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高采烈一番之后，才想起最重要的問題還沒問。

    他收斂起笑容，目光變得嚴穆起來，「你.....為什么會來到這里??？我的意思是，你為什么會死？」

    楊婉真怔了怔，眼神掠過一絲悲痛。

    她放下手中的畫布，不急不緩，一字一句清晰回答:「我有腦癌，末期。」

    陳鈞浩凝視著她，目光呆滯，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也許是因為她和他的年齡一樣，又聯(lián)想到自己痛苦的經(jīng)歷，當下只以為她和自己一樣，因為有著糟糕的遭遇，才會想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從未料到居然是因為生病。

    此刻也才瞬間明白過來，那天她突然的感傷，還有一些莫名悲觀的話。

    「對不起?！顾\懇道歉。

    楊婉真笑著搖搖頭，一副早就釋懷的樣子。

    「你這個病，多久了？」

    「三年了?！顾?，「在高中二的某一天突然暈倒，醫(yī)生檢查后發(fā)現(xiàn)是腦癌，之后就退學開始化療。這三年幾乎都靠藥物和樂觀心態(tài)來續(xù)命，熬著熬著，就在一個月前病情突然惡化?！?/br>
    她的聲調(diào)越來越小，語氣也顯然沉痛了幾分，「在被推往急診室的路上，我隱約看見我媽哭得聲淚俱下，不斷求醫(yī)生救我。但是.....怎么可能還有得救？進急診室后，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只依稀聽見心電圖的聲音。再后來，就跟你遭遇的一樣，記憶涌現(xiàn)，再次睜開眼睛，就來到這里了?！?/br>
    陳鈞浩默不作聲，腦海里頓時浮現(xiàn)出一段記憶。在他復健那天，指導員讓他到中央醫(yī)院去領(lǐng)藥，偶然看見一群醫(yī)生推著一張病床，很是焦急，而一旁也傳來婦女沉痛萬分的哭喊聲。

    當時他還對病床上的女孩產(chǎn)生同理心。

    或許這就是緣分吧，那一天，她行將就木，而他也選擇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因此他們的時空重疊，在平行世界里相遇了。

    怪不得，不管什么時候遇見她，都會莫名感覺心安。

    「你說，我們?yōu)槭裁磿┰降竭@個平行時空？」他問。

    楊婉真沉默半秒，轉(zhuǎn)動著手上的水彩筆，「與其說平行時空，我更傾向于這是夢境?！?/br>
    「夢境？」陳鈞浩不解。

    楊婉真停下轉(zhuǎn)筆動作，抬眸望向天空，細細訴說，「記得在很小的時候，我阿么經(jīng)歷了一場回光返照。那時候的她病得很嚴重，在醫(yī)院昏昏沉沉了好幾個月。結(jié)果在某一天，她突然醒來了，而且非常清醒。我永遠忘不了，她在醒來之后跟我說，她剛剛做了一場很長很美的夢。

    那個夢里，她無病無痛。仿佛這場夢境就是為她量身打造的，所有的遺憾，沒來得及做完的事情，來不及見到的人，全都在夢里實現(xiàn)了。她也說，夢里面有個人告訴過她，美夢結(jié)束后，有的人會奇跡般地活下來，而有的卻只能永遠長眠，與世長辭。精神奕奕地說完這段話后，沒過幾個小時，她就去世了。」

    陳鈞浩單手托著下巴，全神貫註聆聽著。

    換做是以前，他只會當成哄騙小孩子的故事來聽。但此刻的他也正在經(jīng)歷幾乎同樣的事情，因此不由得不相信這個超自然現(xiàn)象的言論了。

    「所以你覺得現(xiàn)在的我們就跟當年你阿么一樣，都墜入這場夢境里?」

    「對啊。在這里，我再也不用天天吃藥，每隔幾天就得回醫(yī)院復診。我可以盡情做我想做的事情，去我想去的地方。啊最重要的是.....」楊婉真抓起一小把頭發(fā)，嬉皮笑著，「我不用再當「光頭族」了」。

    陳鈞浩也跟著揚起笑容，是心如刀割的笑容，「你還真樂觀?！?/br>
    從初識到現(xiàn)在，她都一直表現(xiàn)出自己最開心的一面，根本不像是病痛的樣子。

    她攤開雙手，陽光下她的笑容顯得更為燦爛，「反正是最后的時光了，開心會死，傷心也會死，那為什么不要快樂地死去？」

    「干嘛這樣詛咒自己？你怎么知道現(xiàn)在就是最后的時光？你阿么不是說了嗎，有的人夢醒后還是能活下來的?！龟愨x浩情緒突然激動起來。

    「他們能活下是因為還有存活的幾率?！箺钔裾嬲Z氣平淡，「我很清楚自己的身體。雖然現(xiàn)在的我沒有病痛，但還是能感覺得到，我的生命已經(jīng)來到盡頭了?！?/br>
    看著眼前沮喪的陳鈞浩，她反而還安慰起來，「人終會死嘛，換個角度想，老天爺對我還算不錯了，讓我多活三年，臨死前還送我這場美夢，我也該知足了。」

    陳鈞浩依舊默不作聲，面對如此樂觀堅強的她，實在不知該給予什么反應(yīng)。

    「那你呢？你為什么會死？」她問。

    「自殺，在海里?！?/br>
    「為什么？」

    「因為.....」他欲言又止，根本不想回憶那段黑暗的過往。

    楊婉真似乎看穿他的猶豫，也沒逼問他，「沒關(guān)係，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說的秘密?！诡D了頓，又問:「那你覺得，你會活下，還是死掉？」

    「我....」他悠地想起在自殺前曾遇到的一位奇怪老伯，那老伯對他說「只要有活下的毅力，那你就能活著?！?/br>
    當時他以為就只是個無聊的算命神棍，并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現(xiàn)在想想，難道這句話在寓意著什么嗎？

    只要他下定決心活著，那將來回到現(xiàn)實世界里，便能活下來。

    「我也不知道自己會怎么樣，或許只要有活著的想法，那便能活?！顾?。

    死或活，只有他自己才能夠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