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氣焰越來越旺，褚航卻反倒慢慢平靜了下來。他抽了抽嘴角，為自己的剛才緊張而自嘲。

    他的眼皮低低垂著，雙眸淡漠無神，叫人分不清是絕望還是不在意。

    就以這副足夠以假亂真的神情，褚航開了門。

    他的身子懶懶靠在門沿，這樣是最不易顯出假肢的角度。

    “這不是陳總么？找我什么事？“

    樣子閑散，語氣輕浮。這還是他認(rèn)識的那個斯諾克紳士褚航么？

    光是看見他這副樣子，陳廷宇火氣便更盛了幾分，他死死盯著褚航，不像多年未見的好友，倒像是來尋仇的敵人。

    “你這兩年在做什么？”

    “沒什么。開了個酒吧?！?/br>
    “我問的是，你為什么不打臺球了？”終于當(dāng)面問出了這個問題，陳廷宇的態(tài)度嚴(yán)肅強硬。

    褚航頓了頓，表情淡然：“國家隊不要我了?！?/br>
    陳廷宇不耐煩，“我問你為什么！”

    “你都找上門了，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原因了。”

    陳廷宇咬著牙追問：“所以你是承認(rèn)了？”

    “承認(rèn)什么？”

    “你少裝蒜！”陳廷宇就快失去耐性了，“媒體報道的那些新聞，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褚航?jīng)]有說話，只平靜看著面前的人，表示默認(rèn)。

    這無所謂的態(tài)度，終于徹底把陳廷宇激怒了。

    他上前一步，伸手扯住褚航的衣領(lǐng)，手臂的青筋因用力而鼓起來，清晰可見。

    “問你話呢！啞巴了？！敢做不敢承認(rèn)？”

    陳廷宇身量本就高一些，褚航被他猛地向前拽，險些沒站穩(wěn)，緊忙用手抵了下墻，才堪堪僵住身子。

    “沒什么不敢承認(rèn)的?！瘪液秸{(diào)整好姿態(tài)，仰起頭：“我拿過世界第一，覺得足夠了，趁自己還值錢，撈一筆，有什么不好？小陳總不是也不打球，去開公司……”

    褚航的話還沒有說完，就感到左側(cè)臉頰劇烈一震，牙齒猛地磕碰在一起，幾乎震碎！

    從剛才起，他就一直繃著力氣，與陳廷宇對峙著。

    可這一下來得突然，褚航的身子不受控的向右后方向倒，義肢打得很直根本來不及做反應(yīng)！

    緊急時刻，他下意識奮力抓了下門框，身體沒有倒下，但卻狠狠撞在身側(cè)的防盜鐵門上。

    “砰——”

    一聲脆響！

    金屬碰撞——

    ——機械義肢與防盜門猛烈相撞發(fā)出的聲音。

    空氣陡然安靜了下來。

    靜得令人發(fā)慌，仿佛沉重的呼吸聲都是有罪的。

    陳廷宇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褚航。

    智能膝蓋的棱角印在他的家居褲上，形狀清晰可見，褲腿被扯著向上掀起，露出了一小節(jié)金屬材質(zhì)的小腿。

    怒火似乎堆積在胸腔散不開，陳廷宇的胸口劇烈起伏著，每次呼吸都覺得困難。

    手背骨節(jié)一陣刺痛，讓他猛然回過神：“你…你的腿……”

    聲音干澀嘶啞，再多一個字也都說不出來。

    “想問的都問完了吧。”

    慌張在眼中一閃而過，褚航用手背擦了下嘴角的血，抬起頭時，仍是不屑討打的神情：“問完了，也打過了，我不欠你了?！?/br>
    言罷，褚航?jīng)Q然轉(zhuǎn)身關(guān)上了房門。

    陳廷宇愣怔站在原地，良久良久，久到嗓子因呼吸困難而腫脹，久到眼睛發(fā)酸發(fā)澀卻不敢眨一下。

    周遭空氣很安靜，很悶，卻不斷有自己嘶吼的聲音捶打著耳膜。

    他緊緊攥著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他要去質(zhì)問褚航，像剛來時一樣氣勢兇猛。

    「是我的錯覺吧？」

    「那個義肢是我看錯了，對吧？！」

    「問你話呢！你告訴我啊，褚航！」

    第14章

    陳廷宇重新坐回車?yán)?，回想起那聲金屬的碰撞聲，似乎還是不那么真實。

    就像是個錯覺，他聽到的聲音、看到的景象，全部都是錯覺，不可置信。

    陳廷宇不愿去相信。

    他呆坐在駕駛位許久，努力想要理清思緒，卻無論如何都平靜不下來。

    他翻出手機，打通了褚航的舅舅梁峯的電話。

    他帶著些許的沙啞開口：“師傅，褚航……”

    急匆匆撥通電話，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連提到他的名字都感到心底在隱隱作痛。

    他咬咬牙，聲音沉重：“褚航，他……怎么了？”

    梁峯沉默片刻，才開口：“你見到他了？”

    陳廷宇“嗯”了一聲。

    “是那場車禍意外， ”

    梁峯說，聲音中透著無盡的苦澀，“橫梁斷了，刺透膝蓋，救護車到的時候已經(jīng)感染了，不得已就……就截肢了?！?/br>
    蠢蠢欲動的錐子終于扎入了陳廷宇的心臟，疼痛隨著每下心跳迅速蔓擴散蔓延，

    陳廷宇的身子僵直，雙手不自覺抓上方向盤，抵抗著疼痛。

    他的眼眶不自覺地染上紅色，逐漸濕潤。

    電話里除了陳廷宇粗重的呼吸聲，沒有其他聲音。

    梁峯嘆了聲氣，說：“你不要怪阿航，你是他最好的兄弟，他不告訴你，是不想讓你為他難過?！?/br>
    陳廷宇的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樣，他張了張口，卻發(fā)不出聲音。

    最終連句結(jié)束語都沒有說，就掛斷了電話。

    不知道在車上坐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