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繡在回去的路上，沉默不語。

    與之相同的，還有成貴。

    他沒有抽煙袋的習(xí)慣，所以手在褲邊摩擦去了掌心的汗?jié)n，望著一旁女兒若有所思的稚嫩小臉。嘴唇蠕動(dòng)半天，不知道該怎么把心里的話跟她說出來。

    成二嬸方才說完之后，整個(gè)屋子里面的炸了。成老太罵她不知廉恥還要拖別人下水。里正則一臉嚴(yán)肅叫她想好了再說話。成貴憤怒之余，在瞧見女兒那張冷靜的面龐后，瞬間想到。當(dāng)初的她，是怎么一個(gè)人扛過這么多的？

    從前總是感覺，腳下的路漫漫悠長(zhǎng)，總是瞧不見盡頭。而今天，卻覺得好似只有遙遙幾步。沒走多遠(yuǎn)，便已經(jīng)瞧見自家那熟悉的屋頂了。

    最終，成貴狠下心，叫住了女兒。

    “繡繡。”

    成繡停住了腳步，扭頭去看他，有些奇怪：“爹，有事嗎？”

    “那個(gè)，那個(gè)。”

    寬厚老實(shí)的漢子在心中天人交戰(zhàn)，最終，對(duì)于女兒的愛戰(zhàn)勝了一切。終于讓他將憋在心中已久的話順利倒出。

    “繡繡，你往后若是不想去老宅那邊，就別去了?！?/br>
    成繡有些驚訝，畢竟對(duì)于素來孝順的成貴來說，能說出這樣的話，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不過，她還是想確定的更清楚一些，免得自己空歡喜一場(chǎng)。

    “爹的意思是，往后我可以不用去那邊見三嬸了？”

    “是！”說了面前一句，后頭的也就順理成章了。成貴咬著牙，腮幫子高高鼓著：“她喪盡天良，不配當(dāng)你三嬸，你也，你也不用再把她當(dāng)家人，長(zhǎng)輩?！?/br>
    “爹是信了二嬸的話了？”成繡追問：“可奶一句句都是為三嬸在辯駁。難道，爹覺得奶也是幫兇？”

    成貴沉默了。

    老實(shí)說，他心中的確是這么想過。可百善孝為先，從內(nèi)心深處，他是不愿意承認(rèn)的。

    或者說，他是恐懼。恐懼自己這些年的付出都是徒勞?？謶衷瓉砟锊⒉粣圩约?，恐懼妻兒吃了這么多的苦急毫無意義，更恐懼，更恐懼的是，女兒一切的災(zāi)難，都是由他的愚孝帶來的。

    見成貴面色變得鐵青，鼻子喘著粗氣，成繡見好就收：“爹，咱們回家吧。娘還在等著呢，出來這么久，她肯定擔(dān)心了。”

    女兒的一句話，卻猶如天雷一般，將他給劈醒。

    是了，還有林氏。

    繡繡是小孩子，可林氏不是，知道了一切之后，恐怕性子再軟的人，都要去跟這樣黑心的妯娌拼命吧。

    他有心想要叮囑成繡：這件事就別告訴你娘了。可是又覺得這話猶如千金，沉甸甸的墜在胸口，壓根說不出來。

    “走把，爹。”成繡挽著他的胳膊，甜甜的沖他一笑：“這件事我不會(huì)告訴娘的，好不容易咱們一家人在一起，日子和和美美，過去的事，就別再叫別人的錯(cuò)來給咱們添煩惱了?！?/br>
    成貴心中猛地一震，看著女兒歡笑的側(cè)臉，目光真誠(chéng)笑容溫暖，一點(diǎn)都不是裝出來的。不由的腳下飄浮，也不知自己想了什么，就這么踩著棉花的，回了家中。

    忙碌一天，林氏進(jìn)屋后，瞧見成貴躺在床上闔眼，豆豆蹲在一旁，用手做扒犁，給成貴有些打結(jié)的頭發(fā)梳理著。

    林氏躡手躡腳的走過去，見成貴呼吸平穩(wěn)，便壓低了聲音叮囑豆豆去一旁玩七巧板，省的打擾了他。沒想到，豆豆剛走，她還沒來得及拿起針線筐，便看見成貴睜開了眼。

    “吵醒了？”見他雙目泛紅然而眼神清醒，哪里是剛剛睡醒的模樣？林氏又追問一句：“沒睡啊?！?/br>
    “嗯?！背少F的聲音有些疲憊不堪，伸手捏了捏眼角：“這一天天的，煩心事怎么那么多?！?/br>
    “還是為她二嬸的事？”林氏拿起一旁的針線筐，就著油燈穿針引線，指尖碾了個(gè)結(jié)便開始縫補(bǔ)。一面安慰：“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她一個(gè)人帶著孩子也不容易。就是娘心里肯定難受，這幾天沒事你過去看看?！?/br>
    成貴看著這個(gè)善良的女人，不知怎的，心中突然涌來一股暖流。那暖流越來越燙，燙的他自慚形穢，燙的他激蕩不已。一下子就坐了起來，拉住了林氏的手。

    “哎喲?！绷质蠜]提防，下了一跳，見他沒被針扎著才松了口氣：“瞧你，毛毛躁躁的，扎著可不是鬧著玩的?！?/br>
    “夢(mèng)娘?！背少F喉嚨雙目死死的盯著她，喉嚨有些哽咽：“娘那邊，往后你就不用cao心了?！?/br>
    林氏嚇了一跳：“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沒事?！背少F搖頭：“只是覺得你太辛苦了，要cao持家里，還要照顧我們。那邊的事，若是有需要我的，我去就好。你跟繡繡不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總為別人而活。”

    林氏敏 感，見他如此，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不過男人不愿意說，她也不追問。

    昏黃的燭光將兩個(gè)相擁的影子拉的極長(zhǎng)，氣氛有些淺淺的哀傷。沒有了底線的善良，便是軟弱。兩個(gè)軟弱的人在過去，任人宰割。到今日，才逐漸覺醒，并且開始有了反抗的苗頭。

    這一步，成繡等了兩世，終于等到了。

    無論什么時(shí)候，只要改變，便不晚。

    第二天一早，成家終于迎來了久違的好消息。

    掛在外面的紅辣子竟然慢慢風(fēng)干成了半透明色，像是一串串的紅燈籠。成繡掰了兩個(gè)下來做菜，意外的發(fā)現(xiàn)，這東西在風(fēng)干之后，味道竟然發(fā)生了天差地別的變化。

    剛摘下來的紅辣子的辣味實(shí)在是太沖人了，而且把它丟到食材里面，會(huì)很快就把一鍋東西都染紅。并且喧賓奪主，將所有的味道都掩蓋掉——包括食物原本的味道。

    好是好，可長(zhǎng)期下去只怕人們很快就吃膩了。而且總不能一直都弄泥螺和黃鱔這些啊。

    可是這風(fēng)干的紅辣子，卻給人帶來了一個(gè)巨大的驚喜。

    成繡端上了自己的成品，雙眼一眨一眨：“爹娘，快嘗嘗吧?！?/br>
    面前的菜很簡(jiǎn)單，是一道家常的蒜泥茄子。茄子這玩意兒好存活，還一長(zhǎng)就多。而且蒸熟了拍點(diǎn)蒜滴點(diǎn)油就能吃，還下飯。所以鄉(xiāng)下人都喜歡。（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