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梅花 1
大年初一,清晨時分,雪漸小。 因為昨晚晚睡,早上起來已經(jīng)快十點了。 季思桐和元芷揉著眼睛從房間出來,大嬸便連忙笑著把早飯端上來。早上做好給苗苗吃后,她就一直溫在灶上。 “起來啦,快去洗漱來吃早飯?!?/br> 元芷和季思桐對視一眼,默契地同時說出:“大嬸,新年快樂?!?/br> “新年快樂新年快樂!” 苗苗正坐在小板凳上寫字,聞言也抬起頭朝她們露出一個比外面白雪還要干凈的笑容,“季老師,元老師,新年快樂!” 元芷揉亂她的劉海,回道:“小丫頭新年快樂呀!大清早的你在寫什么???” 拿過本子看,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英語單詞,每個字母都寫得方方正正,整整齊齊。 “在寫你留給我們的作業(yè)呀?!?/br> “可我不是只布置寫兩次嗎?” 苗苗靦腆地笑:“多寫才能記住,我怕你們走了,我就忘了?!?/br> 元芷心下一咯噔,這才意識到小丫頭雖然年紀小,但是一些事她還是懂的。 譬如分別。 季思桐折回房間把自己帶在身邊的英語詞典拿出來,放在苗苗趴的小方桌上,“這個送給你,里面有很多單詞,以后經(jīng)常拿出來看看,就不會忘了?!?/br> “真的送我嗎?”苗苗驚訝地反問。 “對呀,送你?!?/br> 詞典很厚,小丫頭雙手吃力地抱起,嘴角翹得高高的,沒了剛剛提到他們要走的傷感模樣,放下詞典,小手在胸膛上落下,“我會的,季老師,我一定會天天看的?!?/br> “好,季老師相信你?!?/br> 小姑娘開心地翻她的書去了,元芷和季思桐去洗漱。 洗手池上依舊放著熱水壺,大嬸第一天釘上去的木板上依舊放著熏味的蘭花,一切和他們剛來時一樣。 時間啊,就是這么猝不及防,開始和結(jié)束之間隔的距離,總是不夠遠。 兩個人默默地拿起水杯刷牙,和之前一樣,沒有動熱水壺里的水。 洗漱過后,蘇遇他們也過來了,大嬸做了幾個菜,一行人直接把晚早飯當成午飯吃。 鄉(xiāng)長進屋的時候,他們剛把菜和碗筷擺上桌。 他興高采烈的,腳步走得風(fēng)生水起,進屋后還沒來得及坐下,便對眾人宣布:“后山那邊的梅花開了,昨晚上開的,一大片全開了,幾位老師醫(yī)生可以過去看看,這可是我們梅鄉(xiāng)一大景色啊?!?/br> 新鮮勁冒出來,一行人都躍躍欲試,大嬸招手讓他們坐下,“總得吃完再去吧,梅花等著你們呢!” 吃完收拾好出門已經(jīng)是一個多小時后了,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門,季思桐走在最前,戴著元芷的針織帽,興奮的不行。 她已經(jīng)期待好久了,之前還擔(dān)心走之前看不到,所幸還是趕上了。 “這么高興?” 蘇遇走在她旁邊,顧著她的手,昨天才剛拆完線,他怕她一個高興給忘了,把傷口給整裂開。 “高興啊,等了好久,還擔(dān)心我們離開之前看不到呢。” 蘇遇彎起嘴角,“剛好,趕上了?!?/br> 季思桐笑著,像孩子一般,充滿稚氣。 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一樣速度的步伐,蘇遇和她并肩走著。 后山離這邊的距離,不遠也不近,路上邊說著話,沒走多久就到了。 a市和z市不是沒有梅花,一些景點也種植了梅花供游客觀賞,但終究是靠人工養(yǎng)殖,少了些大自然的韻味。 而梅鄉(xiāng)的梅花,在野生寒冬之際綻放,帶著三分野性,三分柔美,四分堅韌,于冰天雪地之間,盛開的燦爛,壯觀。 后山一大片山,全是梅花,一眼望去,雪白與青靄之間夾著粉紅,艷麗盛開在素凈之中,不顯突兀,卻是另一番雅致。昨晚的雪下得并不大,所以也沒有厚重的雪壓在枝頭,壓彎了花朵。 鄉(xiāng)親們四處走動,深深淺淺的腳步落在雪中,邊欣賞邊夸贊道:“今年的梅花雖然開得晚,但是要比往年漂亮許多。” 往年是什么樣的,季思桐不知道,她只知道,眼前這一片美景,已經(jīng)深深烙在她腦里了,多年后回想起來,她依舊記得,那個因大雪回不去的春節(jié),缺了和家人的團聚,她卻收獲了另一份美麗與溫暖。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蹦切┎铧c被她遺忘在記憶深處的東西,此情此景,也忍不住蹦出來湊個熱鬧。 蘇遇一直跟在她身后,聽到她念出這句,便接著說下去:“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br> 季思桐看了他一眼,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竹影和詩瘦,梅花入夢香?!?/br> 蘇遇接下去:“可憐今夜月,不肯下西廂?!?/br>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br> “香臉半開嬌旖旎。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br> ...... 聊天于是變成斗詩。 蘇遇接完她說的最后一句后,季思桐絞盡腦汁也找不出還有啥是寫梅花,頓時泄氣,鼓起腮幫子有些惱的看著他。 蘇遇被逗笑,解釋道:“你知道,我記性挺好的?!?/br> 這個解釋在季思桐聽來,怎么像是炫耀呢? 開了“耳界”的何皓一臉惡寒地看著他們,“你們兩個可就放過我吧,賞梅就賞梅嘛,文人對詩啊這是?!?/br> 季思桐被氣樂,和蘇遇對視一眼,挑眉笑了。 賞了一會,鄉(xiāng)民們也漸漸散去,畢竟是年年都可以見到的景象,他們并沒有表現(xiàn)得像季思桐那樣吃驚和歡喜。 天寒地凍的,又靠近山,雪雖小了,山風(fēng)還是冷得刺骨,何皓看了一會也嚷著要回去,還攛掇元芷一起,說他帶了紙牌放在大嬸家,回去一起打uon。 元芷本來就看夠了,這會被他這么一說也想回去了,比起這里,大嬸家還是暖和的,更何況還有uno! 然而季思桐還不想回,難得看到開得這么嫵媚的梅花,她還想多看會,所以不管元芷怎么威逼利誘,她就站著不動。 “你們先回去吧,我和思桐再看會,晚點回去?!?/br> 似乎明白點什么的何皓雙手贊同,“對對對,蘇醫(yī)生在這,我們先回去?!?/br> 被何皓扯了下衣角的元芷也反應(yīng)過來,眼睛突然像貓見了耗子一樣發(fā)亮,“行行行,那我們先走,不打擾...” 你們兩個字還沒說出來,人就被何皓拖走了。 轉(zhuǎn)眼間,偌大的后山就剩下季思桐和蘇遇兩個人,風(fēng)雪聲和他們的呼吸聲,夾雜纏繞。 蘇遇指了指那邊的一塊石頭,對季思桐說:“過去那邊坐?” “嗯,走吧?!?/br> 石頭上落了層雪,蘇遇把雪掃干凈才讓人坐下,“冷嗎?” “還好,不是很冷?!?/br> 之前洗的衣服已經(jīng)干了,一件件都套上去了,還貼了暖寶寶,全身都熱乎乎的,就是右手有點冷,因為手臂還不能彎曲,不能隨時隨地收進口袋里。 干坐了會,蘇遇突然問:“想不想堆雪人?” “???堆雪人?” “對啊。” 季思桐下意識抬起右手,舉到他面前,“我這樣怎么堆???” 蘇遇看到突然橫過來的手,嚇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后蹙著眉輕斥:“說了要小心手,怎么不聽呢?” 蘇遇有些無奈,手還傷著,怎么這么不上心呢。 季思桐后之后覺“嘶”了一下,默默收回去,“已經(jīng)一周了,不怎么疼了。” 擔(dān)心過度,語氣有些急,蘇遇緩了緩口氣:“是擔(dān)心傷口愈合慢?!?/br> “沒事啊,有蘇醫(yī)生在,我不怕?!?/br> 還有幾分著急的情緒就被她這么一句話給驅(qū)散了。 “哎,不是說堆雪人嗎,我這樣,怎么堆啊?” “我堆?!?/br> 說完他便起身,把外套脫下來,蓋在季思桐腿上。 “我不冷?!奔舅纪┯米笫謸趿艘幌隆?/br> “待會出汗熱了,你幫我拿著?!?/br> “哦,好吧?!?/br> 蘇遇找了一塊積雪比較多的地,把雪都拱到一處去,拱成小山似的一堆,他便開始捧起雪團小球,差不多成型了,他把小雪球放在地上,開始往上面加雪,一邊加一邊滾著雪球。滾了幾分鐘,底下大的雪球已經(jīng)差不多了,蘇遇將它固定住,然后抬起頭看向季思桐,自豪般地朝她笑。 季思桐十分配合地舉起大拇指,得到她表揚似的笑容,蘇遇才重新低下頭,重復(fù)剛剛的動作,滾起另一個雪球。 季思桐嘴角始終噙著笑,目光緊緊追隨那個在雪地里給她堆雪人的男人。 她裹緊蘇遇的衣服,慢慢曲起腿,將下巴擱在膝蓋上,衣服上一股清冽的薄荷香竄入她鼻間,她忍不住將臉往衣服里埋了幾分,讓那股薄荷清香完全充斥著她。 這個味道,她并不陌生,早在他們剛認識那會,在蕪湖的船上,她顛簸過后他扶住她的瞬間,那股薄荷香就竄進她鼻子里。 而現(xiàn)在,似乎竄進她心里了。 季思桐沒經(jīng)歷過情事,但是少女時期也和江藝看了不少言情小說,稚氣未脫的時候也曾幻想過今后陪著自己的另一半會是什么樣子的。后來,江藝先一步找到那個人,而那段感情有美好的開始,卻沒有美好的結(jié)局,匆匆兩年后,不得善終。 而她,二十多年來卻沒有嘗試過一段感情。 江藝曾問過她,為什么,因為喬陽? 答案是,不是。 后來她也解釋過,喬陽于她而言,只是哥哥般的存在,是她敬重的人。 那為什么不找個人談場戀愛? 季思桐的回答是,時候未到。 是的,時候未到。這些年,追她的人其實不少,可在這不少人里,她卻找不到一個讓她覺得時候到了的人。 每次有人向她表明心跡,季思桐都會在心里默默問自己一句,是他嗎? 然而每次自己給出的答案,都是不是。 蘇遇,想到這個名字,季思桐的嘴角又上揚了幾個弧度,就如她和夏教授的夫人說的,他們相識,是她生命里的一個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