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英前往十里同光亭的中途就被趕來尋找自己的山莊弟子告知，在一刻之前，眾人穿花拂樹，慢慢往亭上走，結(jié)果剛走過一個轉(zhuǎn)角，就在石板路上發(fā)現(xiàn)了殷七尚且溫?zé)岬氖w。

    當(dāng)時一位叫做耿百重的年輕人被尸體嚇得大叫了一聲，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嚇得面色慘白，當(dāng)夜回去后還發(fā)了燒，病倒現(xiàn)在都沒有出門。

    另一個跟耿百重不大對付的年輕人王采爾咽了咽口水，難得沒有嘲笑耿百重的失態(tài)。

    畢竟他自己也被嚇得不清。

    不止這幾位跟殷七相熟的郎君，就連跟殷七沒怎么打過交道，且一向膽大的華家大小姐，表情都很不好看，顯然已經(jīng)開始考慮殷七死后會造成多么大的風(fēng)波。

    聽說過江湖上的險惡，不代表他們當(dāng)真見到過戰(zhàn)斗與尸體，尤其是還是自己認識人的尸體。

    有幸圍觀了七皇子尸體的眾人經(jīng)過短暫的慌亂后，理智終于回籠，開始商議該怎么辦，最后的結(jié)論是立刻派人通知官府，同時迅速展開調(diào)查——這也并不麻煩，因為一塊來松友山莊的年輕人里，就有一位正式花鳥使齊如酌，以及一位副使李不為。

    兩人經(jīng)常來往定康與松友山莊，算是肩負著保護其余人安全的任務(wù)。

    在發(fā)現(xiàn)尸體時，作為專業(yè)人士的齊如酌的表現(xiàn)也沒比別人好多少，可能是因為被迫加班帶來的刺激，他當(dāng)場從酒醉中清醒過來，第一時間恢復(fù)了正常的思維與行動能力，開始組織善后工作。

    齊如酌一一點人，發(fā)現(xiàn)此刻唯有程清英不在，于是跟幾位在旁服侍的山莊雜役弟子一塊前去找人，沒走多遠就遇見了正往陳尸地點趕的程清英。

    沒過多久，十里同光亭處的混亂吸引了不少駐扎在此的大內(nèi)高手，為首的就是卓希聲同族侄女、清正宮弟子卓一川。

    卓一川家學(xué)淵源，又師出名門，做事還算靠譜，她派人看管陳尸現(xiàn)場，同時一一詢問眾人口供。

    在交代完自己案發(fā)當(dāng)日的經(jīng)歷后，程清英幾乎是迷茫無措地被花鳥使關(guān)押進了大內(nèi)監(jiān)牢。

    監(jiān)牢陰暗寒冷，不見天日，唯一的光源就是桌上的油燈，好在程清英沒有被強制換上囚服，加上她以前曾被父親送去清正宮待過一年，雖然說不上會武功，總學(xué)過點吐納養(yǎng)氣的法子，一時半會還不至于因濕冷生病。

    最開始，程清英覺得自己不會有事，畢竟事發(fā)之時她雖然沒有去前頭宴飲，卻并未一人獨處——松友山莊分為東西兩院，由于山莊的管理者始終無法杜絕京中富貴人家的兒女上門玩耍，干脆將游樂場所跟煉丹場所隔開，東院負責(zé)煉丹，西院用來招待客人。

    其中東院許多都是清正宮的弟子，其中就有程清英的熟人。

    程清英告訴花鳥使，自己平日里功課甚嚴，難得出門一趟，自然想跟舊友見一見面，而她的舊友就是住在東院飼養(yǎng)毒蛇的弟子李橫溪。

    李橫溪與眾蛇同室而居，甚至衣服上都繡著毒蛇紋路，看著很有些詭譎之氣。程清英知道殷七此人色厲內(nèi)荏，若是發(fā)現(xiàn)李橫溪在旁邊，多半不會有膽子再來糾纏自己。

    兩人許久未見，一直聊到傍晚，才依依不舍地分別。從時間上來說，絕對不具備作案的可能。

    李橫溪回去喂蛇，程清英則前往十里同光亭，剛走到半路，就聽說殷七身亡的消息。

    當(dāng)時程清英微覺不安，因為很多人都可以作證，殷七在被害前，曾流露過要來找自己的意思后。

    沒等被捕，程清英當(dāng)場就跟其他人說了自己的經(jīng)歷。

    知道程清英下午跟李橫溪在一起的消息后，在場的兩位花鳥使齊如酌與李不為即刻動身，親自帶著一眾山莊弟子前往東院，想要將人證找來，進一步核對信息。

    齊如酌抵達李橫溪的住所前，一點不給面子地直接抬腳踹開大門，在他身后的李不為等人看見門內(nèi)情況的時候，都有些愕然——眾人清楚看見，在破門之時，證人李橫溪已經(jīng)死去，身邊還散落著一條又一條被砍成兩段的蛇尸。

    李不為立刻過去檢查，確認了李橫溪跟她養(yǎng)的蛇盡數(shù)身亡，前者心口中劍，傷口很平整，沒留下任何特別的痕跡，只能判斷兇手學(xué)過武功。

    消息匯報上去后，六扇門官員們?yōu)橹钌顕@息。

    老捕頭們嘆的倒不是又多了一個被害人，而是作為一個武俠科技樹點得五花八門的世界，“學(xué)過武功”這條線索有跟沒有一個樣，完全無法起到鎖定嫌疑人的作用。

    第282章

    李橫溪身死后, 程清英立刻陷入到非常艱難的境地里。

    她原本就跟七皇子本來就身具嫌疑，如今人證被殺，更是立刻陷入到非常不利的境地當(dāng)中。

    *

    朝輕岫細看案卷記錄的時候，許白水也湊近看了幾眼。

    許白水猜測：“我感覺事情不像是那位程姑娘所為?！?/br>
    朝輕岫揚了下眉, 溫和道：“說說思路?！?/br>
    許白水：“其實我也沒什么理由, 只是感覺事情布置地有點刻意, 倘若程姑娘是兇手，那李橫溪又是被誰所殺的？”

    朝輕岫微笑：“此案中確實有許多疑點值得深究, 好在花鳥使總部就在定康城中, 一定能將事情調(diào)查得水落石出?！?/br>
    許白水默默看了朝輕岫一眼, 沒對花鳥使總部的破案能力做出太多評價。

    ——花鳥使的確厲害，只是定康城中的案子牽扯太多，還跟朝廷勢力之間的角逐有關(guān), 而且必須聽從天子指派, 所以有些時候也會辦出許多糊涂案來。當(dāng)然別人并不會因此小看花鳥使，卻很容易因此小看喜歡遠程控制辦案細節(jié)的皇帝。

    朝輕岫放下抄錄來的案卷, 讓姜遙天拿去給諸自飛歸檔。

    姜遙天：“還有一個壞消息, 就在不久之前，卓大人被派去北地，短時間內(nèi)無法返回, 那位程姑娘的案子還不知會落到誰手里。”

    程清英的父親是鄭貴人的黨羽, 孫侞近想要接著這個案子打擊鄭貴人, 就算沒有切實證據(jù)證明程清英牽扯其中，也會盡可能將她定為兇手。

    姜遙天：“其實那位孫丞相跟鄭貴人之間一直相安無事，這次的案子, 倒像是針對鄭貴人似的?！?/br>
    朝輕岫：“鄭貴人的兒女漸次長成，加上天子遲遲未有立儲之意, 兩邊總會有起沖突的那天?！?/br>
    姜遙天聽到“立儲”兩字，也忍不住心頭微跳，然后莫名抬起眼，向朝輕岫看了一眼。

    后者注意到她的目光，也是抬首微微一笑。

    就在朝輕岫跟許白水等人商議過后不久，問悲門接到通判府的傳訊，說韋念安有急事，要喊朝輕岫過去。

    秉持著武林人士不好隨意進出官府的原則，朝輕岫換了身青灰色帶花紋跟兜帽的外袍——大夏的連帽衫原本很少，不過朝輕岫的審美顯然更現(xiàn)代一些，對各種類型服飾的接受度都挺高。

    今日韋念安喊朝輕岫來，竟然也是為了定康那邊的案子。

    韋念安開門見山，將案件詳情仔細說過一遍，在此期間，朝輕岫一直安靜聽著，并沒因為自己已經(jīng)收到消息便選擇中途打斷。

    她想對比看看，兩邊的消息有何不同。

    果然，與問悲門相比，韋念安這邊的情報明顯豐富許多，而且內(nèi)容更偏向于朝廷斗爭。

    據(jù)說孫侞近那邊已經(jīng)向程白展遞過話，表示如果這位指揮使大人愿意改換門庭，丞相府會在天子面前代為說情，力保程姑娘無事。

    其實現(xiàn)在是否將程清英定罪本就在兩可之間，倘若死的人沒那么重要，程白展當(dāng)然有法子替女兒開脫。

    奈何死在山莊的是皇帝的七殿下，六扇門中最能頂缸的卓希聲又不在，自然無論如何都得找個兇手出來平息上面的怒火。

    朝輕岫聽著韋念安的講述，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所以此事的要點并不在于真相如何，而鄭王兩位貴人誰能影響皇帝的決策?！?/br>
    死去的殷七雖然不像殷三跟殷五那樣是王貴人所出，然而其母早亡，自幼就被王貴人接過去撫養(yǎng)，也算殷三跟殷五兩人的有力支持者。

    朝輕岫：“不知這個案子目前被派到誰的手中？”

    韋念安：“我接到信時，定康那邊還沒下決斷?！?/br>
    朝輕岫：“其實貴人未必要將案子拿到自己手中，只要主審之人哪邊的賬都不肯買就行?！?/br>
    韋念安立刻領(lǐng)會了朝輕岫的意思：“門主覺得此事并非程姑娘所為？”

    只有在程清英不是真兇的情況下，主審案件之人保持中立才是一件對鄭貴人方有利的事情。

    朝輕岫面孔上露出了一點有些天真的微笑：“通判心中已有定論，何須詢問在下？”

    韋念安：“可想要釋放程姑娘，還需更明確的證據(jù)?！?/br>
    天子震怒時，是不講究疑罪從無的，只要程清英沒法證明她不是真兇，就無法逃脫厄難。

    韋念安：“我知門主素有斷案之能，不知可有想法。”

    朝輕岫沉吟：“朝某對京畿之事素乏了解，不好妄加猜測?！庇值?，“在下想先了解一下當(dāng)時同在山莊中的各個年輕人在事發(fā)時的經(jīng)歷。”

    這些事情韋念安倒也知道。

    如同朝輕岫所言，兩地距離太遠，消息來往不便，韋念安本也沒指望對方有什么好的思路，能提供些調(diào)查方向，便算賺了。

    韋念安：“在事發(fā)當(dāng)日……”

    *

    大夏偵探業(yè)雖不發(fā)達，幸而花鳥使們至少知道發(fā)生案子后，該去詢問相關(guān)人員的不在場證明。

    當(dāng)日前往松友山莊玩耍的年輕人分為好幾撥，不算死者自己的話，大致能概括為華步光、李不為，耿百重、王采爾、微生石、程清英以及他們的好朋友。

    年輕人們都是早上來的，華步光跟她的朋友們先去碧茵坪附近賞景，還要將自己見到的春景寫成一篇辭賦交給學(xué)官，李不為一眾則去了好問齋翻閱藏書。

    至于耿百重跟王采爾，他們倆人因為不服氣彼此的釣魚水平所以關(guān)系緊張，這次剛碰面，立刻就為誰的釣魚技術(shù)更高再起爭執(zhí)，眼看兩人已經(jīng)準(zhǔn)備挽袖子動手，齊如酌立刻拉走耿百重，微生石則勸走了王采爾，好歹沒讓他們當(dāng)場菜雞互啄。

    與此同時，還活著的殷七則一直纏著程清英說話，直到被別的年輕人分開。

    山莊中雜役弟子不少，不少人都見過這些年輕人，根據(jù)雜役弟子的描述，可以確定他們的口供為真。

    等到中午，眾人本該一塊用飯，可程清英被殷七打攪得心中不快，于是早早離席，直到下午也沒在花廳附近出現(xiàn)。

    殷七性情頑劣，絕非知難而退之人，意識到程清英刻意躲避自己后，立刻鐵青了一張臉，當(dāng)場就想去找程清英算賬，只是被同伴勸住，一直等到吃完了飯才能動身，就給了程清英充分的準(zhǔn)備時間。

    據(jù)說當(dāng)時為了不驚動人，殷七甚至特地換了身雜役弟子的服飾以便活動，身邊人勸不動這位殿下，干脆避開。

    華步光、李不為還有江斷流等人與程清英之間的關(guān)系不錯，可惜行程早已定好，下午一個約好了要去東院那邊聽人講解藥理，一個得回好問齋那邊補習(xí)功課，實在無法援手，只好各自暗中給程清英送了信，提醒后者殷七正在生氣。

    這位七殿下發(fā)起脾氣來總是不管不顧，程清英可千萬別撞在他手上，否則指揮使的女兒跟皇子當(dāng)場打起來，事態(tài)顯然會變得比較糟糕。

    接到信后，程清英立刻約了友人去觀心池附近游玩。

    花鳥使又核對了一下其他人的行蹤，剩下那些年輕人里，李不為跟王采爾雖然身上都已經(jīng)有了職銜，需要外出辦差，卻同時也在太學(xué)那邊掛著名，當(dāng)天原本打算開開心心出門玩耍，奈何學(xué)官在放假前靈機一動，布置了額外的功課，喜迎新作業(yè)的太學(xué)生們必須在晚間賞月之前完成今天的份額。所以李王等人也不得不跟著去了好問齋，在書海中埋頭苦讀。

    好問齋地方廣闊，就算李不為等人都在這里寫功課，也難以留意到彼此，不過齋中時常有人來來往往，期間并沒有哪位雜役弟子提出曾有客人不見，姑且可以認定這些人的口供可信。

    至于與王采爾關(guān)系不睦的耿百重，案發(fā)當(dāng)日下午則抱著一雪前恥的心思，跑去驚鷺灣釣魚。

    驚鷺灣位于西院的西側(cè)，貫穿南北，其中西南角與芙蓉嶼那邊的池子連通，而芙蓉嶼生存著一種非常警惕的朱色鯉魚，許多自詡釣魚高手的人都來嘗試挑戰(zhàn)過，卻很少有人成功，目前只有王采爾曾經(jīng)釣起過一尾，成了他茶余飯后炫耀的談資。

    王采爾還因此大肆嘲笑耿百重，更逼得后者立下若是釣不上朱色鯉魚，就當(dāng)眾倒立學(xué)狗叫的毒誓。

    立誓時耿百重不幸喝多了酒，等他酒醒后，立刻感覺自己前途渺茫，不得已，只好跟齊如酌一塊跑去驚鷺灣嘗試釣魚。

    驚鷺灣附近植被茂盛，兩人雖然沒怎么說話，卻一直能看到彼此的身影，偶爾還有雜役弟子路過送酒，彼此的口供也算可靠。

    除了這些年輕人之外，就是山莊中的各類弟子，清正宮肯定不愿將殺害七皇子的罪名頂在自己頭上，力陳自己的無辜，相比而言，的確是程清英顯得更有嫌疑一些。

    雖說從現(xiàn)階段得到的證據(jù)看，并不排除東院某位高手突發(fā)奇想，送殷七去跟大夏皇室列祖列宗團聚的可能，但在沒有更直接的證據(jù)的情況下，被關(guān)押的只可能是程清英。

    隨著時間的推移，許多人都能感覺到，皇帝似乎越發(fā)想要將罪名定在那位程姑娘頭上。

    *

    聽完韋念安的描述，朝輕岫沉吟片刻，道：“不瞞通判，朝某確實有了些猜測的方向?！?/br>
    韋念安還未來得及高興，就注意到了朝輕岫語氣中的欲言又止，問：“可是有什么為難之處？”

    朝輕岫：“現(xiàn)在還不好說?！庇謫枺拔蚁胫?，那位小卓大人行事風(fēng)格如何？”

    小卓大人素來低調(diào)，了解她的人不算太多，好在因為鄭貴人的緣故，這件事情韋念安還當(dāng)真知道，當(dāng)下就細細告知了朝輕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