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他沉默凝視著庇符,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 “我從來沒這樣看過你?!彼届o地說,“漳河從不給我看你的畫像。” 庇符皺著眉,轉(zhuǎn)身注視著他:“懷瑾?白瑜?” 這是庇符……長公主第一次叫出她孩子的名字,從出生之前就給他起了名字,到如今,這是她第一次以他之名呼喚他。 白玦漠然看著她,兩人面對面,眉眼五官確實可以看出血緣親近的痕跡。 “很驚訝我在這里嗎?!?/br> 白玦溫和道, “你似乎很詫異我長成這個樣子。我是不是很壞?沒關(guān)系,我知道的,我是漳河的種,從骨子就流淌著惡劣的氣息。即使權(quán)勢地位再尊貴,也改變不了我就是一個垃圾的事實。真對不起啊,庇符長老,從你肚子里爬出來的是只臟老鼠?!?/br> “別說了?!北臃]上了眼睛,咳了兩聲,嘴角溢出了一行血水。 白玦咄咄逼人發(fā)問:“難道不是嗎?如果不是的話,你為什么不要我?” “我生來就有罪。你是不是恨我?當(dāng)初,你本可以拜入稷山修仙,為了凡間帝王子嗣,不得已和漳河成親生下我,懷胎三年,每一天你都壓抑著修為,好不容易生下我,我卻寤生差點要了你的命,當(dāng)日熒惑守星,我一出生就是亡國之君,你回到稷山當(dāng)你的神仙仙子,我卻要當(dāng)遺臭萬年的亡國之主?!?/br> 庇符微微動容:“是你父親……” “是啊,父親……” 說到漳河的時候,白玦眸光閃爍,他望向懸崖,陷入了回憶中, “他奉我為開國新帝,說到底,不過是傀儡,他只是要一個名正言順的踏板,而我——他親愛的兒子,到了適合的時間,就會暴斃身亡,成全他這個好父親?!?/br> “我猜,你是不是要勸我原諒他?” 白玦冷笑一下, “你知道棺材板吃起來是什么味道?你知道指甲整片掀起來后要幾天才能長出來嗎?你知道整年整月住在棺材里是什么感覺嗎?” 他舉起七根手指。 “七年?!?/br> “整整七年?!?/br> “敢問長老,這七年對您來講,是不是彈指一揮間,滄海桑田?” 庇符垂眸,身形在狂風(fēng)夾雪中晃了晃,眉眼間帶著一種憐憫:“此次你前來,你想問什么?” “我想問什么?”白玦似乎覺得這是很荒誕的話。 一個孩子花了幾十年時間才見到母親……他能想問什么呢? 又或者,這位母親有沒有想要問他的呢? 吃沒吃飽? 穿沒穿衣服? 生病了嗎? 現(xiàn)在生活怎么樣? …… 什么都沒有。 白玦突然恍然大悟:“……對!我想問你。你為什么生下我?” 庇符張了張嘴,她還沒出聲,白玦一口氣不斷地往下說: “我以為你有苦衷,我以為你會來找我,我以為你是神仙,我以為你會聽見我的聲音來救我……” “懷瑾……” “可你沒有?!?/br> 白玦憎恨地看著她,太陽xue青筋暴起,他的后槽牙咬到酸痛, “哪吒剔骨削rou還報父母,我自以為不欠你怎么,21年前,我死了一次,14前,我死了一次又一次,活下來的,不再是白瑜了?!?/br> “你想看看我下葬時候的樣子嗎?我始終等待著你,每當(dāng)我走火入魔的時候,我就要一遍一遍地回到那個時候,從小,再長大一次……” 庇符無奈地嘆了口氣:“怎么樣你才能放下?放過自己,也放過蒼生百姓。” 白玦厲聲道:“你眼里放著天下蒼生,但這個蒼生里唯獨沒有我?!?/br> “我憑什么要在乎他們?我受過的苦,他們也要受,我難過,全天下也要難過!我不幸,全天下也要不幸!” “庇符!白智!你以為你多清白無辜,你以為你剛剛殺的龍是誰!” 白玦痛快地大笑起來,一種guntang的血液從他心口朝四肢百骸涌去,胸腔的血似乎都泵空了,骨頭縫里鉆出了絲絲的疼痛。 但他不在乎,只要他看到庇符臉上錯愕的神情,他就覺得很痛快了。 他輕聲下來,溫柔體貼地說:“是漳河啊,是我父親,是你的丈夫。” 庇符怔怔看著白玦,半晌,她開口:“是不是殺了我,你就會結(jié)束這一切?” 白玦粗重的呼吸戛然而止,片刻后,他咬緊了牙關(guān),兇相畢露,惡狠狠吐出一個字: “是。” “那就拿起你的劍。” 庇符平靜道,她放棄壓制體內(nèi)沸騰的靈力,暴動的靈力在她老朽的血管里崩騰,發(fā)出爆裂的細微聲音。 如果可以看見她的身體內(nèi)部,就會發(fā)現(xiàn),無數(shù)朵細小的血花在她血管里爆炸開。 白玦顫抖著手,握著了紅鸞劍的劍柄,“蹭”的一下拔了出來,劍聲清脆,和雪花相擊,發(fā)出泠泠聲響。 庇符帶著他的手,抵在自己命門上,一行鮮血用她口中溢出,她溫柔堅定地帶領(lǐng)著白玦: “今世是我對不住你,讓你這么辛苦了。那么,我們來世再見罷。希望那時,不再有這般諸多恩怨是非了。此后,恩怨兩清?!?/br> “恩怨……兩清?!?/br> “噗嗤——” 和漳河鑿進他眉心的聲音一樣,“噗嗤”一聲,聲音景象陽光冷暖全部模糊,耳邊像是被捅破了耳膜,清晰了一瞬間之后,一切聲息都慢慢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