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善瞳仁驚縮。

    七根腕口粗鐵索悄無聲息爬上鬼身后, 分別鎖住他四肢、脖頸和一對琵琶骨。鬼渾身關節(jié)鮮血淋漓, 仍拖著“啷當”鐵索吃力前進一步，倒是笑了：“我也不大記得那具尸體, 想來位置沒錯?！?/br>
    兩年前，有人進入墓室, 他被誆騙回到自己的rou身中，四肢、脖頸和琵琶骨貫穿沉重鎖鏈。他嘗試移動，每移動分毫就會帶來難以忍受的鉆心疼痛。地宮濕冷, 沉重鐵索生出黃色銹跡，銹爛在他血rou模糊身體里。

    始終沒有人來找他, 鬼后知后覺有一點疼了。

    “跟本宮無關。”

    本宮才不是冷血怪物。

    鬼很快變回原來的模樣，舔了舔上唇，見談善一直沉默突然解釋：“陪葬物上有陰氣, 他們……”罪有應得。

    “對不起。”

    鬼一怔。

    談善血壓幾乎是飆升上去, 他眼前一片模糊，壓著額角用力地喘氣, 迅速：“對不起?！?/br>
    “能變回來，”談善語無倫次，“不，剛剛那樣，你愿意，我能碰……嗎？”

    有什么好碰的。

    鬼感到疑惑。

    但這并不是很難達到的要求，于是鬼靠近了一點。

    下午太陽光線太強烈，照得談善眼花，他手一直在抖，眼睛沒有辦法挪開——非常大面積的創(chuàng)口，人體表面積就那么大，要遍布三十二根長釘。釘與釘之間連接的地方皮rou成片潰爛，流出膿瘡。王世子生前極愛潔，一日要換三套衣物，他下葬時一定冕冠朝服，配飾齊全。

    但爛成這樣，里面大概會長蟲子。

    怎么能這樣。

    他脖頸垂著，手一直懸在半空，距離鬼的腰腹不過毫厘，指尖探出，是個想摸又不敢的動作。角度原因鬼看不見他的表情，焦躁地抵了抵尖牙，彎腰想要湊近時倏忽一僵，緩緩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背。

    溫熱的液體。

    鬼怔住，抬起頭。

    談善咬緊了牙。

    他胸腔里裝了一臺年久失修的鼓風機，瀕臨死亡地”嗬哧“轉動，每轉動一次都能將肺腑里血rou刮下一層。他痛得要死，恨得要命，偏偏不敢表現(xiàn)出一絲一毫，竭力將牙齒血沫咬碎了往肚子里吞：“你的身體……會對你現(xiàn)在有什么……影響嗎？”

    手背上一剎guntang仿佛是錯覺。

    人的喜怒哀樂距離鬼太遠了，鬼身上喪失了屬于人的一部分情感，已經(jīng)不太能第一時間感受到對方傳達的情緒。

    “跟你沒關系?！?/br>
    鬼很快變回來，抬了抬手，濕潤的痕跡順著手掌往下，落在食指上。想了想，回答他上一個問題：“不會?！?/br>
    “也不會消失?！?/br>
    談善環(huán)住他脖頸的手一頓。

    “帝陵兇煞，易養(yǎng)鬼?！?/br>
    鬼脊梁骨抻直了還是痛，骨頭里一陣陣發(fā)冷。那種冷自手指受燒灼起開始發(fā)麻發(fā)癢，仿佛他裸露的白骨上又在長新rou。

    談善半抬頭看他，并不怎么相信。

    “不會消失?！?/br>
    鬼似真似假半哄他，興致又起來，食指撬開他齒關避免他咬傷自己，另一手探進他后腰，單臂將他從酒柜吧臺上抱下來，沙啞聲線中帶著奇異的安撫：“咬。”

    談善含著他食指敷衍地咬了一下，他對鬼的話持懷疑態(tài)度，又問：“和尚說你會消失，有沒有什么——”

    鬼手指抽出來，逗貓似地去蹭他的臉，態(tài)度漫不經(jīng)心：“信他還是信我？”

    談善猶豫了半秒。

    有一秒他被說服了，鬼看起來并不在意這件事，他剛想要再確認，那根食指再次順著他口腔軟rou往里，捅了他個措手不及。

    鬼垂眼面無表情：“談善。”

    “……”這么被抱著不上不下，談善懸在空中的腳趾狠狠蜷了一下，嘆氣：“沒有，信你?！?/br>
    鬼打量他，目光中含著顯而易見的興奮。談善微微吸了口氣，將臉埋進他肩膀，默許：“關窗簾。”

    -

    窗簾顏色深，室內密不透風。電費到賬后暖氣重開，氣溫太高，背脊上都是熱汗。

    鬼得到很多的愛和縱容。

    短暫清醒間談善很想問他什么，但他太累了，一夜奔波又心緒起伏，到此刻懸起的心才完整落回地面。

    鬼將他汗?jié)竦念~發(fā)往后撥，“怎么了？”

    談善盯著他半天，搖了搖頭，說：“生辰快樂，我愛你?！?/br>
    他累得說完就睡，鬼在黑暗中注視他，從眉眼到鼻唇。

    鬼很輕地笑了。

    -

    夢境混亂，談善眼皮沉重。

    他夢到十九歲的徐流深。

    區(qū)別是那時的王世子并沒有遇到他。

    王世子要過生辰。

    姜王宮熱鬧非凡，各國奇珍爭先往宮中抬，半人高的紅珊瑚，巴掌大的綠翡翠，令人眼花繚亂的珠玉寶石、黃銅器具。

    還有天下絕色的美人。

    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她們日夜苦練，琴棋書畫樂器舞技，盼望有朝一日能出現(xiàn)在王宮宴會上，得王世子青睞。

    整個姜王朝對王世子有近乎狂熱的崇拜，人無完人，但世間就是有他徐流深。

    反正談善這么覺得。

    是個人都有性格缺陷，相比之下王世子的脾氣在談善這里頂多算可愛。談善真想不出這人身上有什么缺點，長得好看什么都會，擅長學習，對愛人有求必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