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本該坐在車中，然而現(xiàn)下情勢危急，孫侞近擔憂無法準確把握外面的信息，干脆披上甲胄騎馬而行，一路半是護衛(wèi)半是監(jiān)視地陪在王貴人以及諸皇子皇女的車架旁邊，盡心盡力地假扮著一個為了大夏皇室血脈延續(xù)竭盡全力的老邁忠臣。

    今夜被孫侞近帶著走的兵馬足有數(shù)千，而上方飛下的箭矢不過數(shù)百，正常情況下這支隊伍不至于因此陷入混亂，然而大夏禁軍的戰(zhàn)力本就不以強悍著稱，現(xiàn)下四位指揮使又全體中毒身亡，軍紀更加散亂，一遇上意外狀況，立刻有兵卒開始不顧隊形地奔跑逃竄。

    孫侞近立刻出聲喝止，又讓禁軍將領(lǐng)約束下屬，然而就在此時，一道雪亮的刀光自空中飛落。

    刀光如冷電，在空中曳出一道長長的霜痕，直奔孫侞近頭顱而去，就在千鈞一發(fā)之時，一位穿著大夏人服飾，但皮膚上描繪著蛇蟲花紋的中年人奮身而出，舉刀相抗。

    伴隨著一道金屬交擊的脆響，那位中年人連人帶刀被一分為二。

    孫侞近周邊的武者盡皆駭然。

    他們想不到來人的身份——武林盟的高手此刻必然騰不出空來，至于江南那邊……就算是岑照闕親至，也絕不至于有這樣的功力！

    要是朝輕岫明白那些人的心理活動，大概可以給出合理解釋：正常情況下，岑前門主的確無法一刀就解決孫侞近身邊的北臷高手，奈何他不久之前，剛被居天肴用“反目成仇”加了一點應(yīng)該歸類為狂戰(zhàn)士的增益狀態(tài)。

    ——從現(xiàn)在的局勢看，只能說當初讓朝輕岫拿辟塵犀實在是非常正確的決定。

    畢竟比起一旦失去理智，攻擊力就直接腰斬的朝輕岫，她身邊其他人還有使用外置大腦這個完全不耽誤正常工作的選項。

    第319章

    不過李歸弦如今刀法雖猛, 高出的那截戰(zhàn)力卻是被藥力催發(fā)的，時間太長必然對身體有損，朝輕岫也抽出爭天，果斷投入戰(zhàn)斗當中。

    周圍埋伏著不少善使毒物的北臷人, 他們一面發(fā)射毒針, 一面以內(nèi)力催動毒煙, 將毒煙迫向朝輕岫的方向。

    一縷又一縷或濃或淡的煙霧飄出，織成毒網(wǎng), 朝輕岫并不畏懼, 長劍急振, 劍光一攪一放，用真氣逼開空氣中的毒霧，以蒼鷹擊殿的姿態(tài), 自上而下直撲孫侞近。

    孫侞近收攏江湖高手, 自己當然練過武功，武功甚至還不錯, 但他平日有太多事情要考慮籌謀, 就算借助丹藥之力，也難躋身江湖一流之列。

    朝輕岫右劍左掌，凌空擊來, 劍光傾瀉而下, 幾乎完全籠罩住孫侞近的身體。

    孫侞近感到自己仿佛變成了海水中的礁石, 被迫承受著敵人內(nèi)勁的沖擊，他雙掌齊推，奮力破開敵人真氣的封堵, 卻立刻感到凜冽的劍意當頭斬落。

    朝輕岫攻勢太快，直到此刻, 周圍的護衛(wèi)才反應(yīng)過來。

    他們抽出長劍，從不同方向同時刺向朝輕岫后心。

    朝輕岫卻不管不顧，仿佛根本沒意識到有人準備偷襲自己，出手時的劍招越來越快，勁風也越來越強橫，兩位護衛(wèi)的劍尖觸及她衣衫后心時，聽見的卻是孫侞近的慘叫。

    一劍得手后，朝輕岫提起真氣，以近乎不可能的速度跟姿態(tài)，繼續(xù)往前猛一縱身，同時揮劍割下孫侞近的首級——經(jīng)歷過各類文藝作品的洗禮，朝輕岫對“已經(jīng)被砍死的敵人忽然死而復(fù)生”這件事存在強烈的心理陰影，決定給孫侞近一個更加精準無后患的人物結(jié)局。

    頭顱落地，鮮血四濺，有一些還濺到了護衛(wèi)的臉上。

    朝輕岫深呼吸，她方才強催內(nèi)勁，經(jīng)脈跟丹田隱隱生痛，勉強緩和一些后，立刻回身刺出兩劍，逼退護衛(wèi)，左手撈起孫侞近的頭顱，縱身飛掠到馬車車頂之上，高聲道：“我奉官家旨意討賊，逆賊孫侞近已經(jīng)授首，爾等還不棄械投降！”

    她將聲音含著內(nèi)勁吐出，立刻震動了圍觀之人的心神，一些體質(zhì)差一些的禁軍聽見后，居然直接呆站在地，再也提不起絲毫戰(zhàn)意。

    與此同時，空中又是兩道刀光閃過——北臷高手知道孫侞近已死，心神略有渙散，被李歸弦抓準時機，一刀了結(jié)。

    首領(lǐng)已死，叛軍無人組織，立刻慌亂起來。

    朝輕岫看見一道熟悉的人影調(diào)頭飛掠，眉頭一凝，反手擲出爭天。

    長劍劃破長空，直追飛掠者后心，那人并不回頭，直接揮掌擋開，但在爭天落地之前，一柄尋常長刀已經(jīng)無聲無息地刺穿了她的后心。

    居天肴腳步猛地一頓，她低頭看見從腹部冒出的刀尖，咳出一口鮮血，搖晃兩下，終于倒在地上。

    李歸弦淡淡看著地上的敵人，走過去撿起爭天，遞交回朝輕岫手上。

    朝輕岫向李歸弦微微一笑，點了下頭，然后對著周圍禁軍高聲道：“爾等受賊人蒙騙至此，不知內(nèi)情，即刻投降者不再追究?！?/br>
    跟隨孫侞近的禁軍本就沒什么戰(zhàn)意，許多人直到此刻頭腦仍舊糊涂，想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聽到朝輕岫的勸降之語后，隊伍里很快就傳來稀稀拉拉的兵刃落地聲，其余人就算還有心思頑抗，見到同伴如此，也只能繳械投降，選擇了最能保證自身生命安全的一條道路。

    眼看叛軍已經(jīng)激不起什么風浪，朝輕岫便從馬車車頂上跳下，彎下腰，對車內(nèi)人恭恭敬敬道：“臣護衛(wèi)來遲，讓貴人、諸殿下受驚了。好在現(xiàn)在逆賊已經(jīng)授首，臣這便護送貴人、諸殿下回宮?！?/br>
    車內(nèi)許久沒有言語。

    這倒不是王貴人覺得大勢已去，不想開口搭理朝輕岫，實在是她此刻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

    朝輕岫耐著性子等了一會，然后才道：“恕臣失禮?！苯又州p輕揭開了車簾。

    坐在車中的王貴人面色發(fā)青，脖子上刺著一枚顏色泛碧的小針，她身邊的幾位兒女也早都停止了呼吸。

    朝輕岫凝視良久，嘆道：“北臷人何其可惡，攜裹不成，居然對貴人與諸殿下痛下殺手，讓我該如何向官家復(fù)命？”

    李歸弦聞言，忍不住瞧了朝輕岫一眼。

    內(nèi)力高強者耳力一定不差，朝輕岫揭開簾子之前，必然能知道車內(nèi)坐著的都是死人，而且以她的武功，在交戰(zhàn)時不至于感覺不到北臷刺客毒針的去向。

    現(xiàn)在這段話，倒像是說給旁人聽的一般。

    李歸弦看著前方一身白衣的問悲門主，腦海微微混亂，但很快又覺得許多事情不必想得那樣清楚。

    ——自己現(xiàn)在腦子還糊涂著，既然朝輕岫說她自己是忠直的好人，一心過來救駕，那自然以她的觀點為準。

    朝輕岫現(xiàn)身平亂，之前被徐非曲帶來藏在高處對著孫侞近放暗箭的問悲門下屬自然跳下來拜見門主。

    被帶到定康的弟子有許多都是門中的老人，不止見過現(xiàn)任門主，也見過前任門主，他們一眼瞧見了跟在朝輕岫身邊的李歸弦，頓時愣了一下。

    雖說這位少俠似乎刻意調(diào)整了自己的五官，然而激斗之中，易容物脫落，露出了神似岑照闕的面孔……

    一念至此，那些弟子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yīng)，就看到李歸弦身形一閃，立刻不見了蹤影。

    還在想要不要立刻拜見老上司的問悲門成員：“……”

    許多日子不見，岑大哥依舊是那么討厭與人類接觸。

    城門處的混亂最終在徐非曲的指揮，還有華家等大族的幫助下平息下來。

    朝輕岫忙完手上事情后，時間已經(jīng)快到清晨，她仰頭看了眼天色，十分悲傷地意識到，自己又在加班中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她算了算時間，對門中弟子道：“去打探一下，看官家是否已經(jīng)從北門歸來?！?/br>
    朝輕岫的估計沒錯，在她解決城門附近動亂的同時，龍船那邊的戰(zhàn)斗也接近了尾聲，最終兩邊人馬在宮城北門處重新匯合。

    第一縷晨光落進了定康城中。

    朝輕岫重新見到了司徒元等人。

    兩邊人馬面面相覷，都覺得彼此的臉色實在不大好。

    朝輕岫騎馬上前，在馬背上躬身道：“草民前來請罪……”

    司徒元面色憔悴，不等朝輕岫拜下，回頭看一眼后面，向她搖了搖頭，做了個止住的手勢。

    朝輕岫心領(lǐng)神會，當即直起身，不再說話，同時眼睫低垂，遮住了目中的所有色彩，從旁看去，好似當真在黯然神傷一般。

    她沒聽到后面的馬車中有呼吸心跳聲——皇帝已經(jīng)駕崩了。

    朝輕岫沉默地加入到隊伍當中，護送殷宣德的尸體返回宮城。

    *

    元和算是大夏皇帝殷宣德使用的第三個年號。

    元和七年，天子駕崩，舉國震動。

    由于皇帝并非自然死亡，朝廷必須對此事給出一個說法，根據(jù)調(diào)查結(jié)果，基本可以判定，此事乃是丞相孫侞近所為。

    ——消息傳到江湖上，許多俠士都表示自己并不為此感到震驚，倒是很奇怪皇帝怎么沒有提前意識到孫侞近可能謀反……

    根據(jù)朝廷的官方說法，孫侞近久有不臣之心，他私下控制禁軍，陰謀叛變，意圖謀反之際，幸而遭到了一眾忠臣義士的頑強抵抗，最終功敗垂成，但不幸的是，在這場內(nèi)亂中，皇帝本人，還有王、鄭二貴人，以及大部分皇子皇女，全都失去了生命。

    朝中許多大臣也因此受到牽連，下獄的下獄，丟官的丟官，維護大局穩(wěn)定的重擔自然而然地壓到了司徒元的肩頭。

    司徒元：“……”

    這么多工作堆在案頭，或許都怪他現(xiàn)在還能喘氣。

    除了司徒元本來的工作外，皇帝的身后事、城防、宮城修繕、牽涉到謀反大案中的人該如何處置，一切都需要他仔細斟酌。

    就在司徒元埋首案牘之時，一位小吏匆匆前來回報：“武威王到了。”

    大夏皇帝一直珍稀爵位，連親生兒女都未必能得封王爵，親王更是少之又少。不過凡事總有例外，先帝去世前寫了圣旨，在他不幸駕崩后，圣旨直接變成了遺詔，朝輕岫也因此搖身一變，成了大夏親王。

    若是皇帝還活著，這道奇怪的圣旨肯定會遭遇大臣們反對，最終被宣告無效，可現(xiàn)在反對的大臣們卻悲傷地意識到，除非先帝死而復(fù)生，否則他們一時半會是找不到合適的抗議對象了……

    朝中也有幸存的御史想質(zhì)疑圣旨不合規(guī)，奈何為朝輕岫封王的圣旨跟清算孫侞近的圣旨，以及重議北臷合約的圣旨屬于同一批次的產(chǎn)物，讓朝中大臣們很難徹底認定它們不合手續(xù)。

    起碼以司徒元為首的清流，就不會不承認重議合約那道圣旨的合法性。

    司徒元心中隱約有些想法，覺得難怪朝輕岫當初一口氣提了三個要求，那三個要求里，前兩個都跟事后的利益分配有關(guān)，用處是把旁人拉到她的船上。

    只有第三道圣旨，才是朝輕岫真正想要的。

    ——尤其對于司徒元而言。

    小吏還在等上司回話，司徒元放下筆，淡淡道：“既然如此，我這就去迎武威王進來?！?/br>
    司徒元走到半路，已經(jīng)遙遙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朝輕岫身著一襲朱紅色的親王服，頭上是龍紋金冠，舉手投足間竟然顯出一種清貴爾雅之氣，對她出身背景缺乏了解的人見了，恐怕得以為她自幼成長于宮城之中。

    第320章

    朝輕岫見到司徒元向自己走來, 遙遙拱了下手，笑道：“司徒大人。”

    司徒元欠身：“武威王大駕光臨，老朽有失遠迎?！?/br>
    朝輕岫：“司徒大人事務(wù)繁忙，是我來得冒昧, 打攪大人了?！?/br>
    她走上前, 與司徒元一齊返回書房, 隨后分賓主坐下飲茶。

    自從先帝去世后，朝輕岫就一直負責照顧幾位幸存的皇子皇女, 她性格謹慎, 哪怕城內(nèi)局勢混亂, 也沒出現(xiàn)絲毫紕漏。

    司徒元看見朝輕岫，難免會想到先帝的后嗣，而一想到先帝的后嗣, 司徒元就又開始覺得頭疼。

    到目前為止, 先帝的后代可以簡單分為三批，一批已經(jīng)不幸身亡, 第二批在準備隨孫侞近叛亂時意外滯留在了龍船上, 運氣算是相對不錯，雖然因為涉及叛亂，被剝奪了爵位與宗室身份, 卻終歸還是活了下來, 只要愿意老老實實待著, 起碼的生活水平還是可以保證。

    第三批則是沒有涉及到叛亂，并成功從叛亂中幸存的皇子皇女們。

    這些人一共只有四位，數(shù)量少得嚇人, 其中殷十九、殷二十一還有殷二十二都是被朝輕岫救下的，還有一位殷十三娘, 則是憑借著自身過硬的運氣素養(yǎng)，成功熬過了整場叛亂。

    殷十三娘資質(zhì)實在平平，生母只是某位少使，又去世已久，從以前到現(xiàn)在都沒怎么引起過別人的注意，宮變當日，硬是憑著日積月累的不起眼保護色存活了下來。

    清流這邊考慮儲君人選時，一定會考慮繼承者的年紀問題。國賴長君，殷十三今年已經(jīng)十六歲，比起剩下那些小孩子，更加適合繼承皇位。

    司徒元等朝臣有意推舉殷十三登基，親貴宗室本來也不反對，這兩天口風卻起了變化，竟紛紛表示十三娘軟弱無能，無法擔當社稷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