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不在。

    談善湊到鏡子面前看自己的頭，他撥開一小片，用手指小心地碰了一下，又放下來。接著他去廚房給自己煮了一碗面，等水開的間隙他又喊了一聲，吃完又喊一次。

    談善揉了揉眼睛。

    算了。

    路過鏡子談善又看了一眼，里面出現(xiàn)了一層薄薄的影子，淡得如同黑白畫報上的舊影。

    他的頭突然被碰了一下。

    談善剎那僵住了。

    “怎么回事？”

    談善迅速：“沒什么?！?/br>
    鬼冷冷地掀起眼皮。

    談善仰起頭，羽絨服里裹著白皙頸項，輕輕一碰就能折斷的弧度：“真沒什么?！?/br>
    鬼叫他全名：“談善?！?/br>
    談善怕他生氣，迅速：“我之前做過開顱手術……”意識到鬼不明白他又拙舌地解釋，“就是腦袋里長了一個小小的，不應該長的東西，要把它拿出來?！?/br>
    都說到這里了，談善無意識地舔了下唇，認認真真地道歉：“對不起，我可能是忘了什么，但我不是故意的?！?/br>
    鬼眼皮神經質地抖動了一下。

    談善抓了抓頭發(fā)，小心地看了一眼鬼，拉住他衣袖，發(fā)現(xiàn)沒被掙開松了口氣，眼睛又笑起來。

    鬼沒有說話，唇角拉得平直。

    談善就只敢虛虛攥著半截衣袖，他低頭看著自己腳尖，有一點兒泄氣了，又很快振作起來：“對不起，我……”

    話說到一半腦袋忽然被揉了一把，談善一怔，冰冰涼涼的指腹順著額頭往后，將他前額發(fā)悉數(shù)往后撩。

    “沒有讓你道歉。”鬼低聲問，“疼不疼?！?/br>
    第43章

    鬼靠近他, 抱緊他，另一只手護在他背后。像是在問頭疼不疼，又像是在問別的。他靠近了, 胸膛冰涼, 談善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越來越快。他發(fā)怔地抬起頭, 徐流深睫毛安靜地落下來，正在仔細檢查那條凹凸不平的、長長的丑陋的疤。他很認真, 手指摸索著碰，動作小心，一邊摸一邊微微皺起眉。

    疼不疼。

    落地窗透亮, 談善的牙根忽然酸了一下。吃了一整顆爛檸檬的酸, 又苦又酸。那股酸意來得莫名，最開始只是某一顆牙齒, 很快蔓延至牙周，緊接著整個牙幫都酸起來。

    “一點點, 也沒有很多?！?/br>
    癢，談善忍不住也伸手去摸腦袋，小聲說：“但是沒有頭發(fā), 頭發(fā)剃光了……不好看?！?/br>
    鬼無言地看了他一眼。

    他們手指碰到一起，談善冰得一個激靈往回縮, 縮到一半又突然反應過來，勇敢地抓住了那只手。

    “我死之后……”

    談善試探地問：“還發(fā)生了什么嗎？”他想問的是，為什么變成鬼。

    手被抓得很緊, 生怕他離開的力道。

    鬼頓了一頓。

    他在鏡子里見到過現(xiàn)在的自己, 是一個奇怪的“東西”，不太能稱作“人”。

    喜歡一個人和喜歡一個死人顯然有區(qū)別。他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 有慘白的一張臉和尖尖的獠牙，淡紫色的血管幾乎快要從單薄的皮下掙脫出來。常年不見陽光令他身上有發(fā)霉的味道。他是陳舊朝代的一件遺物，埋在地底多年被挖出來。而談善是新的，血液溫熱的，皮rou滑膩的。

    談善手中一空。

    “啪。”

    鬼面無表情抽回了自己的手腕。

    空氣陰冷下去。

    他看上去還在生氣。

    談善不知所措起來，又本能地去碰他：“怎么了?！?/br>
    他身上體溫偏高，意思是對他來說鬼的體溫太低了。冬天，室內溫度本來就低，暖氣還沒起作用。他說話時嘴里會哈出薄薄的白霧，霧氣里薄荷糖的甜味彌漫開，甜里帶著辛辣后勁。

    “沒有發(fā)生什么?！?/br>
    談善搓了搓鼻尖，安靜了一會兒，又問：“真的沒有？”

    鬼說：“沒有?！?/br>
    談善停頓，突然問：“為什么不讓碰?！?/br>
    鬼喉結往下一滾，目光難以控制地落在談善身上。

    他還記得的，眼前這人怕冷，也怕熱。雨夜涼爽，睡著后就會主動往他懷里鉆，臉頰貼著他胳膊，小動物撒嬌一樣無意識地汲取熱量；等天氣熱了不喜歡穿衣服，要把自己脫得干干凈凈才好。他漂亮，也纖細，手長腳長，腰肢柔韌。背脊拱起時像一只美麗的天鵝，或者因擱淺而跳動的白魚。

    他沒什么自己在面對一只鬼的自覺，也不知道鬼意味著什么。烏黑額發(fā)長出些許，天真得可愛。

    鬼強忍暴戾：“不想?！?/br>
    談善花幾秒分辨他話里的意思——

    算了，理解不了。

    “不行，可是我想?！闭勆聘纱嗟鼐芙^，“就碰?！?/br>
    他一邊快速靠近一邊脫羽絨服，脫完往沙發(fā)上甩，從毛衣袖子里掙脫出半只手，還抽空指導：“你快抱我?！?/br>
    鬼警告：“……談善。”

    談善：“在這兒啊?！?/br>
    他一邊說一邊往前，鬼退到墻角，一堵墻對他來說不算什么，眼看他就要穿墻而過，談善猛然一停，盯著他看。

    “我要生氣了，你不說清楚，又抵觸我。”

    談善冷臉道：“你再退一步試試看。”

    鬼忍耐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瞳孔又冒出隱隱的暗紅。他周遭氣息壓不住，陰寒冷意倒灌而出。

    談善霎那抱著胳膊打了個哆嗦，條件反射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