微的光線，阿舍爾瞇眼看了片刻，無聲輕笑，抬手將其撕了個稀巴爛。

    走在前面的老四哈提和老五斯庫爾帶著頭頂黑袋子的伊維離開別墅，落后一步的老大芬里爾、老二耶夢加得跟在蟲母身側(cè)，至于老三赫爾則留守在家里，做守門人。

    已經(jīng)在人類世界生活一個多月的白發(fā)子嗣們適應(yīng)能力超強，在他們跟著蟲母倒換交通工具抵達伊利斯帝國邊陲星球的第一周，門路極廣的阿舍爾便利索地帶子嗣們換了真的身份卡，暫時落戶于一顆臨近帝都星的二等星球。

    有賴于高級蟲母的精神力，從回歸人類帝國后，阿舍爾感覺整個世界都給他開了后門——

    失蹤了大半年的“前任天才藥劑師”借由精神力的幫助，悄無聲息地回歸，不但重新激活了自己的身份卡，還在二等星球上買了一座帶院子的別墅。

    各處被混淆了記憶的工作人員變成了阿舍爾為自己遮掩行蹤的助力，以至于現(xiàn)在所有人都默認阿舍爾·貝利斯早就在星際出行里發(fā)生意外、死無全尸了。

    甚至不會有人再去檢查他的身份卡和儲蓄資產(chǎn)是否有使用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