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非曲面無表情：“非我?guī)蛶捅娤胍獙①Y料從秉燭樓中帶出, 需要先向二堂堂主申請, 經(jīng)過三位幫眾作保，再由幫主批示同意方可，而且閱讀時必須有香主以上成員監(jiān)督?！?/br>
    許白水：“……自拙幫果然紀律嚴明?！?/br>
    她只好留在秉燭樓里看書, 還好此地如今算不上冷清——朝輕岫也正在旁邊處理外面送來的各類消息, 還帶了十二罐蜜餞過來。

    許白水曾經(jīng)好奇過為什么朝輕岫要拿整整十二罐蜜餞，得到的回答是不同口味的果脯必須分開存放, 保證最好的口感, 而且武林高手內(nèi)勁深厚，雖然每個罐子重約十斤，朝輕岫也完全能拿得動……

    有了蜜餞, 自然還得有茶水, 放在蜜餞罐子旁的是周老大夫加了草藥的涼茶, 味道微苦，有清火明目解膩的作用。

    ……許白水私以為最后那個解膩的作用才是重點。

    朝輕岫閱讀的速度很快，她提起筆在文件上寫批注, 若是覺得傳來的消息不對勁，就會先用朱筆圈出來, 之后再讓人重新核對。

    自拙幫之前的人數(shù)雖然不多，不過人事管理經(jīng)過應(yīng)律聲跟徐非曲兩人的優(yōu)化后，在信息傳遞方面更顯上下通達，朝輕岫又是個習慣了職場的人，也逐漸指揮順手起來。

    然而隨著奉鄉(xiāng)城的變動，自拙幫的情況也必然會發(fā)生改變。

    焦五帶著不包括沙三娘子那一派的白河幫勢力投靠后，幫內(nèi)直接多了數(shù)個成熟分舵，雖然自拙幫實力看上去因此大增，奈何新分舵那邊歸屬感不是很強，人心也尚未歸附，很容易形成尾大不掉之勢。

    朝輕岫一直堅持的摸魚原則也因此屢被打破，每日需要處理的工作更比往常多了一倍不止。

    她有些悵然——第一次穿越就跑到了高危的武俠世界，自己再多加班幾回，下次穿越的世界畫風還不知道得跑偏到什么地方去……

    思及此處，朝輕岫又覺得果然應(yīng)該勤加練習武功，借此提升自己的續(xù)航能力。

    除了新分舵的事情外，周圍才因為黃為能之事被震懾過一次的武林同道，再度感受到了朝輕岫帶來的壓力，一些本來還打算觀望的小勢力，也紛紛派人過來問候。離得近的自然親自上門恭賀，離得遠的也派人送來信件跟禮物。

    朝輕岫手邊那一封，就是問悲門送來的賀信，落款則是“李歸弦”。

    朝輕岫一目十行看完了信中內(nèi)容，面上微微帶起一點笑意。

    非常官方地恭賀過自拙幫地盤擴大——既然連問悲門沒有意見，旁的武林人就更不可能插手施州這邊的幫派火拼事宜。

    在信件的結(jié)尾，李歸弦又提醒，如今自拙幫實力大增，多半會引起諸如孫相手下之類有心人的敵意，朝輕岫出門在外時，說不得就會遭遇來自高手的毆打，所以千萬記得勤加練武，起碼勤加練習輕功，如此一來，就算暫時落于下風，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不過李歸弦也道，與其他江湖人相比，朝輕岫有著更敏銳的觀察力，大可以在對方動手之前，預(yù)判出誰更有敵意，率先過去砍翻幾個，給那些人帶來一點小小的震撼。反正只要砍得是左文鴉或者薛何奇那邊的人，誰也不會覺得是朝輕岫不講江湖道義。

    朝輕岫想，好些時日不見，李歸弦的性子竟沒什么變化。

    想來問悲門能在壽州站穩(wěn)腳跟，而且正面抗住孫相勢力不令之南下，除了岑照闕幼年時受教于紅葉寺，深受佛法熏陶外，多少還有點別的緣故。

    跟問悲門的李少俠一樣，貝藏居的少居主師思玄也沒有忘記昔日——也就是去年——大家一塊在重明書院讀書時的情誼。

    師思玄送來了一樣很有分量的禮物——生著鐵銹的劈山雙刃斧，重量超過百斤，是她某次外出時遇見路匪后的紀念，此次特地送來給朝輕岫鎮(zhèn)宅。

    剛接到禮物的朝輕岫在看見斧刃上的血痕時，越發(fā)深刻地明白過來，貝藏居居主當初為什么要把師思玄送到重明書院內(nèi)進修。

    秉燭樓內(nèi)。

    朝輕岫寫好給朋友們的回信，接著老老實實地翻閱幫內(nèi)資料，期間不斷靠著甜食給自己的工作狀態(tài)續(xù)命，結(jié)果吃掉第三十七枚蜜餞時，徐非曲冷酷無情地拿走了她手邊所有的陶瓷罐。

    “……”

    徐非曲：“食用太多果脯并非養(yǎng)生之道，也容易傷牙?！?/br>
    朝輕岫深覺遺憾：“非曲所言有理。”

    雖然內(nèi)功增強了武林高手對許多debuff的抗性，但除非當真進入超一流高手的境界，否則很難扛得住蛀牙。

    許白水弱弱舉手：“拿走前能否給許某留兩塊？”注意到徐非曲懷疑的目光，又忙補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不分給幫主吃?！?/br>
    徐非曲干脆：“那行?！?/br>
    朝輕岫：“……”

    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在袖口的暗袋里放點瓜子，既可以當暗器也可以當零食，用處非常廣泛。

    在食物被收走后，朝輕岫的工作效率開始緩慢降低，到了傍晚時分，終于放下手中文書，拿出本雜記來勞逸結(jié)合。倒是旁邊的許白水與徐非曲兩人，一個研究案情，一個處理幫務(wù)，都是一副認真模樣。

    徐非曲：“今日天色已晚，少掌柜先回去休息罷。”

    許白水抬起頭：“我還能堅持?！?/br>
    徐非曲：“晚間閱讀資料，就算在秉燭樓內(nèi)，也需要香主以上人員在旁監(jiān)督?！?/br>
    許白水：“徐香主不是一直在旁？”

    徐非曲搖頭：“我專心看賬，無暇分神?！?/br>
    許白水求助：“幫主……”

    朝輕岫一本正經(jīng)：“我已經(jīng)下班了。”又笑道，“要不你幫著非曲分擔一點，這樣她也能早些騰出空來?！?/br>
    許白水默默拱手，算是領(lǐng)命。

    她看出來了，自拙幫這邊最缺的不是軍事也不是打手，而是賬房。

    不知道當年家中長輩是怎么投注的端木老盟主，不過應(yīng)該跟現(xiàn)在的情況不大一樣。

    江山代有才人出，每代人都有每代人的性格，不過哪怕跟以前的高人相比，朝輕岫也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夜幕降臨后，看完了半本雜記的朝輕岫施施然離開秉燭樓，準備返回燕還閣。

    至于提前解決積壓的賬務(wù)問題的徐非曲，如今不止可以騰出空來監(jiān)督許白水，還能跟對方討論一點案情相關(guān)的內(nèi)容。

    徐非曲：“我猜測，幫主當日也不算確定曾四真的有問題，只是準備順著朱經(jīng)綸這根藤，繼續(xù)往上調(diào)查。”

    ——朝輕岫最開始應(yīng)該是打算自己負責此事，誰知許白水跟燕雪客都跑了過來，她在衡量過前者的誠意以及后者的判斷力后，果斷地把工作甩了過去。

    許白水捕捉到關(guān)鍵名字后，仔細回憶：“朱經(jīng)綸……是曾四手下香主。當初在涌流灣那段河道上，她的船跟自拙幫的船撞在一塊，假冒耿遂安的那人被以勸解的理由帶了過去，然后當眾落水。”

    徐非曲：“幫主猜到當日河道上的意外其實是一個引她、花鳥使還有韓大人入局的陷阱。既然是陷阱，就需要保證兩件事，第一是這件事必須發(fā)生在郜方府的轄區(qū)，第二是這件事必須牽扯眾多，以便引起花鳥使的注意。

    許白水明白：“如果兩家的船沒在涌流灣那里吵架，后面的事也沒那么容易發(fā)生。”

    徐非曲：“當日自拙幫船上的負責人是蔡小草，白河幫那邊的就是這位朱香主?！庇值溃安绦〔莶⒎菦]有絲毫可疑之處，只是她跟隨蕭堂主多年，而且在兩年前，誰也不知道自拙幫還能重建?！?/br>
    所以蔡小草不大像是被提前收買好的人。

    徐非曲：“在下也考慮過蔡姑娘是不是重建幫派后才被收買，不過幫主在開拓水上路線前，曾特地下令，不許幫中人與白河幫那邊起沖突，而且總舵內(nèi)弟子不多，蔡小草是蕭堂主心腹，也算幫主眼皮子底下的人，她真要做什么，容易引起旁人疑心?！?/br>
    通過收買自拙幫成員，進而促使兩個幫派產(chǎn)生紛爭，確實是一個不錯的計劃，只是從自拙幫這邊下手不大方便。那一日兩條船在涌流灣處起了沖突，涉及此事兩方，既然自拙幫這邊嫌疑不高，另一邊有問題的可能性就很大。

    許白水忽然道：“那為什么不能只是朱經(jīng)綸自己有問題？”

    徐非曲：“有這個可能，不過朱經(jīng)綸只是白河幫內(nèi)香主。”隨后進一步解釋，“白河幫在孫相眼中，不過是江南的一個小幫派，就算他想控制奉鄉(xiāng)城的局勢，也不會選擇朱經(jīng)綸作為代表，此人的地位沒有高到需要被收買，也不像春石那樣，低到可以被輕易冒名頂替。所以幫主認為，這位朱香主聽令行事的可能性最大，所以才會想著從此人身上著手，查一查曾四?！?/br>
    許白水想了想，覺得能夠理解。

    收買十個香主也不如收買一個堂主，而且江湖人很有手下辦壞了事找老大討說法的習慣，就算曾四自言不知情，她身邊香主聽從孫相吩咐，被人揭穿后，自己也未必能脫掉干系。至于仆役船夫一流，需要用到時，只消干掉原來那位，易容頂替一下就行。

    *

    就在許白水與徐非曲聊天聊到懷疑人生的時候，朝輕岫已經(jīng)回到燕還閣內(nèi)。

    她平常不用人服侍，樓內(nèi)一向清靜，如今閣內(nèi)卻早早點起了燈燭，樓內(nèi)樓外都閃動著代表加班的柔和光芒。

    第102章

    朝輕岫凝視著燕還閣的燭光, 深吸一口氣，迅速做好了心理準備。

    今日幫中堂主們來得很整齊，無論是負責總舵事務(wù)的顏開先、打理萬卷齋的樂知聞，還是忙著收拾新幫眾的蕭向魚, 在用過晚飯后, 都陸續(xù)抵達并在此等候。

    三人此刻齊聚于幫主的住處, 是為了商量白河分舵的處理方案。

    雖說焦五帶頭投效，不過他在幫內(nèi)算不上說一不二, 地盤合并也不是他一個人贊同就能算數(shù)的, 畢竟按照白河幫里的慣例, 杜二去世后，幫主的位置應(yīng)該輪到沙三娘子去坐。

    當然顏樂蕭三位堂主也非常明白，朝輕岫此人看似溫和, 實則誰的賬也不肯買, 她揭破白河幫的舊事，絕對不是為了他人作嫁衣裳。

    而且兩座城位置太近, 只要自家存有擴張之心, 就必然會與奉鄉(xiāng)城內(nèi)的江湖勢力對上。

    當日奉孫相之命來此地辦事的黃為能都沒法生離涌流灣，朝輕岫又豈能容許自己臥榻之側(cè)有沙三的勢力酣睡。

    顏開先：“依照屬下之見，沙三娘子若是想將總舵要回, 咱們可以先去跟她計較一下曾四等人算計自拙幫的賠償問題。她若是肯賠償, 就拿分舵抵數(shù), 若是不肯賠償，那時再選擇發(fā)難，也有足夠的理由”

    蕭向魚：“還是希望沙三娘子愿意不插手此事, 只要她不糾纏，咱們后面的事情就方便許多?！?/br>
    樂知聞有些悲觀：“樂某記得, 沙三娘子當日就是因為想要幫主的位置，才與杜二爺起了爭執(zhí)，最終負氣出走……”

    朝輕岫笑：“年輕氣盛時，難免不肯屈居人下，成熟后又自不同。那么些年過去了，沙三娘子必定知道奉鄉(xiāng)城這邊的情況，很清楚‘杜二’對幫派的掌控力不如以往，卻沒回來相爭，如此看，她的性子或許已經(jīng)變穩(wěn)重了些?！?/br>
    顏開先聞言，覺得幫主的想法很是積極開朗，不過聯(lián)想到朝輕岫踏入江湖以來的所有經(jīng)歷，以及所有與之作對人的下場，又覺得她開朗得很有理由。

    蕭向魚展開輿圖，給幫主介紹：“白河幫名義上有十二個分舵，其中四個都是沙三娘子出走后帶人發(fā)展出來的，那四個咱們自然絕不染指。

    “還有兩個分舵是鄭六娘子開拓的，只要她不離開，分舵便不會失控。剩下的六個里面，比較受總舵控制的有兩個，還有一個因為靠近沙三娘子的地盤，與她關(guān)系更親近。最后三個分舵的分舵主是曾四提拔的，目前還不曉得有沒有問題?！?/br>
    朝輕岫細看桌上的輿圖。

    輿圖在大夏屬于機密物件，不過官府不發(fā)售地圖，卻也攔不住百姓自力更生，眼下這張河道圖就是由江湖人繪制而成的，雖然不算太精細，不過該標注的徑流都有所標注，基本能叫人瞧明白。

    朝輕岫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敲了兩下，沉吟片刻后道：“先去給沙三娘子寫一封信，就說此案牽扯太多，她許久未回奉鄉(xiāng)城，自拙幫也不敢拿瑣事打擾她的清靜?！庇窒蛑鴺分勔恍Γ拔也灰栽~藻見長，二哥寫的時候，可要客氣些?！?/br>
    樂知聞聽到這里，直接拿起筆就開始記錄。

    他一面書寫，一面在心中解讀幫主話里的意思。

    對方許久未回奉鄉(xiāng)城，恐怕對幫派早已沒有最初的控制力，加上正在遭遇清洗的勢力是曾四的，兩人舊時相交甚篤，此刻回來要求幫主的位置，難免惹人疑慮。而且就算沙三愿意不顧非議，當真帶人回來，她當時沒爭過杜二，與朝輕岫相爭，也未必能贏。后面那句“牽扯太多”就算是警告了，曾四是孫相的人，相關(guān)案子是花鳥使破的，不二齋又擺明車馬站在了自拙幫這邊，沙三要是不想被扎了手，就最好避開。

    朝輕岫緩緩道：“自拙幫位于郜方府，距離奉鄉(xiāng)城極近，白河幫遭逢變故，還出現(xiàn)堂主謀害幫主這樣的大事，焦五爺?shù)热艘粫r間措手不及，難以處置剩下的事，只好托付給我。大家多年鄰居，都是好朋友，豈能出言拒絕，只是朝某能力有限，也擔心自己無法承擔太大的重任。”她伸手在輿圖上靠近沙三地盤的那個分舵上畫了個圈，然后又在邊上的一處分舵上面也畫了個圈，隨后道，“若是沙三娘子尚有閑暇，這兩處分舵，就交給她cao心了?！?/br>
    樂知聞聽著幫主講述，同時飛快記錄。

    他能感覺出來，朝輕岫辦事時也是胡蘿卜大棒都來，在威逼之后，也沒忘記選擇適當利誘。

    朝輕岫的意思表現(xiàn)得明白，如果沙三要決定自拙幫爭白河幫在奉鄉(xiāng)城的那塊地盤，自己就在郜方府等著，而且絕不退讓，若是沙三不管白河幫變成白河分舵之事，她自然承情，也會從天上給沙三掉塊包著分舵的餡的大餅下來。

    蕭向魚：“那剩下六個分舵咱們都吃下去么？”隨后喃喃道，“我覺得也不大容易?！?/br>
    朝輕岫又圈出兩個分舵來，緩緩道：“如今奉鄉(xiāng)城易主，就算焦五爺服氣我，其他人也未必會愿意跟著他一塊投靠。咱們行走江湖，總不能勉強別人聽自己話。之后可以叫人去說一下，那些人若是愿意留下，大家今后就是一個幫里的好朋友，若是不愿意留下，也別委屈了他們，辛苦了大半生，總得留些地盤人馬來給人家養(yǎng)老?！鳖D了下，又道，“分開談，別一塊說，看看那些人里有沒有誰具備威望，單獨聊聊，大家更容易達成一致?！?/br>
    雖說朝輕岫一貫都甚是從容自若，不過顏開先等人還是感覺到，在談及幫派人事安排的問題上時，幫主顯得比往日更加游刃有余，仿佛這才是她最熟悉的事情……

    新獲得的地盤實在太大，無論是勢力范圍，還是人員數(shù)量，都大大超過了自拙幫現(xiàn)在的規(guī)模，所以為了保持穩(wěn)定，自家最好先將能控制的幫眾收回來，至于不能控制的那些，連人帶分舵打包切割出去，也是一種辦法。

    顏開先恍然：“所以那兩個分舵就是給不肯加入自拙幫的人準備的？”

    朝輕岫：“算是。不過除此之外，我還有一點考慮，畢竟曾四娘子雖然自戕，卻有不少下屬剩下。雖然四娘子是孫相的人，但她一直隱瞞自己身份，手下未必個個都聽孫相調(diào)派，當中說不定還有不少忠義之士。疑罪從無，我既然接手了白河幫，善后的事情便是我的責任，總得給個地方安置他們?！彪S后嘆了一聲，“我知道曾四娘子的事情后，倒有些佩服她死前的義烈，也不想見她原先的下屬沒個結(jié)果。”

    樂知聞在心里嘆服。

    幫主的一番安排，利益跟情義全部顧忌到了，而且分割出去的兩個分舵正好在沙三娘子的地盤與原白河幫其它分舵之間，有了此處作為緩沖，兩家從此不再相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