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18-1 吃完早飯,天色才算大亮了。 林母照例要去看看山腰上的幾畝田,就在柑橘林后邊,是當年離家以后她自己開墾的野林子,主要按季種些蔬菜還有玉米。 寶寶坐在田間小路上,觀察奶奶怎么照顧那些夏苗。 林之樺帶上扁擔水桶直接沿另一條岔路進山,秦木想了想,看寶寶自己專心在玩兒,便幾步跟上林之樺。 “不是有蓄水池嗎?為什么還要自己挑?” “媽習慣喝挑來的山泉水,覺得干凈,蓄水池的水一般只做洗用。” “哦,我明白了。” 深山里氣候比較潮濕,剛進去的時候路邊還多見矮灌木,再往里就盡是些參天古樹了,林子很密,連陽光也照不進來,地面上厚厚一層落葉,踩上去沙沙作響,秦木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感覺有點陰森。 “老師,這里不會有什么野生動物吧?” “松鼠比較多,我小時候野豬也特別常見,有人還碰到過老虎?!?/br> “老虎?!” “不過現(xiàn)在沒有了,連松鼠都極少,”林之樺搖了搖頭,有點惋惜,“以前我家借住過獵人,專打獸皮,我那時候不高興,偷偷放蛇嚇唬他,不過那人老江湖,一點也不怕。” 秦木聽林之樺遺憾的語氣,覺得有點難過,“老師也盡力了,要我的話,說不定連蛇都不敢摸?!?/br> “你怕蛇?” 秦木連忙擺手,“我只見過餐館里面那種蛇,以前工作需要也戴手套抓過,覺得滑不溜秋,挺怪異的那種感覺,倒不是怕?!?/br> “山里的蛇多是小青蛇,也就一尺來長,而且膽子小,一般很難見到?!?/br> “其實這樣也好,免得被人盯上。” 林之樺也點頭表示贊同。 兩人邊說話邊走著,不知不覺就聽到前方漸漸傳來水流的聲音。很快,一帶泉水出現(xiàn)小路盡頭的石崖邊,落入人為砌起的一彎石潭,潭水不深,清澈見底,下方的流泉從石縫中溢出,沿天然的溝渠繼續(xù)往山下去。 “我小時候就是喝它長大的?!?/br> 林之樺拿葫蘆瓢撥了撥潭面的小片葉子,葉子打了個旋兒,隨溢出的水波流下去。秦木正蹲著身子,聽見這話不禁轉頭看向林之樺,只覺他眼神映著清亮的水波,格外溫柔。 “老師對這泉水一定有很深的感情?!?/br> 林之樺聞言微微笑了,一邊用瓢往木桶里裝水,一邊說,“我剛離家上中學那會兒還很不習慣,每次有機會回來都要用大塑料瓶灌上滿滿一瓶水帶到學?!贿^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這里的水一旦帶出去就失去它原本的味道了?!?/br> “是什么味道?” “你嘗嘗?” 林之樺就著山泉形成的小瀑布接了半瓢泉水,密密的葉間漏下幾縷陽光,清粼粼的水波蕩漾著,秦木心癢癢,不由湊上前。林之樺手腕稍傾,水從葫蘆瓢的紋壑流進秦木口中,首先涌入喉間的便是一股特殊的清涼氣息,緊接著淡淡的芳草甜,唇齒留香。 “怎么樣?” 秦木半晌都在回味,聽見林之樺問,他才反應過來,連聲稱贊,“好喝!真是好喝!我有點能體會到老師喜歡它的感覺了!” 林之樺眼里笑意更深,瓢中還有些水,他索性仰起頭一飲而盡。 秦木看見林之樺的動作,臉上不知怎么突然有點燒,趕緊低下頭掩飾。林之樺將兩桶水都裝滿了,架起扁擔準備沿原路返回。 “老師,我來挑。” 秦木小聲說,拉著林之樺不讓他走。 “沒關系,這又不重?!?/br> “我就要挑!” 秦木強勢道。林之樺不明白秦木怎么回事,聲音一會兒跟蚊子哼哼似的,一會兒又這么震撼耳膜。 “還是一人挑一段吧,這路不好走。” “不行!”秦木索性把扁擔左邊的木桶抱起來,舉高在頭頂往前跑出幾步,“老師不答應讓我挑,我就一直舉著它回去!” 林之樺皺眉,只是挑水而已,他又不是大姑娘,兩個男人在這兒爭來爭去算個什么意思,這樣一想林之樺也干脆隨他去。 于是秦木這一路可算歡歡喜喜了,挑個水跟娶媳婦似的,滿面紅光。 林之樺在旁看著,總覺得秦木的表現(xiàn)有點不對勁,可是到底哪里不對勁,他卻又說不上來。 18-2 山林里氣候適宜,今夏也算風調雨順,作物長勢不錯。林母檢查一下田里苗情,除過草,便收拾工具帶寶寶回去了。到家時秦木已經(jīng)在往廚房水缸里倒水,林之樺站旁邊搭手。 林母見事情差不多都弄完了,便搬把椅子坐在大門口。寶寶覺得小手臂有點癢,低下頭一看,原來被叮了三個蚊子包,大小各不一樣。 寶寶瞅著思考一會兒,說,“這是蚊子爸爸咬的~這是蚊子mama咬的~這是蚊子寶寶咬的?!?/br> 林之樺正好路過堂屋,聽見這話不禁莞爾,“媽,清涼油放在哪?” 林母揚了揚手里的小盒子,“早備好了,這小東西招蚊子,我昨兒就擱身上了。” 給寶寶把手臂上還有腿上都抹了抹,林母便從門檻旁的小籃子里拿出毛線和織衣針,準備打毛衣。 “奶奶~這是要做什么呀?” “給小函織新衣衣啊?!?/br> “真的?謝謝奶奶~” 寶寶甜甜答一聲,坐在林母腿邊玩線球,突然,他發(fā)現(xiàn)籃子里有一只織好的袖管兒,頓時眼睛一亮,學著林母的樣子拿起來。 “我?guī)湍棠炭梸” 寶寶說。林母正在編一組復雜的花樣,也沒注意他。寶寶很認真地用織衣針戳戳那個袖管兒,又勾一勾。 林之樺手里拿著竹箕和大瓷杯正從屋里出來,看見寶寶這樣頓時嚇了一跳。 “小函別動!” “咦?” 寶寶乖乖停住動作,林之樺趕緊把他手里的織衣針拿到一邊,“爸爸有沒有跟你說過不能動這種尖東西?” “唔……”寶寶才想起來,小小愧疚,“我錯了~把拔~” 林母這會兒也編完了花樣,看見心愛的小孫子一臉犯錯的模樣,趕緊拉過來護在懷里,“怎么了怎么了?誰欺負你了?” “媽,小函剛剛在玩竹簽?!?/br> “什么?” “我想幫奶奶織衣衣~” 寶寶嫩嫩說。林母一聽覺得疑惑,“什么衣衣?我不正織著呢嗎?” 寶寶小手指向籃子里,“這個?!?/br> 林之樺只看見一團亂七八糟的毛線,哪有衣衣的影子?而林母先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手一拍膝蓋,又是可氣又是好笑。 “我的小祖宗喲~你這是在幫我織還是在幫我拆呢?” “是織的~” 寶寶答得脆生生,對自己很有信心。林之樺再將那團毛線拎起來轉著看了一圈兒,也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了。 “小函……”林之樺搖頭,寶寶那自豪的小模樣讓人不忍心責怪,畢竟他的出發(fā)點是好的,“跟奶奶道個歉,以后做事要先跟大人說一聲,知道嗎?” 寶寶不明白自己錯在哪里,“可是把拔,為什么要道歉呢?我跟奶奶說過的~” 林母舍不得孫子受委屈,拉了拉林之樺,“他是說過的,我沒注意,而且一個袖子嘛,簡單得很,我悠著悠著就打完了。” 正好這時候秦木也從屋里出來,他換了一身短袖短褲。 “老師,我準備好了……咦?怎么了?不是說要去河里嗎?” “哇!把拔,要去河里?我也要去~捉小魚和螃蟹~” 寶寶興奮地撲到秦木面前。秦木長臂一撈將寶寶倒掛在肩膀上,回頭對林之樺笑,“老師,還愣著干什么?” 林母也說,“快去吧小樺,今兒天氣好可以多玩一陣子。” 林之樺點了點頭,拿上竹箕和瓷杯,對林母說,“等等太陽大了您就到屋里歇著吧,看看電視,離秋冬還早,不用急著打完?!?/br> 林母答應了,又想起什么,說,“帶上頂帽子,小函用得著。” “嗯?!?/br> 林之樺又到堂屋去了趟,然后才出門去追前面的一大一小。林母抖了抖織到一半的毛衣,將籃子里的毛線球拿出來比一下,估摸剩余的毛線量。 “再給小樺織條圍巾吧……” 18-3 林之樺小心掰開河岸淺灘邊的一塊石頭,寶寶眼明手快看見一條黑斑的小黃魚從陰影下迅速竄出,躲進相鄰的另一塊石頭底下。 “這里~這里~” “噓……小心嚇跑了?!?/br> 林之樺提醒道,寶寶捂著嘴屏息凝神,大眼睛直盯著那塊石頭,生怕一不留神小黃魚就溜走。林之樺將梯形竹箕的箕口朝向河岸,一手把周圍大些的石頭挪到一邊,另一手覆在藏有小黃魚的那個石塊后面,跟竹箕形成包圍。 準備就緒之后,林之樺便緩慢地將石塊朝向河心方向一點點掀起,瞬間,一個小黑影竄進了竹箕里,林之樺趕緊單臂一撈,河水從竹箕縫隙漏出來,小黃魚在上面彈跳幾下,怎奈身小箕大,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林之樺走上岸,寶寶圍著他打轉,見林之樺將小黃魚引到盛水的大瓷杯里,趕緊湊過去蹲在旁邊看。小黃魚只有寶寶中指頭長,現(xiàn)在靜靜地在水里一動不動。 “把拔~我可以摸摸它嗎?” “可以,但是不能太用力,不然它會不舒服?!?/br> “嗯~我輕輕的~” 寶寶小手剛伸進瓷杯里,小黃魚就哧溜一下迅速轉了個圈兒,寶寶有點嚇到,趕緊縮回來,不一會兒小黃魚安靜了,寶寶又嘗試著伸進去。 林之樺在旁看寶寶玩得專注,準備將竹箕擱到一邊陪他坐會兒。不遠處,秦木正在河灘邊翻石頭,大腳踩在水里嘩啦呼啦響,一路濺起水花,連短褲褲腿也濕了。 這樣能抓到魚? 林之樺見秦木在太陽底下辛苦徒勞,有點看不過去,將竹箕扔給他,“試試這個吧,魚太小最好別徒手捉。” “我沒捉魚,”秦木擺擺手,對林之樺咧嘴一笑,“我在找螃蟹呢!”正說著,一塊石頭底下就發(fā)現(xiàn)了一只螃蟹,背甲有半個手掌心大。 “哇!老師真是我的幸運星!剛剛半天都沒見著一個的!” 秦木歡呼,伸手就抓過去,因為他動作太快,林之樺都沒來得及阻止,秦木剛摸到螃蟹殼,就覺手指尖突如其來一陣刺痛。 “嘶……” 秦木倒抽了口氣,下意識揚手一擺,螃蟹被遠遠甩進小河中央,發(fā)出咚的一聲響。 “這家伙竟然夾我?” 秦木一邊跺腳一邊直甩手,林之樺拉過他手臂一看,大拇指指腹有點發(fā)紅,倒是沒腫起來,“你那是方法不正確?!?/br> 林之樺說著走到河邊,循經(jīng)驗看準一塊扁形石,翻開一瞧果然有只螃蟹,殼呈亮黑色,比先前那只還大上一倍。藏身處被發(fā)現(xiàn),大螃蟹只是橫挪了兩步,凸出眼睛上下左右各掃了掃,兩只大鉗子橫在身前,顯得有恃無恐。 “老師,你要捉這個?還是我來吧!” 秦木有點擔心,林之樺一手攔住他,另一手拇指由上方按住螃蟹背殼,食指從腹下捏住,螃蟹呆呆笨笨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夾出了水面,兩只鉗子憑空揮舞,卻混不著力。 “看,這樣就行了,很簡單。” 林之樺說。 秦木大為驚奇,正要學著樣子將螃蟹接過手來看看,不料林之樺卻蹲下身,將螃蟹重新放回水里。 “這是個母螃蟹,肚子里懷著小螃蟹呢?!?/br> 秦木恍然大悟。 林之樺退后幾步,在河灘上找了一塊平坦的大石頭坐下。寶寶不知什么時候把竹箕抱走,自己在小河邊依樣畫葫蘆,不過因為反應不夠快,總是讓魚從箕縫里溜走,而且水花反彈回來,寶寶都躲不及。 “老師,看這里!” 林之樺剛一回頭,秦木站在河邊捧水就朝他揮過來,林之樺猝不及防頓時被濺了滿身。 想打水仗,某人在自討苦吃吧? 林之樺雖然脾性溫和,但也不是軟柿子,更加不可能白白受欺不還手,當下便站起身,邊躲邊朝水邊跑,反正衣服也濕了,干脆就放開玩兒,甚至連草帽都被用來舀水潑水,跟瘋孩子似的。 “老師犯規(guī)!不能用工具!” “誰說的?” “我也有工具~” 寶寶舉著竹箕一路逐波踏浪而來,秦木腹背受敵徒手應戰(zhàn)好不辛苦,這一仗打得真是昏天黑地,三人沒過一會兒就都成了正宗的落湯雞。 “真爽??!” 秦木癱在石頭上,剛才玩得太歡,他現(xiàn)在連根手指頭也不想動,只想懶洋洋曬一輪太陽,林之樺擔心寶寶著涼,就先帶他回去,奶奶幫著洗澡換衣服,林之樺又折返來找秦木。 “休息夠了嗎?” “早呢~” 秦木慢悠悠說著,伸手拍了拍身邊的空位。大石頭被陽光照得暖烘烘的,秦木脫了t恤平躺在上面,大咧咧張著四肢,像在耍流氓。 不過林之樺目不斜視,一臉坦蕩就坐到旁邊,這讓秦木有點挫敗,不由抬起頭審視了一下自己據(jù)說是很健美的胸肌。 “唉……” 秦木嘆氣。 “怎么了?” “呃,想到明天要回去,就不想動,我已經(jīng)喜歡上這地方了!” 林之樺聽見秦木這么說,心里也涌上一股難舍。河里三五只白毛鴨子從下游逆水而上,路過兩人旁邊的時候嘎嘎叫兩聲,然后繼續(xù)前行,游動時翹起的尾巴左右搖擺,姿態(tài)怡然自得。 “其實我很早就想,等以后老了一定要回家鄉(xiāng)來住,養(yǎng)點花種點菜喂點家禽,不用cao心什么,就這樣過去,未嘗也不是一種享受。” 林之樺說著,唇畔微微綻出笑容,“是不是挺奢侈的愿望?” 秦木偏頭看他,“老師覺得很難實現(xiàn)?” “有點……” 林之樺也躺下來,正好可以仰頭看見天空,蔚藍的天空有大朵大朵的白云在飄,太陽正好藏在一片云后面,所以陽光不算刺眼。 稍許的沉默過后,秦木突然問,“老師,你現(xiàn)在還想要結婚嗎?” “也許吧?!?/br> “那有沒有可能……純粹為愛情結婚呢?” 林之樺猶豫了一下,說,“我不知道?!?/br> 婚姻對他而言,其實是可有可無的,他只希望為寶寶找一個人,那個人與保姆的不同點也只在于――她可以長久的照顧寶寶,跟寶寶之間形成親情,這樣對寶寶的成長才是有利的。 而愛情…… 那是世間最復雜的東西,甚至會令人喪失理智,他不懂,也早已經(jīng)不想再碰。 林之樺閉上眼。 秦木轉頭看向他,“老師,將來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和我,我們兩個都沒碰到自己想要的愛情,你也找不到合適的結婚人選,那我們就維持現(xiàn)在這樣,一起陪著小函長大,等他成家立業(yè),我們也仍舊住在一起,就住在這個地方,相伴到老,也不寂寞,你說好不好?” 林之樺有些驚訝,睜開眼正跟秦木的視線對上,那專注認真的眼神,仿佛蘊含著震撼人心的魔力,林之樺竟不禁有些失神。 相伴到老…… 這是個多么誘人的詞匯,林之樺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不排斥,而且還在心底里隱隱生了期待與感動。似乎經(jīng)歷這許多的歲月,就是為了找尋這樣一句話,這樣一句很貼心、很溫暖的話,像親人之間的問候,不經(jīng)意,卻深摯而動人。 “好。” 林之樺說。 好,如果假設能夠成真,那我們就相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