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黎明前的街道，空曠的大街，天邊灰色的朝陽。

    一點(diǎn)小光落在她臉上。

    那是一株小小的小草精，發(fā)著微微的瑩光爬到她臉邊，輕輕地，柔柔地摸她臉上的傷口。

    她要死了。

    她明明……想看到海清河晏，她想靠自己的學(xué)識讓蕭家村讓阿兄過上好日子，她想為生民立命，她想開萬世太平，她想用女子的身份改變?nèi)缃竦默F(xiàn)況。

    村里的父老鄉(xiāng)親們都說她是文曲星下凡，他們都等著她考上進(jìn)士當(dāng)狀元郎……

    '阿兄，我要讀書，我要當(dāng)好官，我要當(dāng)天上地下第一個(gè)女御史。我要輔助圣上當(dāng)最好的明君。我要娘和嬸嬸們不會(huì)因?yàn)樯艿馨⒚盟赖簟?/br>
    我要jiejie阿妹哥哥弟弟們都可以讀書。

    我還要讓我們少交賦稅！

    我要山里長滿金虎草！

    我要田里長滿稻草，人人都餓不死！

    ……'

    可如今，她來不及了。

    “阿兄……”

    她呢喃著說，這是她最后最后，唯一的遺憾，

    “幫我……回去……看看……他……吧——”

    “對不起……哥哥……”

    蕭於菟瞳孔中最后的光消逝了，只留下蕭誓恍惚的臉。金色的瑩光從她身體里飄浮出來，融入了藥材團(tuán)中。

    蕭誓閉上眼，阿妹乖巧笑著的樣子、踮起腳尖給他擦汗的樣子都浮現(xiàn)在他面前——

    '阿兄，辛苦你啦！'

    慢慢地，和稷山上囂張調(diào)皮的蕭於菟重合在一起：“哥哥，我要下山去玩！”

    多留存了數(shù)十年的尸首一旦解開了時(shí)間的禁忌，

    眨眼之間，一切回到了原本時(shí)間線上的情形

    該腐敗的身體，腐敗成了破爛的rou絮，蕭誓微微一碰，就散落成一地的rou糜和骨架。

    蕭誓像一尊木塑的神像，悲傷從石塊從沙土里翻了上來，洶涌澎湃，巨大無比。

    “啊——！於菟！阿妹！”

    身邊傳來一陣急促虛浮的腳步聲，仉璋跨入陣法，跳了起來。

    “仉璋！”蕭誓目眥欲裂！

    “仉璋！”仉端脫口而出！

    仉璋抓住了空中剛煉出來的金丹，抓著那丸丹藥慢慢往后退去。

    云無渡蹙眉，想要上前制止，但李聞輕聲發(fā)出了制止的聲音，他手里拿著黃金傘，傘尖抵在白玦的命門上。

    云無渡頓住了腳。

    仉璋掀開兜帽，赤紅的眼睛放射出狂喜的癲狂之色。他臉上裹著白布，但是濃黃的液體已經(jīng)滲透了白布，沒被白布裹到的脖子耳后，可以看出翻開的皮rou像油炸魚鱗般。

    他抓著金丹，警惕地后退。

    “仉璋！”蕭誓大吼。

    “我受不了了！”仉璋比他更大聲地咆哮回去，

    “蕭誓！你聞聞我身上的味道！我受不了了！”

    他癲狂地甩著頭發(fā)，因?yàn)闊o法沐浴，所以他的頭發(fā)也沒有清洗，即使仉端很仔細(xì)地照顧他了，可依舊不夠整潔，發(fā)絲粗糙，散發(fā)著難聞的氣息。

    仉端抓著自己的頭發(fā)：“仉璋回來！我不介意，你回來！”

    仉璋無法忍受地對他大吼：“朕是皇帝！朕不能就這么死了！”

    仉端不忍地垂下了眼睛。

    仉璋轉(zhuǎn)頭看向他，聲音虛弱，半是怨恨半是痛快地說：

    “皇兄，你也惡心我的吧……你也嫌棄我了……我不怪你，誰不討厭這樣的人呢，全身流膿，皮rou外翻，只能靠著你而活，惡心，惡臭，懶惰，無用……我忍受不了了！”

    “我死，都不能這么死！”

    就在他說話的時(shí)候，空中一陣凌厲的踏風(fēng)之聲，仉璋只覺得頭頂黑影掠過，勁風(fēng)掃過他的手掌，一剎那間，他手心里的丹藥被人劫掠過去。

    他憤怒異常地環(huán)顧四周。

    “瞧。”

    石破玉出現(xiàn)在林子的另一邊，嘲諷地注視這一切。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皇兄，你看，他就是這樣的人。”

    仉璋大叫起來：“不許你叫他皇兄！”

    燕穆落在石破玉身邊，將搶到的金丹奉給石破玉。

    仉璋看著這一幕，失控大罵：“你這個(gè)賤種！”

    “罵誰賤種呢，仉璋?！笔朴窆创嚼湫Γ聪蛄素攵?，“在場的，誰才是賤種啊？”

    仉端臉色不太好，他低著頭，不想其他人看到他眼底的情緒。

    仉璋慌亂了一瞬間，看向仉端，發(fā)現(xiàn)仉端低著頭不肯見他時(shí)，他忽然冷靜下來。

    曾經(jīng)那個(gè)運(yùn)籌帷幄、冷靜果斷的皇帝再度附身在他身上。

    “皇兄，等我吃下這顆丹藥，我就可以回到過去的樣子了?！?/br>
    他輕聲哀求：“我們就可以回到過去那樣子了，我還是皇帝，你還是我的端王殿下?！?/br>
    李聞適時(shí)地出聲了：“雖然很不愿意打破你們的喜相逢，但我得告訴你們一件事。此藥名為【方生方死】，死人吃了能再生，正如云無渡，活人吃了不死不滅不傷不老，正如我。如何選擇，且看諸位。”

    他笑著在石破玉和仉璋臉上逡巡：“小小容貌，亦不在話下。修仙鍛體，一步飛升?！?/br>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挑撥離間，可所有人都無法獨(dú)善其身。

    唯有關(guān)乎己身的利益，無法不動(dòng)容。

    蕭誓松開蕭阿妹的尸首，站了起來。

    燕穆擺出應(yīng)戰(zhàn)招式，唯有仉璋，臉色發(fā)白，惶恐地回頭注視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