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安池站起了身。

    木子苑心臟狂跳起來，腎上腺素和即將崩潰的理智思維在體內(nèi)打架。

    他荒唐地想道：“他這就要走了？一個手機(jī)，和一頓飯，沒有一句道歉和表態(tài)，就要走了？”

    失望像棉花一樣堵在木子苑心口，要把人憋死了。

    下一秒，安池的手輕輕抹去他臉上的眼淚。

    木子苑猛地睜開眼睛，望進(jìn)一雙似水溫柔的眼睛里。

    原來安池方才沒有離開，他是輕輕繞過床尾，來到木子苑面前：“我聽到你哭了?！?/br>
    木子苑方才失望的心神一下子散了，眼淚更是撲簌簌地往下掉，順著鼻梁流進(jìn)另一只眼睛里，然后“啪”地砸在枕頭上，像是枕頭上的狹小空間里下了一場局部暴雨。

    木子苑不再裝睡，往后躲著，拒絕安池的觸碰。

    安池沒生氣，手指貼了上來，擦著木子苑沒有停過的眼淚。

    “小苑，別生我的氣了，我從剛才就一直在擔(dān)心你?！卑渤氐穆曇艉芙?，在木子苑耳邊彌漫，聽起來有點委屈。

    木子苑哭得很傷心，他還是忍不住說：“我實在想不明白……被標(biāo)記的人不是你，有可能生病的人也不是你，你到底在委屈什么。安老師，你要是想道歉，可以直接說對不起?！?/br>
    可安池沒有說對不起，蹬鼻子上臉地趴在床上，往木子苑身邊湊：“起來吃點東西好嗎？然后我們?nèi)メt(yī)院好好檢查一下，剛才在車上，我確實……有點沖動了?！?/br>
    安池的態(tài)度太軟，木子苑甚至找不到生氣發(fā)脾氣的出口。

    他委屈極了，坐起身來，茫茫然看了安池一眼，把臉埋在手掌里哭，眼淚順著他的指縫垂下來，像寶石。

    和安池相處的時間越久，木子苑心里的涼意就越多，再多的愛也沒法彌補(bǔ)安池的冷漠：“可是，可是你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啊。”

    安池一時沒聽懂，只以為木子苑被臨時標(biāo)記刺-激到，已經(jīng)開始語無倫次了。

    他看著木子苑，仿若看著一只可憐的小狗，伸手把他拉進(jìn)自己懷里，輕輕摸著小狗的腦袋。

    只有木子苑自己知道，他很清楚自己在說什么。

    他在說和安池初見的那天。

    不是今年的跨年夜，而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在一個東北的冬天。

    ***

    木子苑小時候不叫木子苑。

    因為長得好看，福利院的阿姨叫他小花，但是同齡的孩子叫他小狗，原因是他瘦瘦小小，阿姨說什么都聽，總像小狗一樣聽話順從。

    木子苑那時候不懂，明明自己什么也沒做，為什么總是被同齡人討厭。

    后來他知道了，愛本就是世上最難得的東西，放在他們這群從沒擁有過愛的小孩中間，比餓了三天的流浪狗群之中突然降臨一根骨頭還要珍貴。

    如果所有的小孩平分這根骨頭還好，大家都爛得不相上下。

    可若是有一個人多分了一丁點兒，那他就是打破規(guī)則的魔鬼，是全民的公敵。

    小孩子的惡是大人都難以想象的程度。

    他們會拉幫結(jié)派地在私下里欺負(fù)木子苑，往他的飯碗里抓土和泥巴，在他的被子里放他最怕的蟲子和蜘蛛，還會在晚上趁著阿姨睡著了，塞住木子苑的嘴，在宿舍里扒光他的衣服和褲子。

    可是每當(dāng)木子苑跟阿姨告狀，那些壞孩子又都裝出一副很無辜的樣子，聲稱自己從沒做過壞事。

    久而久之，阿姨忙著照顧更小的孩子，也就無瑕顧及木子苑了。

    他變得越來越孤僻，不愛和人接觸，總躲在角落里哭。

    后來，福利院來了幾對夫婦來領(lǐng)養(yǎng)小孩，木子苑一開始都因長相被看中，但到真的做決定時，他們都選擇了看起來更陽光的小孩。

    那天也是，一個教師家庭來了，開始就看中了木子苑，可他太膽小了，連問話也不敢回答，所以他們選了別人。

    木子苑又被放棄了。

    他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躲在滑梯中間的鉆洞里哭。

    那里面空間不大，對他來說剛合適，很能帶來安全感。

    只是天氣太冷了，冷風(fēng)從洞里灌進(jìn)來，吹得他邊哭邊打嗝。

    東北的冬天，零下十幾度是有的，木子苑猶豫著，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該在這時候回去。

    可從門口傳來一陣歡笑，木子苑屏住呼吸，豎起耳朵，聽他們的對話。

    聽起來那對教師夫婦決定了收養(yǎng)對象，就要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而他們要收養(yǎng)的人……竟然是欺負(fù)木子苑最兇的大壞蛋。

    聽到這兒，木子苑哭得更兇了。

    “你躲這兒干嘛呢？”

    木子苑正用雙臂抱著膝蓋，埋在自己的懷抱里哭，突然聽到有人搭話，不禁被嚇了一跳，他以為是福利院的孩子發(fā)現(xiàn)了自己，卻意識到這道聲音是陌生的。

    那聲音經(jīng)過滑梯內(nèi)部的反射，似是有冰冷的回音，但是很好聽，比福利院所有人的聲音加在一起都要好聽。

    木子苑緩緩扭過頭時見到了又高又瘦的男生。

    安池還是個少年，頭發(fā)短比現(xiàn)在短一些，眼睛還一樣的亮，語氣中夾雜著一點不易察覺的好奇。

    木子苑抬頭的時候還沒來得及擦眼淚，鼻涕也險些流下來，實在狼狽：“我，我……”

    “哎呦，是個小孩，這臉哭的，你男的女的啊？”安池仿佛被他丑退了半個身位，卻還是沒忍心把他一個人扔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