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荀安允許，她也想化作那山崖底下最深的一片厚雪，只要能將她拖住。

    但荀安恐怕是不允許的，因為自己已經(jīng)傷她傷得如此之深。

    哪怕是夢里的大哭也無法如小說里描寫的那般唯美，杜芢趴在桌子上，在第三次嘗試用手擦干凈鼻涕失敗后她從椅子上站起，打算去拿點紙巾，如果太邋遢太難看的話，荀安也可能會不再喜歡她。

    在邁出半步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領(lǐng)子好像被人扯住，她帶著那明知不可能的一點激動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是自己的母親。她穿著禮服一臉憤怒地看著自己，“馬上就要上臺領(lǐng)獎了，你還想去哪？”

    畫面被渡上一層泛黃的濾鏡，于是她也不再言語，她乖巧地回到沙發(fā)上等待上臺。身旁其他優(yōu)秀的初中生在小聲地相互討論，嘲笑她坐在那里把半個沙發(fā)都給填滿，那禮服也一點都不適合她，不知道都到這里了，為什么不嘗試著減點肥。

    她看向一旁立在那里的試衣鏡，鏡子里映出的，是一個一輩子都不配被愛的丑陋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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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過去（1）

    在十三歲那年，杜芢知曉了自己其實有著一雙美麗的黑色眼睛，盡管只有一人告知了她這件事。

    那時的《大腦檢測會》還不像現(xiàn)在這般已經(jīng)發(fā)展為了一種備受矚目的電視節(jié)目。那時的人們還在為失業(yè)率而發(fā)愁，沒幾個人關(guān)心人類大腦的極限，也沒幾個人在意幾個素不相識的小孩幾分鐘能算幾道題，反正再怎么算也算不過新出現(xiàn)的ai。

    但即便如此杜芢的母親還是為她報名了這項比賽，只因為得獎的話能給她那還并不豐富的學(xué)生履歷多添幾分，無論對中階考還是高階考都有幫助。而杜芢那天在等候廳里看著最終計分榜上自己的證件照，看著自己和前三名在臉、在氣質(zhì)、在成績上的差距被這樣明晃晃展示出來的時候，她從未如此后悔參與這項競爭。

    “你不用在意這種事，反正在mama眼里，芢芢才是最好的孩子?！蹦赣H在外又展露出了一副通情達理的樣子，杜芢想起了自己的手背上明明還留有昨天因為背書走神而被她抽出的紅印。她在那面大鏡子前為杜芢拉好后背的拉鏈，拉了三次才成功拉上。

    她今天又把自己打扮得很是用力，她穿了件白色的旗袍，畫了濃妝，還去特意做了發(fā)型。她和杜芢站一塊的時候，杜芢看起來就像是被她扶貧出來的灰頭土臉的農(nóng)民。

    不斷有“這是你mama嗎”“你mama對你真好，還來陪你”“我家里人都叫我自己過來鍛煉”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杜芢不覺得他們是真的羨慕自己，如果這是一本小說的話，那他們就是從小獨立，令人心疼的漂亮主角。而她呢？她是丑陋，是臃腫，是巨嬰，是不配也不會被任何原生家庭以外的人愛上的媽寶路人，是稱托她母親美麗與奉獻的廉價工具。

    “我如果沒出生該多好?！蹦莻€聲音不知多少次在她的腦內(nèi)留下烙印，她一想到便紅了眼眶。

    她就那樣一直保持著一副快哭的表情直至上臺前夕。在等待輪到自己的那幾分鐘里她特意卸下眼鏡眨了眨眼，讓已經(jīng)快要兜不住的兩滴眼淚滴落在了地毯上，像是一種隱藏在隱秘角落里的可恥排泄。

    但即便如此，等她真正走上臺的時候她的眼眶就又開始了第二輪的兜淚水任務(wù)，她是一個惹人厭棄的嬰兒或是老者，連排泄都無法自主。

    “有人告訴過你，你的眼睛很美麗嗎？”

    那個陌生的聲音將杜芢拉回臺前，被驚到的她將頭抬起，對上了一張四五十歲的女人的臉。

    她以微笑面對自己，那樣的表情令杜芢受寵若驚，她雖感到恐懼，卻又無法移開視線，因為眼前的這個人令她倍感好奇。她明明是個女人，卻并有沒有在這樣的場合畫上濃妝，她嘴角有痣，穿著隨意，頭發(fā)都有些凌亂，卻并不會遭人小視。因為她的眼神是那般自信，自信到在場所有努力遮瑕的人類在她的眼前都顯得像個小丑，她是那個在生活戰(zhàn)場上無需帶盾的人。

    強大的女人。

    而這樣的一個人，卻在贊美她的眼神。

    “你聽說過特西蘭灘上的黑瑪瑙嗎？”她把獎狀遞給杜芢。

    “沒……沒有?！倍牌\慌張回答。

    “那你可真應(yīng)該去查一下?！迸伺c杜芢握手，特意湊近她的左耳對她小聲輕語，“你知道嗎，孩子，你尋求真理的眼睛可要比它們更加深邃美麗。”

    直到杜芢走下臺，她都還能聽見身后女人喃喃自語似的感慨，“唉，真好看啊，多好看的一個孩子嘛”。她回到候場室內(nèi)坐下，把獎狀放于胸前，她發(fā)現(xiàn)那個獎狀活了過來，她的手掌感受到了獎狀咚、咚的跳動。

    母親總是告訴她好好讀書就行，別學(xu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去注重外貌。大人們羨慕她的成績，同學(xué)們嫉妒她的悟性，無人在意在她那孤獨一人的青春里，她在夢里最想成為的，其實從來都不是成績單上的第一，而是班里無聊同學(xué)選美名單上的第一。

    她就是那么幼稚，就是那么名不副實，她就是想要那種那么低端的認(rèn)可，因為她從來沒有得到過，從來沒有被喜歡過啊。她就是想要，又怎么了呢？

    那天她坐在母親的車?yán)铮粗饷娴姆比A都市夜景，第一次聽明白了車載音響里的幾首抒情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