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遺蘭依舊處于巨大的情緒波動中, 想也不想, 直接開口：“……屬下聽說有人藏在此地。

    朝輕岫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那你們聽得也不算錯?！?/br>
    她的確認(rèn)認(rèn)真真藏了好幾天，期間還賣了不少藥丸子出去。

    桑遺蘭：“……”

    在出發(fā)前，他曾問過關(guān)藏文“幫主什么時候到”。

    現(xiàn)在想想, 他真的需要問的應(yīng)該是——

    “幫主什么時候到的？”

    朝輕岫誠實回答：“挺長時間了?！?/br>
    “……”

    聽見這句話的不止桑遺蘭, 還有跟他前來并準(zhǔn)備助拳的關(guān)藏文等人。

    作為比較熟悉朝輕岫的下屬，關(guān)藏文等人本來覺得上司輕易不會出事, 如今卻意識到, 不會出意外是一方面，然而按照朝輕岫的性子，就算在安全的情況下自由活動, 也難保不會鬧出什么幺蛾子來。

    關(guān)藏文平靜地看著朝輕岫, 有些遺憾今次隨她外出的是自己, 而非顏開先等人。

    大堂主江湖經(jīng)驗豐富，一定能更好地應(yīng)付幫主層出不窮的想法。

    在知道“隱匿在張家藥鋪的高人”其實是自家?guī)椭骱?，之前布下的圍攻人手自然就沒了用武之地, 桑遺蘭沒有直接把幫眾們撤走，而是派人備齊車馬, 讓幫眾們護衛(wèi)著朝輕岫返回分舵。

    徐非曲跟許白水兩人一直跟在朝輕岫身邊，如今也毫不客氣地跟對方擠同一輛馬車。

    車廂面積不大不小，還放了張小木案，上面擺了茶壺跟點心。

    許白水靠在坐墊上，喝了口茶水，接過徐非曲遞來的鹽酥餅咬下，三口兩口將點心吃進(jìn)了肚子里。

    自拙幫的物質(zhì)條件還算不錯，酥餅的味道起碼比街上賣的那些好吃一點。

    徐非曲：“怎么樣？”

    許白水：“還好?！?/br>
    徐非曲點點頭，然后淡定地給自己也拿了一塊。

    “……”

    許白水看著徐非曲的動作，覺得這段時間她們的確相處得挺不錯，起碼徐非曲想忽悠自己先去嘗嘗食物能不能吃的時候，已經(jīng)越來越不加以掩飾了。

    *

    今日，丘垟分舵的弟子們鄭重其事滿懷戒備地來，最后浩浩蕩蕩莫名其妙地走，成功將一連數(shù)日音訊全無的幫主接入分舵中。

    在回來之前，桑遺蘭就已經(jīng)令人在花廳內(nèi)擺了宴席，準(zhǔn)備為朝輕岫接風(fēng)洗塵。

    因為莫雙柳是辦公時間找到的朝輕岫，一行人回來后也沒到飯點，山花塢內(nèi)的木桌上就只放了些瓜果點心，還有各類小菜。

    桑遺蘭帶著手下香主，還有其余小首腦們一塊拜見上司。

    徐非曲倒了杯茶，遞到朝輕岫手上。

    朝輕岫舉杯，態(tài)度自若地敬了在場幫眾一杯，她舉止異常從容，仿佛是今日才到，而非提前就抵達(dá)丘垟并成功摸了好幾天魚。

    集體敬過一杯后，朝輕岫挑了兩塊蜜餞吃，同時態(tài)度溫和地與丘垟分舵內(nèi)的弟子們說說笑笑。

    在沒碰到案件或者別的什么意外的時候，朝輕岫通常是個很和善的人，只是有時候會說兩句不符合時代的冷笑話，表現(xiàn)出常人難以理解的幽默感。

    朝輕岫目光一掃，看見王單明正在與穆玄都說話，喚了一聲：“王香主?！?/br>
    王單明走過來：“幫主喊我？”

    朝輕岫給她介紹：“這位許白水姑娘是幫中客卿，你二位可以多親近親近。”

    王單明：“……？”

    她不理解，但是服從。

    王單明略顯茫然地拱一拱手：“大家都是朝幫主的下屬，自然算是好朋友了?！?/br>
    許白水原本沒反應(yīng)過來，等意識到朝輕岫的目的時，差點被蜜餞嗆到。

    她想，幫主做事果然周全，哪怕何三現(xiàn)在已經(jīng)去世，依舊沒忘記補上兩人相識的設(shè)定。

    許白水敬了王單明一杯，又搭住她的肩，往旁邊走了兩步：“王香主，咱們都是自拙幫的人，要是外面有人打著幫派旗號招搖撞騙，你我出手清理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閷Π桑俊?/br>
    王單明默然片刻，喃喃：“……雖說的確如此，但我總覺得有些奇怪?！?/br>
    許白水哈哈大笑。

    等到席散人去，朝輕岫也回去休息，臨走之前，她瞧了桑遺蘭一眼，后者自覺上前：“幫主有何吩咐？”

    朝輕岫：“分舵里如果有陽英那邊的資料的話，我要看看?！?/br>
    桑遺蘭拱了拱手，領(lǐng)命而去。

    自拙幫并非官府，分舵中存儲的資料無非是一些書信，賬簿，還有殘缺不全的地方志而已，當(dāng)真重要之物，早就通報給了總舵那邊，被收藏于秉燭樓內(nèi)。

    深夜。

    朝輕岫將賬簿合上，自己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

    大約過了一刻功夫，朝輕岫忽然開口，微微揚聲：“進(jìn)來。”

    大門被人從外小心推開，桑遺蘭邁過門檻，走近后單膝跪地：“屬下特來請罪。”

    朝輕岫：“那么是怎么回事？”

    桑遺蘭回稟：“屬下之前調(diào)查得知，分舵這邊有人似乎與容州那邊有來往。本想將人拿下，可對方卻提前跑了。桑某與丘垟這邊的諸位香主齊心協(xié)力，派人搜查全城，希望能找出蛛絲馬跡。”說到此處，微微一頓，“可惜始終沒什么發(fā)現(xiàn)?！?/br>
    朝輕岫終于睜開眼，聲音很溫和：“那桑舵主先說說看，你們之前查到的與容州有來往的人是誰？你又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桑遺蘭：“屬下月前曾叫人額外注意舵中弟子的行事風(fēng)格，發(fā)現(xiàn)有個叫做周無敵的人不時會觸犯幫規(guī)。他是莫香主手下的人，莫香主一向管人很嚴(yán)，犯事后，莫香主也罰了他好幾回。想來此人大約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心懷怨懟，最終起了二心。”

    朝輕岫頷首。

    所謂俠以武犯禁，連名門大派內(nèi)的弟子也多有不拘小節(jié)之輩，何況幫派中人，丘垟分舵中別說有一個屢屢觸犯幫規(guī)的弟子，就算有一群，那也屬于正常情況。

    桑遺蘭：“不過發(fā)牢sao的人從來不少，加上那人也并非最刺頭的幾個，本來并不值得懷疑，只是約莫一個月前，就在屬下決定……決定好生管束分舵弟子時，他忽然請了探親假，說要回老家一趟，而且歸期不定?！?/br>
    古代不比現(xiàn)代，缺乏即時通訊手段，回鄉(xiāng)一趟花費的時間從數(shù)天到數(shù)月都有可能，更因為音訊難通的緣故，好多人離開后，便從此消失在了江湖當(dāng)中。

    朝輕岫聽著桑遺蘭的話，繼續(xù)點頭。

    歸期不定不算太稀奇，只是時間點很微妙——一個月前，大約就是丘垟分舵這邊知道朝輕岫要來的時候。

    一般情況下，只要老家那邊的事情不是太著急，周無敵肯定得先看看幫主長什么樣，然后再請假回家。

    與此同時，朝輕岫心中又冒出了一個想法，覺得周無敵的行為放在武俠世界中固然有點奇怪，放在推理世界內(nèi)就顯得很正常——換了她自己，在聽到名偵探即將抵達(dá)的消息時，也必定想方設(shè)法先一步跑路……

    桑遺蘭：“因為此人平時表現(xiàn)得就不大好，所以屬下有些印象，聽說人請假的消息后，就問了莫香主一句。

    “當(dāng)時莫香主那邊也在調(diào)查，我聽他說，分舵這邊有跟周無敵交情好的兄弟提及，周無敵老家那邊早就已經(jīng)沒人了，所以莫香主就有些疑心，干脆派人去他的住處搜了一搜，最后在爐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堆灰燼。其中還有部分沒燒干凈的信紙，上面提到了‘容州’、‘左大人’一類的字眼?！?/br>
    朝中未必只有一位姓左的大人，然而與容州聯(lián)系在一起，指的自然多半是孫相的心腹左文鴉。

    當(dāng)年左文鴉還有薛何奇兩人雖然帶著手下殘部從江南武林中退出，卻牢牢把握住了容州一帶，并且一直想著重掌永寧府。

    朝輕岫目光微動，唇角微微上翹，似乎覺得這件事十分有趣。

    桑遺蘭：“所以屬下贊同莫香主的意見，覺得那位周兄弟的身份十分值得懷疑，事后查問得知，此人在幫內(nèi)的時日不算短，平時除了在丘垟一帶逛逛，等閑不出遠(yuǎn)門。值得注意的是，他原本生活十分困窘，兩年前才有所好轉(zhuǎn)。”

    朝輕岫明白桑遺蘭話中的意思。

    既然周無敵基本不出遠(yuǎn)門，那他又是怎么跟容州那邊扯上關(guān)系的，還能一直保持到現(xiàn)在？

    丘垟城內(nèi)說不定就有負(fù)責(zé)跟他接頭的人。

    朝輕岫緩緩道：“周無敵都已經(jīng)先一步離開，你覺得他后面的人還會留在此地嗎？”

    桑遺蘭搖頭：“屬下無法確定?！?/br>
    要讓他說，連周無敵都撤了，跟他聯(lián)系的人更沒必要待著不走，桑遺蘭只是抱著萬一的指望，繼續(xù)調(diào)查看看。

    朝輕岫：“既然如此，桑舵主平日里留神就是?！?/br>
    桑遺蘭：“是?！?/br>
    朝輕岫晚上一直在看分舵內(nèi)的資料，此刻放下手上工作，勉勵下屬幾句：“其實周無敵不過一尋常幫眾，能查到現(xiàn)在這等地步，已經(jīng)算是不容易了?！?/br>
    桑遺蘭生性厚道，雖然見幫主態(tài)度溫和，卻沒有順著話頭往下接，反而道：“要是屬下平時能多留意些，未必會有今天的事情?！?/br>
    第178章

    朝輕岫：“損失有限, 桑舵主不必放在心上。”

    桑遺蘭：“利益上的損失可以彌補，只是周無敵……”

    朝輕岫稍微有些感興趣：“周無敵此人如何？”

    桑遺蘭遺憾：“周無敵并不是個完全沒有才能的人，如果不是行止不夠檢點，現(xiàn)在至少也能成為一個百令主?！?/br>
    朝輕岫柔聲：“雖然沒能成為百令主, 不過在下相信, 那位周兄弟一定也有周兄弟的作用。”

    桑遺蘭嘆息：“無論如何, 既然他已經(jīng)離開丘垟，又沒對分舵造成太嚴(yán)重的破壞, 只盼他能洗心革面, 做一個好人?！?/br>
    朝輕岫：“希望能如桑舵主所言?！?/br>
    她說得很是真誠, 雖然周無敵這輩子已經(jīng)沒有改過自新的機會，卻可以通過投胎的方式努力一下。

    桑遺蘭：“此次察覺有異后能迅速做出反應(yīng)，還多虧了莫兄弟, 王妹子也出了許多力?！?/br>
    他替下屬表功, 見幫主聽得認(rèn)真，又將幾位香主的表現(xiàn)仔細(xì)說了一遍。

    朝輕岫埋葬過孫相門人的事情眾所周知, 既然如此, 自拙幫與左文鴉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算是好朋友，桑遺蘭收到消息后，抓緊追查周無敵的下落, 與此同時, 丘垟分舵這邊經(jīng)過群策群議, 決定將整座城池仔仔細(xì)細(xì)檢查一番。

    王單明還提議，巡查時要穿上幫派的統(tǒng)一服裝，如此一來, 等朝輕岫一到，就曉得他們這些日子沒有偷懶。

    如王單明所言, 朝輕岫當(dāng)日一過來，就一眼瞧見了丘垟分舵派來巡查的弟子，他們行事條例分明，注意輪休，摸魚時也不忘工作，中間還精準(zhǔn)攔住朝輕岫本人問了好幾回話——尋常江湖幫派，能做到這樣的份上，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了王單明之外，另外兩位香主也算兢兢業(yè)業(yè)，其中杜空城親自安排各處的巡查人員，莫雙柳更是不辭辛勞，每日出門巡查。

    朝輕岫聽了一會，忽然道：“桑舵主，你說曾在那位周兄弟的居所中發(fā)現(xiàn)信件的碎片，那是什么樣的碎片？”

    桑遺蘭：“屬下將證據(jù)帶在身上，幫主請看?！?/br>
    他知道朝輕岫為人仔細(xì)，提前將查到的證據(jù)小心封存起來，準(zhǔn)備等幫主過來后，再呈給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