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他們兩個出去喝酒，也許是酒精放松了神經(jīng)，伍炙峰沒忍住，提到了孟玲瓏的名字。吧臺旁邊的陳頌沉默了半天，伍炙峰想，壞了，他要翻臉了。卻沒有，陳頌口氣幽幽地說，“我覺得是時候放下了?！?/br>
    “放下好，放下好。我以后不會再提了?！蔽橹朔逍⌒囊硪淼亟釉?，“說實話，這么多年的朋友，看到你現(xiàn)在變得這么好，我真的是由衷地為你高興……”

    陳頌一直慢悠悠地喝著酒，眼睛盯著他，嘴里卻什么也不說。

    他的眼神讓伍炙峰有點發(fā)毛，他趕緊岔開話題，說到了自己的兒子。

    “哎呀，你可是比我強多了。我那個兒子啊，我上輩子一定是欠他的，所以他這輩子來向我討債了。不過是個半大小子，成天出去給我惹事。我一個星期要被老師叫到學(xué)校好幾次?；鼗囟嫉命c頭哈腰給人家賠不是，太沒面子了。我每回都想狠狠地揍這小子一頓，可孩子媽攔著不讓，說我如果要打兒子就得先打她。兒子哭，她也跟著哭，整的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啊……”

    也許是真的覺得伍炙峰說的事情很有意思，陳頌跟著笑了幾聲。伍炙峰見陳頌賞了臉，像是得到鼓勵似的說的更是起勁。

    陳頌忍不住贊嘆，“你看你多好，事業(yè)有成，家庭幸福，人生多圓滿，沒有任何遺憾。來！我敬你！”陳頌舉起杯子。

    兩個人都仰脖，喝盡杯中酒。

    伍炙峰明白，自己之所以會不斷地見陳頌，和他保持聯(lián)系，是因為自己對他還有憐憫，以及收不住的好奇。自己的一生順風(fēng)順?biāo)?，少有挫折，卻也少了刻骨銘心和大起大落的刺激。他知道，這些陳頌都有。他很想知道陳頌的故事，他很想知道當(dāng)年陳頌去了哪里，又是怎么從陳頌變成齊繼武的，創(chuàng)業(yè)開公司的錢是從哪兒來的，又為什么隔了這么久才突然又和自己聯(lián)系。就是這些疑問一步步地勾著他，一次又一次地繼續(xù)和陳頌見面。即使他明白，他們早已走上了不同的路，他們不太可能再成為推心置腹的朋友。他們之間沒有現(xiàn)在，沒有未來，有的，只不過是追憶哀悼的年少時光和一段不能輕易談起的往事。

    讓伍炙峰下定決心不再和陳頌見面的事發(fā)生在那年的春天。陳頌來找他，說請他幫忙用自己的身份證在銀行開一個活期賬戶。伍炙峰問他要這個做什么，他說自己的身份證丟了，已經(jīng)掛失，現(xiàn)在正在補辦，還沒下來。又信不過別人，自己身邊也只有伍炙峰這么一個朋友。所以希望他能幫自己這個忙。至于賬戶，是為了做慈善，自己新關(guān)注了一個基金會，他們一年一度的義賣就要開始了，專門開一個新賬戶方便捐款的時候以個人名義轉(zhuǎn)賬。

    伍炙峰對這個借口半信半疑，可還是招辦了。但他一直挺在意這件事，三個月后，他帶著身份證去銀行里查了一下這個賬戶的明細(xì)，發(fā)現(xiàn)陳頌每個月都會往這個賬戶里打錢，而這些錢也會被人用自動提款機取走，打錢和取錢的日期都是每個月的七號。每次取款都是同一家銀行的提款機，時間都是在下午三點到五點之間。根本不是什么慈善。他交待陳炳弦讓他在下一個月的七號去那家銀行的提款機附近蹲點，只要有人在三點到五點之間取錢，就拍下那個人的照片。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但是他總覺得這背后一定有鬼。

    陳炳弦把拍回來的照片打印出來交給伍炙峰。因為那家銀行所在的街區(qū)很破，atm 機也極其的臟舊，在那個時間段里取錢的總共只有三個人，伍炙峰把有這些人正臉的照片翻來覆去的看，第一個是個老太太，第二個是個高中生模樣的男孩，第三個是一個蓬頭垢面的中年女人。伍炙峰不得要領(lǐng)。這三個人中，不管是哪一個，看起來都不太會和陳頌有任何關(guān)系。而且，如果陳頌要給他們之中的某一個人錢，為什么還要用自己名字的賬戶？他不明白。他想自己得找機會向陳頌問個清楚。

    幾個月后的一個周末，正在家里看電視的伍炙峰看到了電視里播放的一則少女殺人的社會新聞，電視里正在播的畫面是記者去看守所里采訪這個少女殺人犯。伍炙峰跟著唏噓的同時又不由地想起來了當(dāng)年麒城十中的那起案子，電光火石間，他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沒換衣服，他直接開車沖回辦公室，找出那個中年女人的照片仔仔細(xì)細(xì)地觀察，努力使它和自己腦海里多年前的一起五尸命案的少女兇手重合。很多線條都被時光磨去了邊，變得模糊起來，可這雙眼睛里的倔強，頑固，嘴角邊的清高，都終于嚴(yán)絲合縫地重合在了一起。

    伍炙峰被嚇癱在了椅子里，無法作出任何反應(yīng)。手機在一旁不停地響，他也好似聽不見。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真真正正地感到了徹骨的恐懼。陳頌找到了上官琪，還每個月都給她打錢，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想。唯一確定的是，自己是真的不能再和陳頌有任何的瓜葛了。他哆哆嗦嗦地摸出一根煙來，點燃。明天他得去銀行，他得注銷掉那個賬戶。不管將會發(fā)生什么，他都不希望自己被卷進去。

    那天伍炙峰在辦公室里待了很久，直到外面的天都黑了，他才意識到了時間。杜清雯氣急敗壞地沖了進來。一進門，她就對著伍炙峰喊，“找你一天了，你怎么也不接電話？”

    看見伍炙峰失魂落魄的臉，杜清雯過來使勁搖晃著他的肩膀，“你怎么了？你兒子出事了，你快想想辦法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