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為房屋面積有限，當(dāng)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時，整間屋子反而顯得格外明亮。

    李歸弦想了想，開口：“就算大哥知道，也沒什么關(guān)系?！?/br>
    朝輕岫就笑：“難道在李少俠心中，岑門主是個很好說話的人？”

    李歸弦：“……尚可?！?/br>
    想到江湖上有關(guān)岑照闕的傳言，還有岑照闕這個名字給孫相那邊留下的心理陰影，李歸弦實在很難夸得太多。

    朝輕岫聞言，卻未曾立刻給出回應(yīng)，她偏過頭，看向窗外。

    “有些事情，你或許已經(jīng)有所察覺?！彼鋈徽酒?，走到李歸弦身邊，俯下身，聲音仍然放得很輕。

    朝輕岫的聲線仿佛是秋天的雨，一字字落在了李歸弦的耳中。

    “上次在樟灣相見時，我曾說要多謝陸公子，那并非是玩笑之言。雖說陸公子本人未必清楚，但他的確告訴我了一件至關(guān)重要的事情。”

    “……”

    李歸弦側(cè)過身，微微抬頭，凝視著朝輕岫。

    同樣是年少成名的江湖英才，朝輕岫有一雙清亮的眼，然而那雙黑白分明眼睛有些時候反而會給人一種晦暗難辨的感覺，讓李歸弦想起在棋盤旁點燃的香。

    淡而薄的煙氣徐徐騰起，讓原本清晰的棋盤顯得格外朦朧。

    說到此處，朝輕岫又是一笑，方才眉間帶著寒氣的朦朧感全然消失。

    朝輕岫沒有說明陸月樓告訴她的事情是什么，只道：“我原本只有一二分篤定，現(xiàn)在的話，大約是三四分?！?/br>
    李歸弦的目光在房中不經(jīng)意地一掃，他看見案幾上擺了沒有名字的書。

    朝輕岫注意到了李歸弦的視線，將書拿起：“是我?guī)淼钠遄V，上面還做了一些批注，少俠要是有興趣，可以拿回去看?！?/br>
    李歸弦靜默片刻，道：“我離開師門后，便很少有機會下棋，現(xiàn)在想來倒有些遺憾。”然后道，“朝幫主，可否勞煩你一件事?！?/br>
    朝輕岫深深看了他一眼：“如果是李兄自己的事，我自然責(zé)無旁貸，可若是簡三爺?shù)氖?，情況又有不同。”

    李歸弦聽見朝輕岫的話，覺得她果然是個很聰明的人。

    朝輕岫：“不過李少俠已經(jīng)開口，在下也不好推拒。作為交換，我想請少俠幫我做一件事情?！?/br>
    李歸弦并未猶豫：“其實便是幫主不提，在下也已經(jīng)有所打算?！?/br>
    朝輕岫溫聲：“李少俠行事再無拘無束，關(guān)鍵時候，總得聽從岑門主的指派，可岑門主的打算卻未必與我一致?！?/br>
    李歸弦一瞬不瞬地看著朝輕岫，忽然展顏一笑：“那么，我們對弈一局，以輸贏來定?！?/br>
    朝輕岫看著李歸弦，眉梢一揚：“你已經(jīng)打定主意了？此刻和我下棋其實并不公平?！彼穆曇粢琅f溫和，給人的感覺卻與平常的含蓄完全不同，竟帶著難言的自負與篤定，“畢竟選擇與我對弈已是占盡下風(fēng)，何況依照如今的情勢，在下早就立于不敗之地。”

    第185章

    許白水拉著徐非曲在小鎮(zhèn)上東游西逛, 過了好一段時間，才抱著一堆本地土產(chǎn)回到客棧。

    等她們回來時，李歸弦已經(jīng)不在朝輕岫房中。

    朝輕岫正拿著一疊紙翻看，見兩人回來, 招了招手, 笑道：“你們也一起瞧瞧。”

    許白水一邊問：“那是什么？”一邊順手接過。

    朝輕岫：“李少俠剛剛默寫下了當(dāng)年簡氏滅門案的調(diào)查卷宗給我, 不止有六扇門那邊的重要資料，還有問悲門內(nèi)部的一些信息。”

    許白水：“……他記性還挺好的?！?/br>
    不過這也不奇怪, 許多內(nèi)功都有清心明目的效果, 能有效幫助修煉者增強記憶力。

    徐非曲翻閱數(shù)張, 點頭：“當(dāng)年的調(diào)查很全面了。”

    岑照闕救了簡云明后，還去走訪過周邊的村子，以及那位固定給簡氏一家送日用品的貨商, 卻沒得到什么有效信息。

    簡家的隱居十分徹底, 大部分村民壓根不知道山里還住著這么一家人，而貨商總覺得簡家人在居住地址的選擇上有些奇怪, 除了送貨外從不肯跟那家人有更多的接觸, 基本只跟老蒼頭還有老婆婆講過話，可以說是完全不熟，事后被問起對那家人有什么印象時, 只是茫然一片。

    據(jù)李歸弦所言, 這些消息都經(jīng)過了多次確認。

    岑照闕不止查了周邊村莊, 還查了附近山林，發(fā)現(xiàn)了篝火營帳留下的痕跡，猜測那些殺手其實是從山路上走過來的, 沒有從村子經(jīng)過，所以才打了簡家人一個措手不及。

    *

    晚間。

    李歸弦的房間空無一人。

    許白水：“李少俠已經(jīng)走了？”

    朝輕岫點頭, 慢悠悠道：“不止李少俠要走，咱們也得離開?！?/br>
    她正靠坐在床頭，悠閑翻看帶在身邊的棋譜。

    許白水沒意見，只要不是回去上工，她覺得走到什么地方都行：“幫主接下來去哪里？”

    朝輕岫翻過一頁紙：“恐怕得去壽州一趟？”

    許白水：“岑門主的生日不是十一月份？”

    朝輕岫目光一直落在書本上，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道：“壽州又不止永寧府一個地方，而且在祝壽前，總得先準備準備?！?/br>
    許白水原本沒什么反應(yīng)，忽然間卻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似的，回過身：“幫主又準備要與人對弈了嗎？”

    聽見許白水的問題后，朝輕岫終于放下書卷，抬目看著對方，她唇角微彎，片刻后才不緊不慢道：“算是猜對了一半——其實本來并非是我要下，只是在下棋品太差，今朝見獵心喜，實在做不到觀棋不語而已?！?/br>
    *

    十月上旬。

    壽州永寧府。

    大夏陪都上車水馬龍，乍看上去與往日沒有半點區(qū)別。

    一個穿著灰色布衣的年輕人背著行李，在大街上好奇地左右張望，眉目間隱約還有點懷念，她路過問悲門總舵時，認認真真打量了好一會，卻沒有過去找守衛(wèi)說話，而是徑自向城外的方向走去，在路過北門附近的車馬行時，停下叫了一輛車。

    趕車的人問：“客官要去哪里？北門外也有許多好風(fēng)景。”

    年輕人：“出城后往西北方向走，大約三十五里路?！?/br>
    趕車人有些納悶：“三十五里，那可有些荒涼?！?/br>
    年輕人：“我有認識的人住在那邊，今日過去拜訪?！?/br>
    趕車人：“三十五里，該收您三十五文。今日第一次見面，零頭便抹了，只收三十錢?！?/br>
    年輕人一笑：“還是三十五文罷，地方有些遠，你從那邊回來時，可未必能拉到客人?！?/br>
    說定價格后，年輕人就上了車，她靠在車廂內(nèi)閉目養(yǎng)神，周圍的人聲、車輪聲，還有馬匹的嘶鳴聲逐漸減弱，到了最后，竟安靜得有些凄涼。

    畢竟是陪都邊上，郊區(qū)的路況還不錯，哪怕并未全力趕路，一個時辰也能夠走二十里。

    過了一個半時辰，趕車人勒住韁繩，向身后喚道：“客官，地方到了?！?/br>
    年輕人從車廂中跳下來，然后抬起頭，遠遠看著矗立在前方的山莊。

    ——山莊的牌匾上寫著四個大字，“艱虞別院”。

    艱虞別院屬于問悲門，當(dāng)日按照岑照闕的要求，特地建在凄冷偏僻遠離人煙的地方，無聲表達著對于拜訪者的歡迎。

    趕車人遠遠看見前方的建筑，微覺驚嘆：“這還真有個莊子，小的在永寧府這么些年，居然一點風(fēng)聲也沒聽見過。”

    年輕人道：“艱虞別院本來就少有人來，不是認識的人，確實不曉得還有這么個所在?！彼龔暮砂镎页鲆恍〈X，也不細數(shù)，直接給了趕車人，道，“多的就當(dāng)謝你辛苦。”

    趕車人笑嘻嘻地受了，然后也投桃報李，道：“這里不好找車，您要是一會就走，小的就在外面等一等?！?/br>
    年輕人：“不必，我一時半會不會離開，不好耽誤您做生意?！?/br>
    趕車人聽了，便干脆地向年輕人抱一抱拳，也不多待，揮著馬鞭就驅(qū)車離開，只留年輕人一個站在別院門前。

    艱虞別院既然是著名江湖勢力問悲門的別院，門口自然設(shè)有護衛(wèi)。

    年輕人走過去，朝著護衛(wèi)拱了拱手的，道：“在下想要求見岑門主?！?/br>
    護衛(wèi)們臉上閃過一抹異色。

    知道問悲門的人很多，但知道艱虞別院的卻寥寥無幾，知道岑照闕如今正在艱虞別院清修的，就更是少之又少。

    護衛(wèi)謹慎詢問：“請問足下萬兒？”

    年輕人：“在下陳微明，江湖中一無名小卒而已?！?/br>
    “……”

    護衛(wèi)更加茫然。

    不是沒有無名小卒過來，但大多只是迷路，目標(biāo)明確地想見岑照闕的無名人士，這還是第一個。

    雖然不解，護衛(wèi)依舊向來人客氣回禮，道：“門主如今正在清修，不見外客，朋友遠道而來，且進門喝杯水酒如何？”

    即使不認得，看在大家同是江南武林一脈的份上，護衛(wèi)也沒有將人拒之門外，而是打算提供一些基本的幫助。

    自稱陳微明的年輕人卻道：“在下曾蒙岑門主援手，所以想來當(dāng)面拜謝他老人家?！彼剖窍肫鹆耸裁?，微微一笑，“岑門主還說我資質(zhì)很好，于是跟在下交流武功，還教了我?guī)渍械斗ā！?/br>
    護衛(wèi)愈發(fā)不敢置信：“……門主教過你刀法？”

    年輕人并不多話，只是隨手拔出了腰上的刀。

    她的面目原本有種近乎刻意的平凡與模糊，屬于打過照面也很難留下印象的那種，然而此時此刻，看著長刀的年輕人，眉目間卻出現(xiàn)了一種春水揚波般的清亮與鋒銳。

    護衛(wèi)不由自主地低頭望向那柄刀。

    很多江湖人都愛收集名貴武器，而眼前這柄刀……外形上實在很是尋常，尋常到就像是來人是在拜訪前不久才剛從集市上買來的一樣，刀柄處還掛著一條染得亂七八糟的丑陋紅布。

    除了造型不值一提外，長刀的刀身還格外單薄，讓人懷疑若是用它去攻擊旁人，敵人還沒來得及怎么樣，武器就會卷邊。

    年輕人的目光也在這柄刀上停了片刻，她微微揚眉，眼中浮起一點笑意跟無奈，好像覺得自己下回應(yīng)該自己去市集上購物。

    然后年輕人所有的情緒都只是轉(zhuǎn)瞬即逝，她并不說話，只是平靜地抬起了自己的刀。

    此刻未到午時，陽光仿佛忽然明亮了一瞬，從溫暖變得燦爛刺目，讓護衛(wèi)忍不住閉了下眼睛。

    一道劃破空氣的嘯響從空氣中掠過。

    雪亮的刀光橫鋪而過，瞬間占據(jù)了周圍人的視野，雖然很快，卻給人一種遲緩、寧靜乃至于悠遠的感覺，護衛(wèi)們的目光不由自主為之吸引，又過了很久，才發(fā)現(xiàn)刀光早已消失。

    長刀歸鞘，空氣中只留著一點余響。

    年輕人隨手將那柄很不值錢的鐵片刀掛回腰上，半空中，一只飛蟲徐徐飄下，飄到一半時，從中間分開，變成了極為均勻的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