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侞近那邊已經(jīng)開始對鄭貴人下手, 后者必然要有所回應，才能穩(wěn)定人心。

    此次分別之后, 鄭貴人許久沒有召見朝輕岫。

    倒不是鄭貴人不想跟朝輕岫多來往, 主要是手上積攢了太多東西需要調(diào)查。

    鄭貴人在定康經(jīng)營多年, 宮內(nèi)宮外都有許多人手，甚至在孫侞近那邊都有眼線。

    也正因此，鄭貴人很快獲得到了一個令人震動的消息。

    ——唐如化等人調(diào)查許久, 幾乎動用了容州所有數(shù)得上的高手, 終于確定了一件事情：大約過年期間，韋念安已然拿到了王家老宅中的藏品, 東西是陸月樓為她拿到的, 為了防止機密泄露，韋念安甚至直接滅口這位老下屬。

    以鄭貴人的定力，收到這個消息后, 依舊久久未能言語。

    她終于想明白陸月樓為什么會死, 韋念安又為什么急著要把朝輕岫調(diào)至定康。

    ——韋念安做出這樣的事, 自然害怕消息泄露，若是朝輕岫留在永寧，以她的細致, 早晚都會察覺。

    鄭貴人甚至想起一件事，早些時候皇帝將曾經(jīng)北邊的屯田兵調(diào)至江南, 如今那些屯田兵正在鶴山一帶開荒，韋念安作為通判，有資格掌管屯田事宜。

    也就是說，她手中甚至有兵。

    定康中局勢危急，表面風平浪靜，內(nèi)里其實到了一觸即發(fā)的地步，韋念安不將消息報給之人，顯然是準備作壁上觀，等到京中大亂之后，再起兵勤王。

    到時候，僅憑著王家老宅中找到的事物，韋念安就能控制住禁中高手，再加上手中的軍隊，也算是有了一戰(zhàn)之力……

    秋水殿內(nèi)，龍腦香的氣息緩緩升騰。

    鄭貴人揭開香爐的蓋子，將收到的情報丟入火中，瞧著紙頁逐漸變黑，最終化成灰燼。

    宮人勸道：“香氣雖能醒神，太濃了也對身體無益，還是將殿內(nèi)的窗戶打開罷？”

    鄭貴人略一點頭，算是同意，她坐在軟榻上，身上還蓋著層墊了細絨的薄被，殿外更是日光融融，一片暖意，可鄭貴人依舊莫名覺得有些冷。

    她靜靜垂下目光，掩住了腦海內(nèi)翻騰不休的所有思緒。

    *

    在封侯的詔書下來后，朝廷按慣例要給被封賞者配置宅邸袍服等物，朝輕岫以自己出身草莽為由推辭了，可她如今的居住地址已經(jīng)流傳出去，為了多清凈，就在卓希聲的府邸邊找了個空宅子搬了過去。

    朝輕岫進入定康后，生活節(jié)奏相對簡單，除了讀書、調(diào)毒、下棋外，一時間竟沒什么閑事可忙。

    她每日埋首于各種五顏六色的各類藥粉中，師思玄偶爾會想，其實朝輕岫不樂意被旁人登門打攪也簡單，只要讓別人瞧見她配置毒物的過程就可以了……

    許白水不怕毒藥，時常陪在朝輕岫身邊，還提了不少“如何減少毒藥氣味”的意見。

    徐非曲：“少掌柜對毒術也頗為了解。”

    許白水：“我不算了解，只是家中有了解的人，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一些?！?/br>
    朝輕岫：“大掌柜年輕時也曾走南闖北，自然見識廣博?！?/br>
    許白水點頭：“母親懂的最多?！庇值?，“小時候不覺得，現(xiàn)在倒有些懊悔，以前沒有好好習武，哪怕學點雜藝在身上也好?！?/br>
    朝輕岫忍不住笑：“你現(xiàn)在用功，也為時不晚?！?/br>
    徐非曲幫著朝輕岫分了點藥粉，然后問許白水：“我聽師父說，大夏的毒藥其實不算厲害，最難纏的毒還在北臷那邊。”

    許白水：“北臷人善毒也善蠱，不二齋派人打探過，只可惜那邊的毒術都是不傳之秘，旁人很難得知其中情況?！?/br>
    徐非曲：“知道的人不多，未必不是一件好事?！?/br>
    以這個時代的生產(chǎn)力，但凡厲害的藥物都很難大量出現(xiàn)，既然北臷對自己的技術嚴格保密，會的人就不會太多，難以造成大范圍的傷害。

    朝輕岫調(diào)整了一下午藥量配比，到晚上時，燕雪客過來拜訪。

    燕雪客近來事忙，難得抽空過來看朝輕岫，也是有要緊事要告訴她：“朝中近來有傳聞，說是想將韋大人調(diào)離永寧府?！?/br>
    他說話時，目光一直停留在朝輕岫身上。

    朝輕岫微笑：“韋大人在通判的位子上待了那么多年，勞苦功高，早該升遷?？上г谙卢F(xiàn)在身在定康，不能親去道賀，只好請大總管代為致意?！?/br>
    燕雪客：“……”

    對方態(tài)度看起來沒有半點意外之處，說出口的話更加毫無破綻。然而越是如此，燕雪客就越覺得情況不妙。

    他在御前行走，碰巧瞧了一眼詔書，詔書上說是要給韋念安升職，可韋念安在永寧府待得好好的，朝廷怎么會毫無征兆地就將人換到旁的位置上？鄭貴人又為何對此不發(fā)一言？

    原本燕雪客已經(jīng)打算好，只要是永寧府出事，無論有無證據(jù)，都可以試著從“此事是朝輕岫所謀劃”的角度來想一想。

    然而朝輕岫現(xiàn)在根本不在總舵，想來就算她再如何運籌帷幄，總不能隔著千里之遙，憑空調(diào)走一位朝廷通判罷？

    疑惑的燕大人送了消息后便告辭離開。其實處理完七皇子的事后，他也該返回江南，繼續(xù)自己花鳥使的職責，只是清正宮中長老總覺得近來定康形勢十分微妙，加上朝輕岫又遲遲未走，所以讓燕雪客也多待一些日子。

    等燕雪客走后，朝輕岫轉回房間，她先在香爐中點了三根香，然后想了想，又點了三根。

    點完香后，朝輕岫神色肅穆，姿態(tài)鄭重地對著香爐深施一禮。

    徐非曲一直站在門主身后不遠，見朝輕岫拜完后，才問：“香是給韋通判的？”

    朝輕岫漫不經(jīng)心道：“是給韋通判，也是給那位益大人。大家總算相識一場，臨別時合該盡些心意?！彪S后露出一點好奇的神色，“非曲，你覺得丞相會派什么人去截殺韋通判呢？”

    對朝輕岫而言，朝廷想要將韋念安調(diào)離永寧府這個消息足以證明兩件事，第一，孫侞近那邊覺得王家老宅內(nèi)的寶物落在了韋念安手上。第二，是鄭貴人也對韋念安起了疑心，所以才沒阻止這份毫無征兆的調(diào)命。

    在兩位重量級人物同時生出疑心的情況下，韋念安一旦離開自己經(jīng)營多年的巢xue，勢必難以全身而退，區(qū)別只是死在誰的手上。

    依照鄭貴人的想法，此刻說不定是在等韋念安的消息，如果后者愿意將東西交出，或者會出手撈她一把。

    可惜“韋念安得到了王家老宅中寶物”這件事對韋念安本人來說，是一個完全不透明的情報。

    按照常理而言，這位通判大人在被調(diào)永寧府后，所有要緊物品一定隨身攜帶，以孫侞近等人的性格，多半會派高手中途截殺，希望能從韋念安的尸體上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

    徐非曲：“丞相麾下高手最多，派誰出馬倒還不好說，不過這樣一來，鄭貴人那邊只怕就不易得手?！?/br>
    朝輕岫道：“鄭貴人那邊的確是個麻煩……我猜，既然丞相府已經(jīng)有所準備，那么鄭貴人或許也會將消息放出去一些，多引幾家人來動手，到時候局勢混亂，就更好渾水摸魚?！?/br>
    徐非曲低頭暗思。

    將水攪渾，的確能降低孫侞近那邊得手的可能，卻沒法提高鄭貴人成功的概率，所以她要怎樣才能保證東西最終一定落在自己手里……

    數(shù)個念頭自心中閃過，徐非曲面上閃過一抹恍然，問：“門主覺得誰是鄭貴人派去的暗樁？那位秦以篤秦大人？”

    就像韋念安曾往陸月樓身邊派過一個文博知一樣，鄭貴人未必沒有做過同樣的事情。

    只要韋念安身邊潛伏著鄭貴人派去的高手，她在一片混亂中，拿到王家老宅中寶物的可能性就要大大增加。事后還可以放出假消息，讓孫侞近那邊的人覺得，東西是落在了其它勢力的手中。

    朝輕岫：“秦大人的存在太明顯了，反而不怎么像，倒是有一位姓韋的老婆婆，據(jù)說很得韋通判信任。”

    徐非曲：“可那位韋婆婆不是自小就在韋府中長大的么？”

    朝輕岫微笑：“聽說鄭貴人年幼時，因為家道中落，曾長期寄居在韋府當中，定然也與那位韋婆婆相識。”

    只有深得當事人信任的暗樁才是好暗樁，朝輕岫覺得，既然鄭貴人默認了將韋念安調(diào)走，就定是相信派出的暗樁能夠得手。

    徐非曲也笑：“既然門主猜那位韋婆婆，屬下就猜文公子好了?！?/br>
    朝輕岫點頭：“等消息傳來，咱們再去驗證誰說得準。猜錯的人，不妨請大家一頓飯?！?/br>
    徐非曲很干脆：“就依門主所言。”

    朝輕岫眨了下眼，忽然道：“我記得應山長規(guī)矩嚴，素來不許學生參加賭局？”

    徐非曲低眉斂目：“只是與門主意見稍有不合，打算坐等結果而已，如何算作賭局？”

    路過時正好聽到兩人談話內(nèi)容的師思玄：“……”

    近來天氣正在變暖，但朝徐二人的對話還是讓師思玄感覺背上生出一絲寒意。

    她想，不以武功見長的人能坐穩(wěn)問悲門主的位置，在其他方面的特長一定特別突出。譬如朝輕岫，師思玄覺得這位友人就算不會武功，也能在世上掀動風波。

    此刻朝輕岫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開口詢問：“對了，許久沒聽到齊如酌的消息了，他現(xiàn)在如何？”

    第302章

    徐非曲一直留意各類消息, 聽到朝輕岫問，當即回答：“聽說已經(jīng)擬定了秋后問斬，如今一直被關押在大內(nèi)監(jiān)牢當中，不許外人接觸?！?/br>
    朝輕岫沉吟：“大內(nèi)監(jiān)牢的確守衛(wèi)森嚴……”

    徐非曲：“難道門主想去探監(jiān)？”

    朝輕岫搖頭：“就算想去, 只怕也沒有機會?！?/br>
    徐非曲：“大內(nèi)監(jiān)牢位于皇城之中。七皇子的案件水落石出后, 鄭貴人那邊自然更得天子信賴, 她是擅長把握機會的人，一定會有所籌劃?！?/br>
    朝輕岫聞言, 與徐非曲相視一笑, 頷首：“你說的也是?！?/br>
    雖然齊如酌已經(jīng)是兇手的身份, 卻并不意味著此人變成了一著廢棋。

    他的身份跟口供，每一件每一樁都大有文章可做。

    朝輕岫心中早就擬定了數(shù)個計劃，可惜她在京中沒有根基, 就算有機會潛入大內(nèi)監(jiān)牢, 也沒法跟齊如酌密談寫什么。

    但鄭貴人那邊應該可以。

    再聯(lián)想到此前許鶴年那邊曾透了消息來，說齊如酌其實是觀慶侯的人, 朝輕岫的把握就更大了。

    *

    在所有事情都由別人去忙的情況下, 朝輕岫難得過上了清閑的日子。

    師思玄看朝輕岫每天老老實實讀書做功課，欣慰之余，還有點忐忑, 有點懷疑對方此刻的安靜只是為了后面更好地搞事情在積蓄力量。

    就在發(fā)現(xiàn)師思玄第三次從窗戶前經(jīng)過時, 朝輕岫終于放下手中書卷。

    朝輕岫：“霍姑娘有事情找我？”

    師思玄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現(xiàn)在還頂著“霍別年”的馬甲, 回答：“也不算有事?！比缓蟮?，“就是有些奇怪，你現(xiàn)在為什么這樣老實。”

    朝輕岫眨了下眼, 隨后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道：“霍姑娘說得是，在下最近過于懈怠, 是該起來活動活動了?！?/br>
    師思玄：“……”

    她倒也不是在催促這個。

    而且朝輕岫每次動手，無論表面如何風平浪靜，都給人一種山雨欲來的不安感，似乎只要走錯一步，就會引發(fā)天翻地覆的變動。

    師思玄回想往事，忽然清楚意識到，朝輕岫的態(tài)度其實一直很明確，她只是自拙幫幫主的時候，要求的就是自己的地盤上不許有第二個老大，并找機會吞并了白河幫。等她成為問悲門主的時候，雖然從沒表現(xiàn)過太強硬的情緒，任何人來找她合作，得到的也都是溫和且友好的回復，可看著已經(jīng)死亡的陸月樓跟即將死亡的韋念安，師思玄還是不難意識到，朝輕岫根本不希望有旁人掣肘自己。

    她隱隱有些明白，師長當初為什么會同意自己陪朝輕岫前來定康。

    師思玄：“你現(xiàn)在打算做什么？”

    朝輕岫微微一笑：“我上次去別苑拜訪鄭貴人時，曾經(jīng)提到過一個跟程指揮使有關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