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謝野晶子的治療結(jié)束后, 織田作之助擺出了一副“*說是拒絕繼續(xù)談話下去，實際上根本就是在放空”的表情。

    簡稱自閉。

    ……但可惜的是，對于這一點, 除了太宰治，在場的其他人都沒能看得出來。

    與謝野晶子詫異又帶著點欣賞地拍了拍織田作之助的肩，“這位小哥, 比起那些沒骨頭的家伙，你可要棒得多?。俊?/br>
    被醫(yī)生搭上肩膀的織田作之助rou眼不可見地微微顫抖了起來。

    由于這幅度實在過小，與謝野晶子并沒有察覺到, 于是她繼續(xù)搭著織田作之助的肩膀說了下去。

    注意到這一點的太宰治蹲在織田作之助的身邊忍不住小聲地竊笑了起來。

    “怎么樣，我的‘治療’, 很不錯吧?！?/br>
    說到這里時，與謝野晶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轉(zhuǎn)過頭詢問一般地看向了福澤諭吉，察覺到社醫(yī)的視線，福澤諭吉沉穩(wěn)地向她點了點頭，以示自己的態(tài)度。

    “如果是你的話，就算你是那個人渣的部下, 以后有需要也可以來找我治療哦？”

    “不過僅限于這段時間就是了?！鳖D了頓, “畢竟，至少在對付那些‘東西’方面，”與謝野晶子的目光看向了旁邊的大坑, 意有所指地道, “……我們還算是同一戰(zhàn)線。”

    聽到與謝野晶子的話語，一旁的森鷗外的眸色忍不住暗了暗。

    ……雖然不知道森鷗外此時在想什么，但織田作之助在意的點很明顯和他的首領(lǐng)不一樣。

    具體差別在兩人的外在表現(xiàn)完全不同——聽到與謝野晶子的話語后，織田作之助的眼神此時已經(jīng)變得完全失去了高光。

    難得見到一向腦回路神奇的好友這般不淡定的模樣, 再加上聽到同一話語的兩人的表現(xiàn)差異巨大到了有趣的程度，在場唯一看透了一切的太宰治毫不在意其他人詫異的目光，整個人笑得癱倒在了地上。

    與謝野晶子站起身，一邊向著躺在另一邊不知何時已經(jīng)清醒了過來，靜靜地注視著上方那片無星的夜空的紀(jì)德的方向走去，一邊頭也不回地隨口說道：

    “嘛，總之就是這樣，這位小哥，要是再受傷的話，就來武裝偵探社找我吧。”

    話音落下時，與謝野晶子恰好走到了紀(jì)德的身邊站定。

    “*……自己就醒了嗎，你的傷果然比那邊那個家伙要輕一點，不過要是不快點救治的話，還是會死的。”

    比起之前救治織田作之助時的興奮，現(xiàn)在的與謝野晶子要顯得沉靜得多。

    “你也看見了，我的異能力無論多么棘手的外傷都能完全治愈，所以讓我來救治你怎么樣，”說到這里時，與謝野晶子頓了一頓，”……‘軍人’先生?！?/br>
    紀(jì)德仍舊執(zhí)著地注視著上方那片夜空。

    “……不必了，不必救助我，‘軍醫(yī)’小姐。”

    “這樣就好?！?/br>
    “我和我的同胞們之所以來到這個國家的理由，我們追尋著的救贖，如今已經(jīng)全部得到了。”

    與謝野晶子注意到了紀(jì)德此時凝視著夜空的那個眼神。

    她握緊了手中的柴刀，這個眼神，這樣的自己*走下了生存的階梯的眼神，讓與謝野晶子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與謝野晶子無法救助擁有這樣的眼神的人。

    ——*人類的心靈，是有極限的。

    rou、體上受的傷，用她的異能力很快就能治愈，但人心上受的傷，就算是她，也無能為力。

    “……‘軍醫(yī)’小姐，非常感謝您愿意伸出援手，如果之前能在戰(zhàn)場上能遇見你的話，那一定是我和同胞們的幸運。”

    “你的異能力非常棒，簡直就像是天使——”

    刺啦——

    柴刀狠狠地刮過地面，刺耳的“刺啦”聲打斷了紀(jì)德的話語。

    “……不要叫我‘天使’。”與謝野晶子的神色悲傷，“我可不是什么‘天使’，哪有無能到，連眼前之人的性命，都無法救助的天使啊?！?/br>
    紀(jì)德沉默了。

    “……抱歉?！?/br>
    沉默了一會，紀(jì)德脫口而出地卻是道歉。

    “為什么要道歉，你并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

    說這話時，與謝野晶子的聲音十分平靜。

    “……只是覺得，我好像對你做了什么很過分的事情?！?/br>
    接下來的時間里，沒有人再繼續(xù)說話。

    夜色沉默了。

    紀(jì)德的生命在這片無星的夜色中靜靜地流逝著。

    “……抱歉，但我向我的同胞們發(fā)過誓，要作為軍人死去，除此之外，別無其他的可能?！?/br>
    “在來到這個國家之前，我們被祖國拋棄了，所以我和我的同胞們已經(jīng)無法再作為祖國的士兵死去了?！?/br>
    “我們變成了一群到處尋找敵人來繼續(xù)戰(zhàn)斗的討人厭的[荒野幽靈]?！?/br>
    在最后的時刻，紀(jì)德主動打破了沉默。

    “雖然嘴里一直在說著什么‘戰(zhàn)場’，說著什么要作為‘士兵’死去。但我們其實都知道，這樣的我們，就算被強敵殺死，也只能作為‘幽靈’死去罷了，哪里有什么也沒有保護，不為了任何重要的事物而‘犧牲’的士兵啊。”

    “——不為了守護自己的祖國死去的士兵，算什么士兵?！?/br>
    與謝野晶子微微睜大了眼睛。

    “‘侵蝕者’是全人類的敵人對吧？”

    紀(jì)德繼續(xù)說道。

    “那么，對了對抗‘侵蝕者’死去的我們，算是為了守護人類而死去吧，所以，這樣的我們——是作為守護‘人類’的士兵死去了吧?！?/br>
    “在知道這一點的時候，我，我和我的同胞們非常地，非常地開心?！?/br>
    “這是，比我們之前所預(yù)想到的任何結(jié)局，都還要更加完美的結(jié)局??！”

    “所以，軍醫(yī)小姐，不必為我們悲傷?！?/br>
    與謝野晶子再次顫抖了起來，但這次并不是因為悲傷，或者其他的什么情緒，而是因為憤怒。

    “……既然是這樣的話，你，你們不是已經(jīng)找到了嗎——繼續(xù)活下去的理由！”

    ——那為什么還要再繼續(xù)追尋死亡？！

    “沒有任何一個指揮官會將派不上用場的士兵派遣上戰(zhàn)場的……所以，現(xiàn)在就是最完美的時機了。”

    “——至少之前那場戰(zhàn)斗，我們，還是稍微幫上了一點忙的?！?/br>
    似乎猜到了與謝野晶子未能說出口的話語，紀(jì)德繼續(xù)開口說道：

    “并不是誰都有能力與這些名為‘侵蝕者’的敵人進行戰(zhàn)斗的，似乎是需要某種特別的‘資格’?！?/br>
    “沒有‘資格’的人，連炮灰都算不上，面對‘侵蝕者’只不過是去白白送死罷了，這是那邊那個黑衣服的繃帶男子告訴我的。”

    聽到紀(jì)德的話后，除了說話的紀(jì)德，與謝野晶子，以及在場的其他人，此時都將目光投向了某位身穿黑衣服的繃帶男子——太宰治。

    太宰治理直氣壯地一一回看了過去，并試圖用眼神表達(dá)出“看什么看，我說的本來就是事實”這樣的含義。

    與謝野晶子咬了咬唇，開口：

    “你怎么知道——”自己沒有那樣的“資格”？

    紀(jì)德打斷了與謝野晶子未盡的話語，似乎是預(yù)感到了什么，紀(jì)德加快了語速。

    “我有沒有‘資格’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所謂了?！?/br>
    “我的同胞們都已經(jīng)戰(zhàn)死了，我一個人，就算擁有‘資格’又能怎樣呢？”

    “軍醫(yī)小姐，你是明白的吧——‘葬送所有部下的指揮官，沒有顏面獨自茍活下去’。”

    “——‘只能以死謝罪’。”

    “……這便是，我最后的結(jié)局了。”

    說完這段話后，紀(jì)德最后的一點氣息，終于徹底地消散了。

    與謝野晶子久久地佇立在軍人安德烈·紀(jì)德的尸體之前，整個人都仿佛凝固住了。

    武裝偵探社的社長沉默地走到了與謝野晶子的身邊，難得猶豫了一會，才開口說道：

    “亂步讓我在合適的時機告訴你這個——”

    “人類有選擇活下去的權(quán)利，也有選擇死亡的權(quán)利，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他人做出選擇。在這一點上，就算是醫(yī)生也不行。”

    “——我認(rèn)為現(xiàn)在就是最合適的時機。”

    與謝野晶子面無表情地丟掉了手中的柴刀，轉(zhuǎn)身離去。

    在路過見到她來到自己身邊后眼前一亮似乎開口想要說些什么的森鷗外時，與謝野晶子維持著面無表情的模樣，狠狠地踩了森鷗外一腳。

    福澤諭吉緊跟其后，在森鷗外痛呼出聲后，默默將身側(cè)的佩刀輕輕地從劍鞘中推出一部分，眼神緊緊地盯著森鷗外，似乎森鷗外敢在這個時候多說一個字他便立馬就要拔劍一般。

    森鷗外難得一噎。

    面對福澤諭吉認(rèn)真的眼神，森鷗外臉上浮夸的痛苦神色在此時徹底地消失殆盡。

    “……也罷，現(xiàn)在似乎并不是什么好時機呢。”

    “不過啊，福澤閣下?！?/br>
    “我仍然還是那么想的——*所謂的戰(zhàn)爭，就是先顧慮到[心]的那一方會輸?shù)挠螒??！?/br>
    森鷗外的眼神此時顯得格外的冷酷。

    福澤諭吉沒有理會他的話，只是將佩刀收回了鞘中，徑自離去。

    與謝野晶子扔掉的那把柴刀掉在了軍人安德烈·紀(jì)德的身邊。

    “……撒謊?！?/br>
    最后的最后，在那寧靜的夜風(fēng)中，隱隱能聽見與謝野晶子這樣說道，只是，這句指責(zé)，卻不知究竟是在指責(zé)著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