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輕岫的視線從司徒元面上掃過，微微一笑，沒再多言，繼續(xù)幫著批閱起了奏章。

    她已經(jīng)開府稱王，干脆將徐非曲名正言順地編入道王府官吏名單當(dāng)中，目前遞交上來的所有奏疏，會交到中書省中，她自己看一遍，徐非曲看一遍，最后再請司徒元那邊的人過一過目，才會將事情定下，交由尚書省執(zhí)行。

    司徒元見朝輕岫日日如此，忌憚之余，也覺得朝輕岫工作態(tài)度不錯，且一天比一天進步明顯，而且有大局觀，確實具備攝政的潛力。

    就在此時，外頭有小吏來回報，說卓希聲不日就要回京。

    朝輕岫聞言，精神微振，仿佛一個連軸轉(zhuǎn)了大半個月的打工人終于遇見了能分擔(dān)加班重任的同事：

    “卓大人總算回來了！”

    司徒元聽見老友回京，心情也頗為不錯，難得微笑問道：“武威王如此惦記卓大人，莫非以前與她也有交往？”

    朝輕岫：“我久聞大名，一直盼著能與卓大人相識的一日?！庇值溃暗茸看笕嘶鼐┖?，還請司徒大人一定為我引薦她?！?/br>
    卓希聲本來是特封的御前一品神捕，也是御史臺大夫，不過因為大夏存在江湖的緣故，卓希聲主要工作內(nèi)容還是調(diào)查各類要緊案件，御史臺的職責(zé)則大多交給副手處置。

    先帝之前覺得北邊有異動，就把卓希聲派了出去，配合端木老盟主那邊查了些軍中的事情，結(jié)果事情剛剛告一段落，卓希聲還沒來得及按流程回來述職，就聽到了上司去世的消息。

    正在往定康趕的卓希聲：“……”

    她雖是皇帝拔擢的，但跟對方的關(guān)系也一般，但面對著皇帝駕崩后自己陡增的工作任務(wù)，卓希聲還是由衷感到了一絲悲傷。

    皇帝駕崩，舉國皆知，卓希聲晝夜兼程趕回京城，如同之前預(yù)料的一般，她剛剛回朝，就領(lǐng)到了司徒元暗中交付的新任務(wù)。

    司徒元分派下來的工作主要有三件，分別是調(diào)查先帝駕崩之事，朝輕岫與殷宣明之間的關(guān)系，還有觀慶侯暗中的謀劃。

    卓希聲表情略顯麻木：“……威定公若是不歡迎下官回來，大可以直言?！?/br>
    司徒元安撫：“事關(guān)重大，旁人我都放心不下，只能交托于你?！?/br>
    卓希聲嘆了口氣，還是無可奈何地接下了這個任務(wù)。

    之前孫侞近排擠卓希聲，是將她連人帶著整個團隊都排擠到了北地，也就導(dǎo)致了卓希聲的心腹下屬們基本未曾牽涉到謀反之中，反而最大限度地保存到了現(xiàn)在。

    卓希聲接了任務(wù)后后，立刻投入到新的工作當(dāng)中，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調(diào)查，帶著新鮮出爐的結(jié)論再度登門拜訪司徒元。

    “先帝駕崩之事，可以確定是孫侞近謀劃的，至于鄭貴人那邊，可能察覺到了一點，不過沒有明確證據(jù)證明，加上相關(guān)人員都已亡故，只好就此擱置?！?/br>
    卓希聲：“至于殷宣明殿下的死亡原因，目前能查到的很少，而且許多內(nèi)容都被強行抹去，從痕跡上看，極有可能是出自先帝的授意。不過從眼下調(diào)查得到的結(jié)果看，她應(yīng)該的確不是病逝，而是在得封皇儲之前，被人謀害。”

    司徒元在得知當(dāng)初的許多內(nèi)容都被強行抹去后，就知道此事很難真正水落石出，不過從現(xiàn)在的情況看，朝輕岫至少說了真話，或者說了一部分真話。

    “那么那位武威王……”

    卓希聲干脆道：“我完全查不到她的來歷，目前只能知道，她自兩年前出現(xiàn)在江南，剛開始似乎十分落魄，不過談吐文雅，且胸中頗有謀略?！庇值?，“現(xiàn)在咱們只能推測，朝輕岫是在一個遠離人煙的地方長大的，她在成為幫主之后，態(tài)度從容，面對旁人沒有絲毫膽怯之氣，可見早就習(xí)慣了如此，這樣看，她年幼時在家中的地位必然不低。”

    司徒元輕聲：“倒也對得上?！?/br>
    卓希聲：“朝輕岫天資不錯，但剛出現(xiàn)時，卻表現(xiàn)得有些不學(xué)無術(shù)，連一些尋常經(jīng)典文章都十分生疏，可能是家中大人沒有加以約束的緣故?！?/br>
    司徒元：“也可能是家中長輩早已身死，沒法管束她的行為?！?/br>
    查到這里，司徒元已經(jīng)有三四分相信朝輕岫所言為真。

    卓希聲無所謂地笑笑：“既然查不出破綻，先帝遺詔上也認了她的身份，那咱們遵旨而行便是。”

    司徒元點了下頭。

    到了這一步，兩人算是達成一致，不打算再耗費人力物力去調(diào)查朝輕岫的身份，當(dāng)然司徒元之所以會輕易放下，除了故事對得上之外，也是因為朝輕岫沒有直接謀求皇位，威脅性不那么大。

    卓希聲看司徒元表情輕松，咳嗽了一聲，道：“司徒大人不要放松太早，我雖沒查出那位朝姑娘的底細，卻發(fā)現(xiàn)觀慶侯有些不對?！?/br>
    司徒元蹙眉：“觀慶侯……說起來近來朝中宗親的確聲勢頗大，應(yīng)該是他暗中串聯(lián)的結(jié)果?！?/br>
    先帝駕崩，觀慶侯想要借機謀求更多權(quán)力，倒是絲毫不讓人覺得奇怪。

    卓希聲：“不止如此，觀慶侯似乎對那位武威王有很深的敵意。”

    司徒元略有些訝異。

    畢竟在他看來，現(xiàn)階段朝輕岫跟觀慶侯兩人之間沒有根本性的利益沖突。

    卓希聲淡淡道：“觀慶侯好似想證明，武威王并非殷宣明殿下的后人，我發(fā)現(xiàn)他派了不少人出去，暗中調(diào)查冉州一帶的情況，似乎想證明武威王并未在冉州生活過?！?/br>
    司徒元愈發(fā)不解：“冉州在北地，武威王何時在北邊生活過？”

    起碼朝輕岫交給他看的證據(jù)上，半點沒有提及此事。

    卓希聲搖頭：“或許只是栽贓陷害。武威王也是殷氏宗親，與先帝的關(guān)系比觀慶侯更近，還有江湖勢力相助，假以時日，等武威王在朝中站穩(wěn)腳跟，那么觀慶侯的影響力難免會大不如前?！?/br>
    第322章

    司徒元面色微沉。

    知道觀慶侯想除掉朝輕岫后, 他難免感到一絲疲憊——大夏正值多事之秋，內(nèi)憂外患，實在不該再因爭權(quán)奪利之事繼續(xù)起內(nèi)亂，若是因觀慶侯想謀奪權(quán)位之事, 使得朝臣與親貴宗室產(chǎn)生沖突, 說不定又是一場戰(zhàn)爭。

    卓希聲還想說些什么, 忽然住口，往外看去。

    司徒元也聽見了外頭傳來的腳步聲, 他正在跟卓希聲談事, 下屬等閑不會過來打攪, 此刻前來，定然有事。

    片刻后，一位屬吏走進門來, 對司徒元道：“黃羊公公從宮中過來了?！?/br>
    卓希聲略覺詫異, 確認道：“是羊中官親自來，不是派人過來？”

    捕頭：“正是他老人家親自前來。”

    黃羊公公武功高, 資歷也深, 雖然護駕失敗，到底在平叛一事中出了很大力氣，如今依舊留在宮中, 保護新帝的安全。

    他與春大姑一樣, 代表的都是親近皇室的高手勢力, 司徒元雖是輔政大臣，也不能無視對方的存在。

    黃羊公公笑呵呵地走近，三人彼此見過禮, 隨后黃羊公公才讓小內(nèi)侍送上帶來的糕點。

    “武威王今日在宮中陪官家說話，提到二位大人勞苦功高, 官家心中感佩，差我送些茶點過來給二位大人?！?/br>
    卓希聲目光忽然動了一下，視線看向司徒元。

    黃羊公公言辭很謙和，然而話里的意思卻格外分明——小皇帝今年還不到三歲，能把話說清楚就算難得，所以今天的糕點并不是官家送的，而是朝輕岫送的。

    朝輕岫表現(xiàn)出送點心的意思，而黃羊公公居然就按著她的想法跑了一趟。

    司徒元與卓希聲同時意識到，眼前這位服侍過三朝天子的老內(nèi)官，已經(jīng)悄悄站到了朝輕岫那邊。

    卓希聲笑一聲：“多謝官家美意，下官過兩日一定去宮中問安。”

    黃羊公公：“茶點而已，又不是正式賞賜，卓大人過謙了?！?/br>
    卓希聲跟司徒元都是聰明人，黃羊公公來此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簡單問候兩句，就帶著人客客氣氣地離開。

    目送黃羊公公離開后，卓希聲開口：“司徒兄，你說在下這兩日，是不是應(yīng)該去武威王府上拜訪？”

    司徒元點頭：“武威王也是斷案熟手，你與她多走動走動也好?！?/br>
    *

    距離新帝登基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多月。

    朝中大小事務(wù)已經(jīng)趨向于平穩(wěn)——最近這些天，中書省已經(jīng)開始商議該給觀慶侯擬一個什么樣的親王封號，然而就在此時，朝中傳來一道令人驚駭之極的消息。

    卓希聲親自帶著大小捕頭與一眾花鳥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觀慶侯捉拿下獄，用的理由是觀慶侯暗中與人串聯(lián)并羅織罪名，想要陷害武威王。

    因為事情還在預(yù)謀階段，所以一開始觀慶侯只是遭到了軟禁，然而事后卓希聲調(diào)查觀慶侯府邸時，又發(fā)現(xiàn)他與北臷那邊有些來往，可能牽扯到之前的謀逆大案當(dāng)中。

    其實正常情況下，觀慶侯不該如此簡單地束手就擒，不過根據(jù)傳言，事發(fā)當(dāng)時，觀慶侯似乎正在黃羊公公的私苑內(nèi)飲酒，因為醉后無力，于是三招之內(nèi)便被卓希聲拿下。

    武威王府內(nèi)。

    這座府邸原本屬于孫侞近那邊的一位尚書，之前的主人被捉拿下獄后，府邸就被抄沒歸官，給朝輕岫封王后，朝廷隨意將這座尚書府跟附近的幾座空宅打通后，一塊賞給了新鮮出爐的武威王。

    朝輕岫剛知道自己未來的居住地位于何處時，有些慶幸她提前從江南調(diào)了數(shù)百人過來，足夠充實宅院，否則以王府的面積，她多半只能默默看著府邸長滿野草。

    沒過多久，宮中那邊大約也是反應(yīng)過來朝輕岫手上沒啥余財，家中也沒有仆役，于是緊急送了些宮人過來，幫著灑掃庭院，雖說其中多半有些旁的勢力安插的探子，但考慮到朝輕岫本人日常生活相對簡樸，探子們目前還沒有發(fā)揮的空間。

    殷二十二順利登基后，朝輕岫比以前忙碌了數(shù)倍不止，常常值宿禁中，除了抽空回來給起居處改了個“閉門齋”的名字外，整座宅子基本保持著原有格局。

    在觀慶侯落網(wǎng)那天，朝輕岫難得有空，沒待在空中，而是與徐非曲等人在家里喝茶下棋。

    第四局棋已經(jīng)接近尾聲，徐非曲看了棋盤片刻，選擇放棄，又道：“黃羊公公那邊傳來消息，說六扇門已經(jīng)查到觀慶侯與北臷人的來往?！庇值?，“門主好似并不奇怪?！?/br>
    朝輕岫笑：“先帝對北臷態(tài)度柔和，觀慶侯是他心愛的臣子，與北臷間難免有些來往，以前不過是視而不見罷了，當(dāng)真想要查，又怎么會查不出痕跡?！?/br>
    對朝輕岫而言，陷害自己這件事，只是一個抓觀慶侯的引子。她早知道此人很有野心，以前甚至還在孫侞近那邊安插人手，自然明白觀慶侯絕對是個經(jīng)不起調(diào)查的人。

    現(xiàn)在新帝已立，朝輕岫無所謂地想，自己是時候?qū)⒍嘤嗟钠遄幼云灞P上徹底清除。

    *

    卓希聲的工作能力很強，軟禁觀慶侯后，派花鳥使接手了他的府邸，很快查出不少事情，除了跟北臷相關(guān)的以外，還有人密告，說觀慶侯事前其實知道孫侞近有謀逆的打算，卻沒有及時告訴先帝知道。

    事涉先帝之死，自然按照謀逆論處，卓希聲公布調(diào)查結(jié)果后，朝臣們大多嘩然，雖然有些人平日與之交好，但事關(guān)重大，也不敢?guī)椭f情，最后還是武威王出面求情，希望官家能看在觀慶侯宗室出身，又有冊立之功的份上，給他留一個全尸。

    三歲的小皇帝根本沒辦法順利理解眼前這一切，只是呆呆地點了下頭，又從袖子里摸了一只布做的小狗玩耍。

    大內(nèi)監(jiān)牢中。

    監(jiān)牢中的環(huán)境一貫陰冷骯臟，然而眼下這件牢房卻被打掃得很整潔，地上擺了桌案，桌上更有紙筆，甚至還點了熏香

    觀慶侯靜靜坐在桌前看書，忽然聽到遠處有腳步聲傳來。

    他抬頭，看到數(shù)位內(nèi)官正引著一位穿著朱紅色親王服的年輕人過來。

    為首的內(nèi)官是黃羊公公，他垂著頭，一副格外恭敬順從的模樣。

    跟在年輕人后面的一位宮人似乎姓春，是春大姑的某位弟子——由于以前得罪過朝輕岫，春大姑不怎么在這位武威王身邊露面，只派了弟子服侍，盡量挽回一點印象分。

    觀慶侯的目光在黃羊公公身上看了兩眼，又望向后面的朝輕岫，末了將視線停在小內(nèi)官手中的酒壺跟白綾上，過了好一會終于開口：“今日二位是來為我送行的？”

    黃羊公公彎下腰，道：“官家仁厚，說君侯乃宗室出身，許你全尸而葬?！?/br>
    觀慶侯沉默許久，開口：“為什么？”

    黃羊公公沒有說話。

    朝輕岫對身邊的老內(nèi)監(jiān)溫聲道：“羊中官，我與觀慶侯也算相識一場，可否容我與他單獨說幾句話？”

    黃羊公公深施一禮：“謹遵殿下之命?！庇值溃俺既ネ饷婧蛑?，殿下有事，招呼一聲便好?！?/br>
    他帶著其余人很快離開，將空間留給觀慶侯與朝輕岫兩人。

    觀慶侯一挑眉：“原來黃羊公公一直聽你吩咐，難怪當(dāng)日我會大敗虧輸?！庇肿猿暗匦α艘宦?，“我會有今日的下場，根源還是太過貪心，居然相信你當(dāng)真愿意以親王之位相酬。”

    朝輕岫微笑：“這件事上我倒不曾欺騙君侯。”又和和氣氣道，“君侯并非貪心，是自覺手中有我把柄，所以放松警惕。”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