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碗里的粥見了底，黃九郎頓時(shí)喜上眉梢，將碗舔干凈了，又趴到老人粗糙溫厚的手心里，得寸進(jìn)尺問：

    “你看我對你也是有大恩大德的，你們?nèi)碎g不是常說，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也得是以身相許……欸？不對不對，是做牛做馬？管他呢，反正我救了你，你這條命就是我的，我什么時(shí)候不要你了，你才可以死，聽見沒？”

    老人慢慢攥緊手，黃九郎驚了一下，更多的是驚喜：“阿青你壞，我一說報(bào)恩，你就有力氣兇我了?！?/br>
    老人睜大眼，直勾勾看著黃三郎，眼里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漸漸明晰，手勁也漸漸加深。

    黃九郎被攥得有些疼了，心臟似是被緊緊捏住，不得呼吸不得心動，但它沒吭聲，它忽然意識到了這股力量從何而來。

    老人張了張嘴，發(fā)出近二十年來唯一的話語：“我……”

    黃鼠狼的耳朵立刻彈了起來。

    阿青從來不說話，它還以為阿青是啞巴呢！

    “我……”太久沒有說過話，阿青的嗓音沙啞艱澀，但他還是一字一句地說，“……我不信鬼神……不信神佛……漫天神佛皆……不救我……只有你……”

    小黃鼠狼鼓勵(lì)地看著他。

    “你比神仙更是神仙?！崩先丝粗柯恫簧?，但他堅(jiān)決地說道，“我看你，是世間最厲害的神仙。”

    話音一落，老人的手軟軟地散開，雙眼緩緩闔上，黃九郎的心也忽然空散開來，空落落得惶恐極了。

    它想讓他說的話，五十幾年想聽的話終于聽到了。

    可它為什么……不開心？

    它正要上前探他的鼻息，卻前進(jìn)不得，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身子不由自主懸浮起來，它慌忙掙扎，手腳浮現(xiàn)道道金光。

    “我不成仙！我不成仙！”

    它大叫起來，不由自主越升越高，離他也是越發(fā)觸手不及。

    天地變色，烏云滾滾而至，霞光遮蔽，紫電閃雷道道，雷聲隆隆，木山上下狂風(fēng)烈烈，飛云走沙，走獸飛禽惴惴難安，尤有大難臨頭。

    看水鏡的四仙霍然起身，召來一陣妖風(fēng)，云無渡只覺得腳步虛浮，不禁抱緊了白玦。

    眼前景物扭曲，等再一睜眼，眼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山間木屋，胡大娘子一把推開竹門，黃鼠狼化作一身金光閃閃的人形，衣袂紛飛，仙氣十足，遮蔽了神仙的面容。

    云無渡目瞪口呆，他的世界觀受到了嚴(yán)重沖擊——世間存在妖精就算了，為什么還有飛升上神這種奇事。

    但很快，他立刻反應(yīng)過來，他不正是需要【黃皮丹】嗎！

    “替我——”

    金光一道，黃九郎話尚開口，便化作一道白光從門口竄出。

    眨眼之間，扶搖直上九萬里，化作一抹流光。

    胡大娘子嘆了口氣，望進(jìn)屋內(nèi)，床上正躺著悄無聲息的老人，她心中長嘆一聲，暗道果然如此。

    云無渡根本追不上黃九郎飛升的速度，只好眼睜睜看著流光飛向天際。

    就在他無望之時(shí)，視線盡頭一道金光直沖木山返回，速度之快，光芒之絢爛，讓人無法直視。

    就在離山間小屋還有百來米距離時(shí)，金光忽然分成兩路，一路墜入山林，一路飛向眾人。

    胡大娘子拋出水袖，將金光攥在手心。

    她再攤開手，掌心握著一枚金色圓丹，她將金丹拋給云無渡：“九郎給你的金丹，他已經(jīng)死了，這是他送給你的最后禮物?！?/br>
    云無渡急忙收下，攤開手一看，心里思緒萬千，五味雜陳。

    黃九郎如何知道自己需要金丹的？

    不過是萍水相逢，它卻愿意將金丹贈給自己。

    云無渡心里多了分“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的慚愧之情，在情意交際上，他居然還比不過一只黃鼠狼。

    但如今，這個(gè)“講人情”的黃鼠狼已經(jīng)……死了。

    云無渡有些茫然，它不是剛飛升嗎：“你們，不是山仙嗎？也會……死？”

    “這就是代價(jià)?！焙竽镒涌嘈Φ?，

    “木山，通往仙境最后的關(guān)卡。世人以為是世外桃源，我們享有不盡的壽命，掌握一脈山丘。然而，萬事萬物皆有定價(jià)，得到，便要付出?！?/br>
    “這是黃九郎和阿青的道，他們注定了要在磨礪中一遍遍經(jīng)歷生離死別。九郎，飛升是他的命途，而隕落重來是他的選擇?！?/br>
    云無渡心中一揪：“他們接下來會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萬物自然，皆是我。生生死死，明明滅滅，有緣自會相見?！?/br>
    說罷這些話，四仙化回原型，扛起了阿青的尸身，開始著手準(zhǔn)備巡山葬禮。

    臨別之時(shí)，白狐貍精還在苦苦哀求小黑跟他回家，小黑表示“絕對不會跟怪狐貍走的”，白狐貍精哭得很大聲，不知道還以為他是孫子呢。

    小黑執(zhí)意不走，白狐貍精也沒辦法，化回原型，和蛇、刺猬、老鼠一起扛著阿青，滴溜溜轉(zhuǎn)了兩圈，黃煙升起，它們的身影消失了。

    只留下了胡大娘子，她出了木屋，一口仙氣吹過，木屋rou眼可見地坍塌萎縮，土地隆起，把桌椅板凳鍋碗瓢碰全部吞到地下，眨眼之間，原本一段一段竹子砌成的墻體恢復(fù)成青翠的竹子。

    一片瑟瑟竹林，曾經(jīng)留下的人間痕跡分毫不見。

    胡大娘子抬手撫摸著竹子上面的刻痕，云無渡定睛一看，竹干上密密麻麻都是刻痕，她手指下赫然是刀刻出來的名字——黃九郎，宿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