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開始酗酒，回家回得越來越晚。

    人心是最禁不住揣摩的東西，后來有一天，父親把廠子里一個阿姨帶回來，說要和mama離婚。

    那天，蘭笙木訥地看著mama哭著離家出走，他想拉住mama，哭著喊著不要讓mama走，但是他像被一個沒有影子的鬼按住了一樣，既哭不出聲，又跑不動腿。

    他明明可以知道一切。知道m(xù)ama是給他喂了藿香正氣水還不見他好，就著急上火地抱著他跑去醫(yī)院。

    他明明可以知道，是mama帶他半路回來的時候，遇見了那個好人叔叔，家里沒裝空調(diào)，帶去附近的賓館開個空調(diào)房，能讓孩子舒服點。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出于一個母親的急切，她明明什么都沒做，只因為被別人看見她抱著孩子和一個不是丈夫的人進(jìn)了賓館，于是被殘忍地扣上一頂天大的“出軌”、“不貞”的帽子。

    蘭笙明明可以記得一切，他明明可以有一萬次機(jī)會幫助母親辯解。

    可是他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沒記得。他唯一看見那個叔叔陪同母親出現(xiàn)在賓館里，而他在父親質(zhì)詢的目光下點了頭。

    甚至在街坊流言蜚語的攛掇里，他作為一個孩子，天真又殘忍地問他的mama，事情真的是他們說得那樣嗎？你真的不要我和爸爸了嗎？

    那時候，mama抱著他在懷里崩潰大哭的模樣，已經(jīng)足以讓蘭笙后悔一輩子。

    后來是老家的爺爺?shù)昧酥夭?，爸爸作為獨子只能辭工回去照料。一去就是六個月。

    筒子樓里的人，大多和鄉(xiāng)下的老人也有牽連，父母的“丑事”早就被十里八鄉(xiāng)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有人家女兒愛慕父親相貌的，就讓家里幫忙說親來了。

    回鄉(xiāng)前，爸爸帶回來那個同廠里的女人是為了氣mama，回鄉(xiāng)后，他的耳朵和腦子，時刻回蕩著丑惡的議論，每一分每一秒都提醒著他作為丈夫和父親的尊嚴(yán)正在被踐踏。

    更有甚者，指出蘭笙也許并非他親生，大概就是外邊的野種。

    六個月后祖父病逝。mama帶著蘭笙回去奔喪，一片沉痛的悲哭中，mama被奶奶哭號著趕出家門。

    離了吧。離了吧。

    眾人苦口婆心地勸導(dǎo)著。

    那年夏天的雨下得很大，烏云黑沉沉地壓下來，蘭笙覺得他仿佛又回到了中暑的時候，可這次他怎么也沒暈過去，嘩嘩地掉著眼淚，把爺爺?shù)墓撞乃蜕狭松健?/br>
    關(guān)于離婚的事情，mama從來沒松過口，但是不斷地有人上門來給爸爸介紹新的老婆。

    mama是外地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她進(jìn)廠打工才認(rèn)識的男友，因為恩愛才結(jié)婚的丈夫，現(xiàn)在因為那些流言蜚語，對她已經(jīng)冷了心。

    酗酒、家暴、夜不歸宿。

    她的心也徹底冷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差出乳腺癌的那天，蘭笙猜測那天應(yīng)該是mama去醫(yī)院檢查出來了病癥。

    那年蘭笙九歲，他背著書包回家，路上還憂心忡忡地希望今晚父親不要回來，又想到mama煮的香噴噴的放了蝦米的面條，又對筒子樓里那個擁擠破爛的家，升起一股溫暖的期待。

    可是開門迎接他的不是什么香噴噴的蝦米面，是母親滿面淚痕地開門，見到蘭笙，就蹲下來抱著他嚎啕大哭。

    蘭笙還記得那時候mama嘴里說的什么：“mama對不起我們笙笙，mama對不起你……mama不能好好照顧你……”

    蘭笙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可是無論他怎么安慰，無論他怎么努力地給mama擦掉眼淚，她的臉上總是一片淚水。

    他還記得mama的溫柔的眼睛，布滿血絲又充盈淚水，紅腫著，又痛苦糾結(jié)地皺眉忍耐著，一遍又一遍，好像少看一眼就沒有了似的，一遍遍凝望孩子的臉。

    蘭笙不敢看那雙眼睛，他覺得淚眼是極具傳染性的悲傷癥狀。他以為mama真的要離婚，真的要走，嚇得哇哇大哭，抱著mama哭號著讓他別走。

    “我在學(xué)校好讀書，以后考上好大學(xué)，mama不要走嗚嗚嗚……”

    “好好好，笙笙一定要好好讀書……”

    但是蘭笙的努力不能換來母親的陪伴，十三歲那年，蘭笙小學(xué)畢業(yè)，從學(xué)校門口的書店里買了好多的初一競賽題?；丶业穆飞?，他想著要給mama做一頓香噴噴的蝦米面，最近不知道為什么，mama的精神不是很好。

    蝦米面是他能想到出了草莓蛋糕外，最好吃的東西，他這些天都在纏著mama教自己做，昨天mama才松口教了他，今天出門的時候，他還和mama約定了：“要等我回來煮面吃哦，我一定會煮得很好吃噠！”

    可是等他到筒子樓院子里邊的那口井旁時，看到了圍了好多人，好多的叔叔阿姨爺爺奶奶把院子圍得水泄不通。

    他們扭身一看到蘭笙，立即大喝一聲：“啊呦乖仔你算回來了！你娘哩跳河尋死了啊！”

    蘭笙的笑容僵在臉上，他跌跌撞撞擠開人群，看見院子中央穿著警察制服的人。

    那群人中間，躺著一具蓋著濕淋淋布塊的尸體。

    是尸體嗎……？

    蘭笙不敢相信。更不敢再上前一步。他根本沒有勇氣問任何人，那塊布下邊是什么。

    “你家大人呢？怎么就你一個小孩？”

    “他爸爸在外面嫖賭逍遙不著家哦！”一個中年婦女替蘭笙回答了警察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