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山主的記憶里，老友便是如此，哪怕是千年前，也是如此。

    甚至從什么時候，老友的內(nèi)殼換成另一個人，他都未曾發(fā)現(xiàn)過……直至三百多年前，他發(fā)現(xiàn)極北魔淵的異樣，開始對天虛劍門隕滅真相產(chǎn)生疑惑時，才開始埋下一枚懷疑的種子。

    可是太晚了，魔修洞悉人心的手段太厲害了。

    宿聿冷聲道：“什么時候？”

    “那就要說在很久之前了，你說有時候人的善意怎么就那么簡單，親自地把毒蛇請到了面前。”魔修像是在開玩笑、輕飄飄地說出后話：“奪舍他確實很費勁，畢竟是仙道魁首，能創(chuàng)立天虛劍門的人，劍門之主確實有著非常強的毅力與實力，以至于當年我的身體確實是毀了……但凡當年他斬妖除魔再堅決點，我早就死在流放之地?！?/br>
    仙道魁首，確實有著非同一般的能力。

    以至于魔道崛起有所起色的時候，當年天虛劍門的門主，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流放之地的異樣。上古四道打架所帶來毀天滅地的結(jié)果，已經(jīng)讓修道界經(jīng)過了一次打擊，所以一察覺有魔道復辟的跡象，劍門之主所選擇的就是除魔以衛(wèi)天下，第一次進入流放之地，將彼時的他好不容易凝聚的身軀，斬殺傾毀。

    當他重傷偽裝成一個懦弱的孩童，從廢墟里爬出來的時候，楚楚可憐。

    那人的劍遲疑了，變給了他侵蝕入體，得到最后反主的機會。

    這點東西對魔道來說幾乎是刻入骨子里、最擅長的事情，若是那位仙道魁首沒因為斬殺他而重傷，他甚至都沒有機會入內(nèi)，去成為他的心魔，至此潛伏在他的身體內(nèi)，扭曲并且最后奪舍了他。

    “看看你這樣子，就因為那半年的善意，我在他身體里學的最多的就是他的善良，這種東西也是最好擊潰人心的東西?！蹦拗讣馍⒊瞿猓c宿聿的陰氣正面對抗，語氣還是循循善誘地往下說：“扮演他確實有點難處，可扮演他的善良，卻足以讓我得到茍延殘喘的機會，你看你，就因為我當年將你從宿家莊救出來，哄小孩的手段，足以讓你對我建立依靠，信任我，依賴我……”

    宿聿的瞳孔稍稍顫動。

    “你看我學他像不像？”魔修不吝嗇繼續(xù)刺激宿聿，揭開這些是他愉快的惡趣味，笑著說：“他收徒是為了傳道，我不一樣，我收徒，只不過看中你們這樣的好胚子，若不提前物色培養(yǎng)，哪能造出那樣漂亮的萬寶殿，一件件都是我精挑細選，都是我仔細打磨的、至高無上的寶物?！?/br>
    魔修面上掛著笑，心底浮現(xiàn)一抹陰鷙之色，他的四指一屈，周圍魔氣的流動的速度豁然加快，一點點地朝著正中間的宿聿傾壓而去。

    動作如此，但他的口中還是繼續(xù)地說著，似乎像是在敘舊，與許久沒見的小徒弟說說舊日的情誼：“說起來，你第一次會喊師父的時候路都沒學會走好，走路那簡單的事情，你卻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確實有點笨，但笨點也是好事，你說是嗎？”

    當然現(xiàn)在也不算晚，他的小徒弟，在千年之后長成了另外的模樣。

    成功出色地……成為了一個鬼主。

    第155章 四道

    西界某處, 巫云月正在其他人掩護下秘密地進入萬惡淵的傳送陣里，她的步伐紊亂，走得非常急, 卻也緊緊拿著傳音鈴與另一邊的人聯(lián)系：“我知道，我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其他四界的強者隨時準備應對，我們不能等了, 通知潛伏在各地的修士，馬上進天麓山，務必把所有人聯(lián)動起來，我們得知道天麓山底下還藏著什么！”

    而在她的身后，跟著一個背著葫蘆的女人。

    沉虛葫面容沉靜，仰頭看向虛無之中，天麓山的方向。

    石門之外，天麓山外界因為魔修與天麓山被囚困的修士外逃已經(jīng)完全亂了起來。

    而不見神明卻被攔在了石門外, 霧氣想要沖進去的時候就被奇怪的魔陣給擋住，好像橫立在他面前的是無法打破的枷鎖，在石門旁邊掉落著一只靈蟲，靈蟲傳音的另一邊有點嘶啞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那是還留在萬惡淵里齊則的聲音，最先發(fā)現(xiàn)與宿聿斷聯(lián)的也是齊則。

    “沖不進去嗎？”齊則的聲音有點疲憊，他與萬惡淵其他修士都沒法出去, 只得在萬惡淵禁制發(fā)起警鈴時把一只靈蟲丟到了邊緣的霧里，好在不見神明是個機敏的, 趕在萬惡淵關(guān)閉前拿到了靈蟲：“我們這邊還是沒有辦法，狼王跟活尸試圖從萬惡淵里跑出去, 但萬惡淵的禁制封得太死了?！?/br>
    萬惡淵的核心墨靈珠是非常懂逃命的，它必然是遇到了什么與他實力相當?shù)臇|西, 才會緊急封閉禁制保護萬惡淵鎮(zhèn)山碑。但是留了一條縫隙，那是當初宿聿特意開辟，留給前往山腳查魔陣的風嶺的，這條縫隙現(xiàn)在成了齊則對外聯(lián)絡的唯一途徑。

    封禁宿聿的東西很有可能跟巫云月探測到的，與藏在天麓山的魔道世外之地有關(guān)，石門的另一邊像是有東西把宿聿遮蔽在內(nèi)，與外界完全隔離開了。

    進入天麓山一切都太順利了，他們確實搶先了一步，但幕后人是能跨越這么多年布下大局的魔道之主，哪怕被他們搶了先手，也有無數(shù)機會去準備后手，就像是現(xiàn)在這樣，將鬼主與他們隔絕開來。

    冷靜一點，齊則告訴自己，事態(tài)還沒到失控的地步。

    外面的天麓山亂了，對他們來說是絕佳的好機會。

    在顧七引起山冢劍鳴的時候，齊則已經(jīng)第一時間聯(lián)系了在天麓山上外其他修士，現(xiàn)在幾乎所有修士都動起來了，他負責聯(lián)絡的數(shù)只靈蟲還在響，也就是西界南界兩地的精銳修士，能在這個時候沖入天麓山！這么亂的局勢，魔修還沒其他作為，他們未必就是落入下風……

    靈蟲中忽然出現(xiàn)聲音——

    “齊則，你得盡快把消息傳出去?！?/br>
    齊則聽到玉衡真人的聲音：“你們怎樣，潛入天麓池了嗎？”

    顧鋒回道：“進來了，但是情況，非常不好?！?/br>
    天麓山已經(jīng)亂成一團，玉衡真人的手里緊緊捏著銅錢，黑血沾滿了他整只手，一路上為了算出最安全的路他幾乎沒有停下來，此時被顧鋒放置在距離天麓池較近的石巖后面，低頭就能看到下方巡游的魔尸，大量的魔氣覆蓋著，他的眼前懸立著特殊的秘法，眼睛呈現(xiàn)著與宿聿尤其相似的紋路，那是后天靈眼——

    “方才有道特殊的裂縫離開了天麓池……”玉衡真人面色慘白：“幕后人是藏都不藏了?！?/br>
    此時整個天麓池的景況徹底呈現(xiàn)在他的面前，除了最表層的魔陣，玉衡真人靈眼能見的陣紋里，出現(xiàn)多種陣法，包括魔陣、靈陣、妖陣、鬼陣等等……這些以往看不到東西，似乎在某層枷鎖從這里撤開后完全呈現(xiàn)在他們面前。

    “這么多陣法，這是布置了多久！”顧鋒的臉色微沉。

    玉衡真人判斷不了，“很久……但先前有東西壓在這上面，我們發(fā)現(xiàn)不了?！?/br>
    這種東西不是幾十年能成就，很有可能千年前就已經(jīng)存在，只不過是被某種東西完全壓制。

    玉衡真人能理解，畢竟所謂的魔道尊者千年前都藏在世外之地里，這些地方很有可能就是被那個所謂世外之地的地方壓制的……鬼道都有諸如萬惡淵那種逆天的存在，能布這么大局的魔修，手里怎可能沒有這種手段。

    “但這不是重點?！庇窈庹嫒嗽谑褂妹g(shù)，身體快速地衰敗著，但他還在說：“這里的陣法是跟山冢那人柱陣法的走向連在一起的，而且仔細去判斷，這里的陣法，還有陣紋是往外延伸的……也就是一旦顧少主那邊的人柱魔陣一旦啟動成功，天麓山的人柱，連同其他三界已成的人柱，所有的魂靈會在第一時間，被聚集到這個地方來……”

    從此地的陣法來看，天麓山的人柱是最后才布局的，幕后魔修的目的最開始很有可能是在東西南北四界各自建立人柱，最后匯聚到天麓山來，這樣才能最大程度地將人柱這種喪心病狂的陣法擴大到東寰四界。

    但是西界的嚴防死守，讓魔修找不到下手的機會，他們才退而求次地選擇了天麓山當?shù)谒膫€人柱點的選擇。

    并且引動天下宗門大亂，逼迫流離四散的修士聚集到天麓山附近，以便讓天麓山的人柱陣法得到最多，最充足的養(yǎng)料。

    靈蟲各端的修士們聽到玉衡真人的話，個個臉色都慘白到了極點，這幕后魔修是布了怎樣的局啊，這么的大的局持續(xù)這么久！

    而就在這時候，靈蟲中忽然響起了另一個人聲音，那人的聲音有點疲憊，裹著風聲有點混亂。

    但齊則還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他的聲音：“顧子舟？”

    “是我?！鳖櫰吒纱嗟鼗貞瑐饕粝x的另一邊還有簌簌的劍聲：“龍行峰發(fā)生了什么？”

    “你——”齊則稍頓，這人那邊還沒搞完，怎么還冒險與他聯(lián)系。

    但他顧不得去說這些，他三言兩語地把魔窟的事情交代了，“我們現(xiàn)在沒辦法知道他的情況，那個人應該是來我們這了，他是沖著鬼主過來的?！?/br>
    山冢里風聲呼嘯，顧七在聽到這句話時，驚雷劍被迎面而來的劍靈擊退，在山冢那處撕開的裂縫消失之際，他就知道事情往另一個方向失控了。他仰頭看著被踏雪劍鞘引起嘯動的劍冢，幕后人知道他看到劍冢與劍鞘時必然會動手，而這也同樣地意味著他與宿聿會在某一時刻徹底分開。

    幕后人比他們更迫切，而非游刃有余。

    “因為千年前他失敗了，天麓池是以前的天虛劍山舊地之一，很有可能當年萬寶殿問仙臺若是建成了，你所看到的陣法也就啟動了?！鳖櫰叩穆曇魯嗬m(xù)，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不能退半步，“所以天麓山的人柱不能啟動，天麓池那是針對四道氣運的陣法?！?/br>
    有些事情，當年他死得太早未曾推查得出的，但奚云平等人留下的線索與幕后人種種行徑，也漸漸地應和了他內(nèi)心最深處的猜測。

    他若是想要去竊取仙道的氣運，千年前萬寶殿寶器成功時，他應當已經(jīng)完成了主要目的，可是那個人在那樣的情況下都沒有暴露，反而是步步為營，從煉妖劍去陽龍墓，到將宿聿推至萬寶殿的仙階之上……

    那個人要的，不是單單的仙道氣運。

    幕后人的野心更龐大，龐大到想要吞了這個修道界。

    而現(xiàn)在他寧愿暴露陣法，也要用世外之地來壓住萬惡淵——

    可想而知，他從一開始就不畏懼宿聿找上門，甚至說他在等著宿聿，進入天麓山。

    “把門推開，不能讓萬惡淵被壓在那?！?/br>
    顧七的臉色沉到了極點，身周的劍氣正在控制不住地往外揚，引得更多的劍靈朝他而來。

    他低頭看到手腕處仍然燦爛的花契，別被困在那，宿聿。

    靈蟲各端所有修士聽到這臉色都變了，四道氣運。

    齊則下意識地看向面前緊閉的萬惡淵禁制，仙道由人充數(shù)，魔道猖狂當?shù)?，那此時留在天麓山里其實還有另外一個，氣運滿盈到受到天道垂簾，那位被困在魔界世外之地內(nèi)的萬惡淵鬼主。

    “不見神明！”齊則急聲道：“你把所有修士喊來，你們外面破，我們這里面也破！”

    不見神明手一顫：“你放心，我拼了老命也把這石門踹了?！?/br>
    他剛送走了親爹，不想讓養(yǎng)父也送在這，那他以后千千萬萬的口糧怎么辦，以后誰養(yǎng)他！

    萬惡淵里，魔窟之中，所有修士幾乎所有目的就鎖定著緊閉的石門，魔道之主想方設(shè)法都想封死的門，所有修士像是一下就找到了目標，顧不得別的，鎖定著那禁制滿布的石門行動。

    接連不斷的破壞聲隱隱傳來，卻最后都隱沒在魔窟石門內(nèi)魔修的聲音了。魔修聽著螻蟻們破壞的聲音，他知道最大的威脅就留在這，攔住了宿聿，其他人不足以釀成大禍。

    石門之內(nèi)，陰氣與魔氣還在對抗著，蠱惑人心的話語如同余音繞耳，一點點想要沖破宿聿的耳際進入他的識海。

    丹田里的靈眼早就快速地運轉(zhuǎn)起來，它堅決地穩(wěn)住宿聿情緒，圖騰幾乎放到最后，抵御著魔修的聲音。

    ‘宿聿?！?/br>
    宿聿沒理靈眼，他還是在看著那張臉，聽著他血淋淋地撕開某些真相。

    墨獸心想著這該死的狗東西怎么嘴巴叭叭這么能說，它恨不得沖上去抓爛那人的嘴，但眼下他更擔心的是宿聿，它能感受到宿聿沒有完全激發(fā)古靈舟的陰氣，這魔修還在進一步地刺激宿聿：“宿聿你別聽他說，魔修最擅長的就是花言巧語，能從流放之地爬出來的蛆蟲沒一只是好東西，他是故意在刺激你的，別被他激怒了?！?/br>
    宿聿的沉默像是極大地取悅了魔修，他不覺得現(xiàn)在能完全鎮(zhèn)壓宿聿，于他而言來說，留此人在這里多一個時辰，外面的局勢就會漸漸地往他所要的方向傾倒，他向來是個有耐心的人。

    魔修說道：“你放開他的手如何，與我頑抗，還想留他性命，有這么簡單嗎？”

    宿聿沒有說話。

    對上宿聿，他發(fā)現(xiàn)有些時候，對于這個小徒弟，他有著其他人都沒有的耐心，畢竟是親自從地獄深處拉出來，一點點教他如何善良為人，把一張干凈的白紙，一個絕佳的鬼道胚子，漸漸地養(yǎng)成自己的理想中的模樣。

    若是再順利一點，千年前在妖山魔窟的時候，魔修就足以碾碎他的殘存的意識，擊潰他的心里防線。

    當然如果沒有裴觀一，他的計劃早在千年前就成功了。

    只不過現(xiàn)在，一切為時未晚。

    宿聿在這時候吐了半口血，頭顱微微低落。

    墨獸急得亂叫，死命去驅(qū)散逐漸靠近宿聿的魔氣。

    魔修與宿聿相互對抗著，背地里的另一只手縈繞著另外的魔紋，那些魔紋由它碰觸，漸漸地滲入背后的石門里，與此地亮起的魔紋串在一起，漸漸地凌駕在魔窟之上，深入那無人能看到的魔道世外之地里。

    千年前困住他的囚籠還是簡單了。

    魔修心想，這次用魔道世外之地來鎮(zhèn)壓，他這個小徒弟也就再也跑不掉了。

    魔紋完全滲入，高處的世外之地徹底地籠罩在了魔窟上空，似乎在鎖定著宿聿身上，那個冥冥之中找不到的萬惡淵的所在地。而就當某縷陰氣暴露出來的時候，空中飄蕩的魔氣鎖定了萬惡淵的所在。

    魔修的眼睛一沉，手指微微屈起。

    忽然間，沉默甚久的少年說話了。

    “你該不會以為，我進你陷阱之前，沒有其他的準備？”

    宿聿低著頭，他幾乎半跪在地上，只是揚起頭來看魔修的時候，原先眼底的震愕與憤怒消失得一干二凈，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亮的圖騰，靈眼的圖騰幾乎要占據(jù)宿聿的眼睛，從中突破而出，最后變成刺激他的意識的利刃。

    從千年前，他就早已丟棄了懦弱與情緒。

    那救不了人，報不了仇，也會讓自己沉溺在過往的眷戀里。

    古靈舟中陰氣驟然加深，宿聿的另一只手中出現(xiàn)了一團微不足道，始終無人發(fā)現(xiàn)的魂靈。

    那是最開始用來追蹤世外之地所在時，始終被他緊緊握在手心里的東西……也就是從魔修靠近他的時候，他就其實已經(jīng)注意到了那個潛藏在暗處，始終找不到的世外之地也靠近了。

    “是你教的好，師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