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是饒了我吧?！倍牌\沒太在意，只是普通地回應(yīng)，“那么這一切也太糟糕了，只會變成一場基因上的災(zāi)難?！?/br>
    但她又多思考了一個進程，一些不知是否存在過的熟悉的舒適感令她感到懷念，于是她又把話多說了一些，“但我還挺喜歡母親與孩子的關(guān)系的?！?/br>
    “怎么說？”

    “我總覺得如果身邊能有一個孩子存在的話，自己的生命就可以被人記住?！倍牌\望著窗外，“我的母親從來沒對我說過自己的事，但如果她說了的話那么我一定會聽。或許我會記錄下來，或者說給別人，那么她的生命就不是白白浪費，會在這世上留下痕跡?！?/br>
    “就像本該滾落床下摔得粉碎，卻又被人接住的玻璃珠？”

    “確實如此。”杜芢淡淡地笑。

    “那么我認為，或許母女這個概念不一定要被血緣束縛，人類是可以自己選擇自己的‘孩子’的。”荀安又不知不覺地談起了那些在現(xiàn)實里根本不符合管理局制定的倫理道德的奇妙想法，但她知道如果是杜芢的話，那么她不會批判，她能夠在她面前安心地展示自己。

    “我總覺得……你可別笑話我啊，我覺得可以反過來思考這個事。如果說孩子能夠記住母親的話，那么記住了自己的人，是不是也能算作是自己的孩子？”荀安說道，“思想上的交流超越血緣，如果能把想法散播于世界之上的話，那么自己就不會孤單！”

    這其實也是她自己的想法，她無法實現(xiàn)的夢。

    “能做到這些的人太少了，遠比生一個孩子要更難，所以大家才更樂意去走那個捷徑吧?！倍牌\揉了揉眼，“不過，我偶爾也會有那種幻想。”

    “什么幻想？”

    “會有沒有家的孩子闖入我那里，如果她也對夢境擴展裝置感到好奇的話，我就可以把一切都教給她，然后……”

    “然后我們那群人那無望的夢想就能被更久地保存下來”，杜芢及時暫停，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然后我會輕松很多，也會開心很多。”她這樣說。

    這話類似于一個訊號，對于荀安而言這是個無法舍棄的鉤。只有能夠讓杜芢想留在現(xiàn)實的事物都是好物，她像看見了有人愿意搭理自己陪自己聊天的孤單主婦，只要握住了這一個可能性就不愿放手。

    “我覺得這種事一定會發(fā)生的?！彼言捳f得堅定，自己都要相信，甚至開始為它補全邏輯的碎塊，“你那地方怎么說呢，像是魔女的小屋，好像本來就在吸引著人類的造訪?！?/br>
    “你要這么說，那我可得考慮搬家了?！倍牌\打趣著鉆回被窩，她因為想要鉆進荀安懷里而把頭都埋進了被子里。荀安怕把她悶著而把杜芢那邊的被子往下拉了一些，然后擁她入懷。

    荀安能感覺對方在無聊地玩弄著自己衣服上的扣子，她說過去在那個魔法世界里人們就常說魔女會有收集扣子的習(xí)慣，你這樣讓自己更符合那個身份了。

    杜芢說如果她是的話那荀安就是第一個沼澤里的受害者，她的名字會被編成歌謠在小鎮(zhèn)間傳頌，她的照片會被印為歌謠集的封面，被頭頂光環(huán)的小孩們拿來調(diào)侃，被持著手杖的魔法師捏造八卦。

    “如果是被女巫收為使魔的八卦的話，那倒也算不上一件壞事?！避靼舱f著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把光頭的故事給拋到了九霄云外。

    她讓貼著被褥的那只手臂靠近自己，以單手抱住杜芢。相擁著入睡時，“人為什么不能少一條胳膊”的這個問題就會無數(shù)次涌上腦海，又像以往任何一個無足掛齒的想法一樣被浪拍回沙灘。

    荀安有時會給自己的入睡預(yù)設(shè)場景，她會想象自己是還剩最后一口氣馬上就要墜入死亡的士兵，想象自己是在森林里支起了一座帳篷的生存專家，也會想象自己是一名船夫，坐在海上一條過于穩(wěn)定的小舟里，海面上灑滿了藍色的閃光鱗。

    人在做自己的時候總是難以放松的，但做別人就還不賴。每次入睡與清醒都是一場輪回，那無止境的身份與生命，讓失去意識也不再成為了一件可怕的事。

    但她現(xiàn)在不會想象自己身處海面，那對杜芢而言太過危險。她所摟著是自己的一部分溫暖而脆弱的柔軟，抱緊了怕讓她融化，放手卻又擔(dān)心她會在某個自己察覺不到的地方擅自消散。

    荀安將太多的價值疊加于她之上，就像是想要把生命也注入于此。她希望現(xiàn)實里的人們可以善待、珍惜杜芢，那就好像也是在珍惜一部分她刻印在她身上的靈魂。

    她一想到這里便極想哭泣，指向分離的不只有母愛，誰能想到天底下竟然還有需要指向分離的愛情？她在現(xiàn)實里是沒見過的。但隨后她又想起了一些過去看過的電影，那些偉大的、神圣的人文藝術(shù)制品啊，至少讓她曾感受過那更多的更戲劇性的可能。她在虛構(gòu)中不覺孤單，于是也就忍住了自己的眼淚。

    她還不能哭出來，不能讓某個有點得寸進尺，直接解開她扣子往懷里鉆的人察覺到她還沒入睡。

    荀安近期決定小心地控制在杜芢心中留下印記的深淺，不讓自己變得太過無可取代，無論在精神上還是身體上，都一樣。

    就像在那個神像世界里，如果你要照顧一只受傷的琉璃燕的話，那你不能把它喂得太飽，不然它最終會賴著不走，再也沒有了回歸機械山林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