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像是在無數(shù)的時光前，漫長的山階上，永遠會走在自己前面的一個人。

    就仿佛無論在什么時候，他好像就一直在身邊。

    “你干什么啊！”墨獸喊道：“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不見神明：“別催！馬上就散了?！?/br>
    籠罩在天魔陣上的霧氣在這時候轟地一下消散，地底生長出來的陣法與寒草一步步纏繞上天魔陣，一下就截斷了天魔陣與地底小靈脈的聯(lián)系，趕至啟靈城地底的孟開元雙手一張，在天魔陣被霧氣阻斷崩塌的同時，擋住那些想要席卷而去的滔天魔氣，剛剛從危險之地逃出來的黑使與玉衡真人沒有退卻，見孟開元關(guān)鍵時刻阻截陣法，兩人不敢停歇地加入阻攔。

    “這是——”駱青丘震愕。

    白使罵了一聲：“這一個都沒留下啊！”

    而四周原本還站著的黑衣人，臉上的圖騰迅速迸長，一個個修士當(dāng)著眾人的面化作尸水，在魔陣晃動中消失。

    從夢中脫離的瞬間，他們體內(nèi)的詛咒盡數(shù)爆發(fā)，一個不留地被抹殺當(dāng)場……這些在啟靈城里作惡許久的黑衣修士，與先前相似，在計劃敗露之際全部自戕身死，沒有留下一點多余的痕跡，就仿佛從未來過。

    只是在那些黑氣沒入陣法當(dāng)中時，天魔陣?yán)锏幕觎`發(fā)生稍許的變化，最后完全消散。

    虛妄的夢境里，眼前的黑霧被一下撞散，幻象化作真實，宿聿的意識如潮水退去，從那虛無的記憶中掙扎而出。

    丹田里的輪轉(zhuǎn)的靈眼緩緩?fù)Ｐ?，密密麻麻的痛感從眼睛里傳來，四周的景況一下散去，宿聿從崩塌的黃粱夢中出來，額間全是冷汗，保持著神魂入內(nèi)的意識強行篡改黃粱夢陣法已經(jīng)讓他的意識緊繃到了極點，往后倒去時，忽然間被身后另一個人扶住了臂膀。

    隔著不見神明強行與黑衣人對峙，已經(jīng)讓他的靈眼疲憊不已，乍被扶住的時候，他強撐著的那根弦一下就松了。

    籠罩在散修盟上的黃粱夢已經(jīng)消失，被困夢中的人逐漸蘇醒，撐住他的人是顧七，顧七的狀態(tài)不比他好，可此時扶住他的臂膀卻格外有力，就像是硬生生地撐住了將要摔到的宿聿，讓他勉力清醒地站著。

    “還能撐住嗎？”男人的聲音從耳后傳來，隨著他掌心的熱度，拉回了宿聿混沌的思緒。

    宿聿右眼上還有不見神明的霧氣，他看著顧七，隔著面罩他看不到那個人的神色，卻恍惚間還是聞到了令他清醒的雪香。清冽的氣息隱隱傳來，宿聿恍然間以為還在黃粱夢中，他隱隱聽著這聲音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似乎是因為那點雪香，又似乎變成了別的意味，但片刻后他內(nèi)心的遲疑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我沒事?！?/br>
    萬惡淵里，墨獸將那團宿聿從黑衣人身上拽出來的魂靈壓縮捆綁，丟在萬惡淵邊緣，讓不見神明的霧看著，確保這勝利品進不了萬惡淵，也沒辦法逃跑。

    少年盤坐在地上沒有再多動彈，眼中的霧氣消散，淋漓的冷汗昭示他好像經(jīng)歷過什么。

    宿聿微微喘著氣，接連使用陣法所帶來的疲憊感越來越重，良久才從那沉默的境地中回過神來，“天魔陣那邊的霧氣散了，孟開元過去了沒。”

    “過去了，醫(yī)修陣修都去了那邊?！鳖櫰叩吐暬卮稹?/br>
    宿聿腦海中掠過無數(shù)的思緒，宿家宿驚嵐，東寰萬寶殿。

    最后那個人消失前那似有似無的話語是什么意思，既然是試探，就應(yīng)該不是編出來的假話，真假參半也有可能，但無非說透了一點，當(dāng)初宿驚嵐在西界身死一事與這些人離不開關(guān)系，而這些黑衣人的籌謀與千年前那個崩塌的萬寶殿有關(guān)……千年前崩塌的萬寶殿，與現(xiàn)今這些黑衣人在南界各地荼毒生靈，收攬魂靈有什么潛在關(guān)系。

    就在他借著顧七的手強撐著想要站起來，剛往前走半步路，膝蓋的無力頓時讓他往前一跪。

    時刻關(guān)注著對方的顧七眼疾手快，在少年往前傾倒的瞬間，另一只手往前一伸，扶住了他。

    “做什么？”顧七側(cè)目，見到少年神情怔愣。

    宿聿：“……”

    腿軟了，不止軟了，還麻了。

    墨獸：“！??！”

    不見神明：“？！”

    少年站在原地沒動，低著頭，似乎在審視著自己的雙腿，卻始終沒往前邁開一步。

    顧七垂眸，看著對方一動不動的姿態(tài)，在短瞬間似乎明白了什么：“想去地底？”

    過度思慮的腦子似乎才在這個時候緩和過來，宿聿緊緊抓著顧七的手，抿著嘴半句話也沒說，渾身的疲憊與活絡(luò)的腦子似乎分割開來，哪怕他現(xiàn)在神識清晰，可渾身酸麻的感覺卻讓他一只手抬起來都有點費勁，往前邁開一條腿這么簡單的動作放在現(xiàn)在，他一點也做不到。

    宿聿道：“嗯?！?/br>
    顧七沒有遲疑，半蹲而下，讓少年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整個人屈膝在他的面前：“上來?！?/br>
    宿聿只是猶豫了半會，兩只手剛搭上對方的肩時，顧七空余的那只手已經(jīng)借力將他往背上一拉，四周一陣恍惚，宿聿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在了對方的背上，手臂穿過了腿窩，穩(wěn)穩(wěn)地被他背在了身上。

    男人的臂膀格外有力，靠在他身上的時候，宿聿的腦海里短暫地掠過了某個場景，仿佛沒有從那個詭異短暫的幻象中回過神來。顧七沒有再說話，背著他就往前走去，似乎知道他想去什么地方，一句話也未曾多問。

    力竭到身體疲憊，雙腿發(fā)麻這種情況宿聿第一次出現(xiàn)，以往這么多陰氣的輸出，他要么已經(jīng)昏過去了，要么就是渾身無力，清醒地且被人背著這種感受，印入了他的腦子里。

    宿聿：“墨獸?！?/br>
    墨獸突然被點名，有種照管不利的心虛感：“我都說了你小子身體還沒好全就別亂來！你看看這幾天你弄了多少個陣法，這哪來能怪我，沒昏過去那都是萬幸了，身體酸點麻點怎么了。這要怪也得怪不見神明，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正在清理黃粱夢里各種臟東西的不見神明茫然片刻，下一瞬立刻反應(yīng)過來：“干我什么事，我小胳膊小腿怎么扶他，這活說干也得你干！我一邊要壓天魔陣，一邊要放黃粱夢，一邊還得盯著那個惡心玩意?！?/br>
    “他坐那么久！正常人都麻，怎么能怪我！”

    一陣靈一異獸頓時就吵起來。

    本想問點那個黑衣人魂靈情況，聽到它們吵架，宿聿果斷地忽略了萬惡淵里的聲音：“……”

    聲音一安靜，四周就好像靜默了下來，遠處修士的說話聲也少了。

    顧七沒有說話，平穩(wěn)中有掠過，似乎是御劍而行。

    風(fēng)迎面吹來的剎那，宿聿莫名有種在山階上的感覺，山風(fēng)徐徐吹來，有人背著他慢慢地往前走，走到更高處的山巔，耳邊的蟲鳴聲，身周是黑夜的涼意。

    “墨獸?！彼揄埠鋈坏?。

    墨獸對在這種突如其來的問話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干什么？”

    宿聿的聲音有點疲憊：“讓不見神明把天魔陣的陣紋背下來?！?/br>
    不見神明愣了一下，什么？背什么？！“等等，我……”

    宿聿卻在交代完這話后閉上了眼睛：“我困了?！?/br>
    墨獸：“？”

    不見神明：“！??！”

    顧七感覺到搭在肩膀的手似乎有一瞬抓緊了，但很快那種感覺就松弛下來。

    這種松弛等到顧七帶著他抵達啟靈城地底的時候，肩上的人已經(jīng)傳來了平緩的呼吸聲，似乎過度疲憊讓他陷入了沉睡，微弱的氣息噴灑在頸側(cè)，冰涼的手與泛冷的身軀，顧七忽然才有種這人身上的體溫是熱的感覺，他剛想出聲喚醒對方，卻在聽到那呼吸聲的時候停住沒有說話。

    垂眼看著少年低頭垂落的白發(fā)。

    發(fā)絲微微垂著，被風(fēng)吹得一晃一晃，身上的人像是沒有重量，會被風(fēng)帶走。

    “你怎么過來了——”江行風(fēng)一愣，見到他背上睡著的人。

    顧七站著許久沒動，靜靜聽著耳邊人的呼吸聲。

    過了半會，他輕輕地把人放下來：“看看他?！?/br>
    “人沒什么問題，會昏睡過去是因為太疲憊?！苯酗L(fēng)拉過他的手把脈，查探到這人體內(nèi)幾乎萬年不變的脈象，陰邪入體已經(jīng)是小事了，上次在地宮中有損的經(jīng)脈似乎沒有好轉(zhuǎn)，但好消息就是也沒變壞，簡單給宿聿查了傷口：“傷口沒繼續(xù)裂開，應(yīng)該是穩(wěn)定下來了……不過他這經(jīng)脈確實有點奇怪?！?/br>
    江行風(fēng)拿不準(zhǔn)的地方就在這，沒有加深也沒加重，好似正常的傷病在他身上沒有過度明顯的表現(xiàn)。

    少年眼角似乎有點青黑，臉上滿是倦容，額發(fā)濕漉。

    顧七伸手微微一擦，發(fā)現(xiàn)他的眼角有略微的血跡，“江行風(fēng)?！?/br>
    “你放心，不是眼疾的問題?！?/br>
    這人眼睛的事，早在之前地宮的時候，江行風(fēng)就注意過。

    “他的眼睛，修煉靈眼這種洞悉術(shù)應(yīng)當(dāng)不會傷到眼睛，他眼睛的情況更像是自幼就存在的，應(yīng)當(dāng)不是因為什么導(dǎo)致的失明，從這段時間的照料來看，應(yīng)該是天生失明。奇怪的地方在于，我跟幾個師弟都查探過，他的眼睛似乎沒有傷疾，可能跟他的功法有關(guān)系?！?/br>
    沒有傷疾，就說明這人的眼睛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

    可自幼失明這種狀況又說不通，這也是江行風(fēng)這段時間感到疑惑的事之一，看不出原因的眼疾，反復(fù)裂開卻詭異維持平衡的傷口，他這數(shù)百年的醫(yī)術(shù)修為連這點東西都沒研究徹底，那就有可能是這人本身功法的原因。

    顧七是見過他身上的傷口轉(zhuǎn)眼愈合的情況，但是現(xiàn)在他的傷勢沒有愈合了，地宮的傷持續(xù)到現(xiàn)在都沒好：“修煉功法的差異有很大的關(guān)系嗎？”

    平常元嬰期修士，江行風(fēng)全都拿捏了，看不透這人身體上的疾癥，有很大原因是因為他防備過重。

    “這當(dāng)然會有，有人就是利用功法來維持某種平衡，甚至有的邪修以血養(yǎng)魂，沒有明顯的疾癥……只有可能功法或者體質(zhì)的緣故?！苯酗L(fēng)倒了顆藥給宿聿服下，想到這人滿身的通靈血，這能包治百病的通靈血，這小子的體質(zhì)應(yīng)該格外強悍才是，他斂去疑惑，繼續(xù)道：“有些情況確實是醫(yī)術(shù)無法看透的，我還見過奪舍身體導(dǎo)致神魂殘損的，更有人因為神魂過于強大，導(dǎo)致身體異變虛弱的。”

    說到這，他忽然想到什么：“神魂……說到這，這小子的識海很強大?！?/br>
    “江神醫(yī)！” 遠處的喊聲傳來。

    江行風(fēng)顧不得這邊，把手中的藥遞給顧七，匆匆去忙了。

    神魂過于強大……

    江行風(fēng)簡單給宿聿處理完，急忙跑去看其他修士的傷勢，四周留下的只有顧七與宿聿。他微微偏頭看著睡得正香的人，腦海里浮現(xiàn)的卻是黃粱夢中一幕一幕掠過的景況——

    ‘天虛劍門收養(yǎng)的游魂，化魂為人，本就是天生異類?！?/br>
    活尸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宿聿的旁邊，他看了顧七，又呆呆地蹲在了已經(jīng)睡著的宿聿的旁邊。

    似乎想要從顧七的手上把人接過來，卻沒有伸手，好像在等著什么。

    顧七回過神來，腦海中混亂的思緒一掠而過。

    他微微松開手將少年放在了活尸的邊上，忽然發(fā)現(xiàn)被對方拉住了衣角。

    少年握著的手很緊，哪怕在睡夢中，也沒有放松的跡象。

    顧七沉默片刻，稍稍一動割開了什么，同旁邊的活尸道：“你看著他，別讓其他人靠近。”

    活尸：“嗷？”

    顧七沒再多說，起身往地底走去。

    啟靈城地底的魔陣被第一時間控制住，孟開元與玉衡真人聯(lián)手，魔氣在將要泄露出去的時候就已經(jīng)覆蓋住，一點也沒泄露，唯獨出現(xiàn)異樣的是那道被雜糅的魂靈，完全被魔氣所熏染，連玉衡真人都沒辦法驅(qū)散上邊的魔氣，只能采用鎮(zhèn)壓的方式，那些魂靈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恢復(fù)原狀，完全雜糅的狀況與先前天魔陣四散的魂靈不一樣。

    “魔陣差點就成了，但我們還沒從此地的天魔陣中查出端倪?！庇窈庹嫒讼群笏懔撕脦棕?，現(xiàn)在一臉菜色地說道：“不過好事是那些黑衣人急著自戕，這里還遺留很多痕跡未來得及處理，我已聯(lián)系天麓山的修士過來……”

    但是這樣的陣法，竟然能及時被那場黃粱夢壓下，但凡晚一步，那些黑衣修士引爆血蟲就難以控制了。

    “你的夢境被那么多修士看到了，你就不擔(dān)心這嗎？”玉衡問。

    孟開元搖頭，他視線循過遠處齊家坐輪椅的少主，以及不久前一直欲言又止的玄羽莊副莊主，重新掛起他那副和藹的面孔：“看到就看到吧，反正活了一千多年的事，瞞不住。”

    而且他夢里那些事……本該讓更多人知道。

    孟開元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遠處那團霧。

    不見神明的霧暴露過一次，連真身都被人看到，它也就沒有藏的必要。

    站在那里，其他的修士路過都得避著他走，生怕那團霧一不小心碰到自己身上。

    而不見神明正在背陣……

    宿聿睡著前的交代，要它把這該死的天魔陣陣紋背下來，而且這玩意還不是惡念，不能靠吃到嘴里記住，只能當(dāng)著這么多修士的面前死記硬背，期間還要收獲無數(shù)來自散修盟修士，以及那個拿著銅錢的算命頭子的注視。

    “那邊兩個怪人一直在看著我?！辈灰娚衩麝帎艕耪f道。

    墨獸漫不經(jīng)心地回道：“你又不是什么天生麗質(zhì)，看幾眼吃不了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