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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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善一路走一路將換來的銅錢扔向沿街乞丐的破碗中,銅錢和瓷碗碰撞出清脆悅耳的聲音。他在每一個乞丐面前彎下腰,掏光了渾身上下最后一分錢。 他來到了魏府門口。 ——丞相府。 “魏氏滿門忠良?!?/br> 談善說。 魏沈正在脫官帽,聞言停下手中動作,看向這個身無一物的青年。 “本官忠于天下百姓?!?/br> 談善:“那再好不過。” “高風亮節(jié)”四字高懸主堂之上,魏沈撣走官帽上灰塵,淡淡:“即便你不來,該做的事本官依然會做?!?/br> “百死不足為懼?” “百死不足為懼。” 談善起身告辭。 緊接著他去了永濟寺。 “寺里有一百七十三名新來不久的僧人?!?/br> 老太太和他一同雙手合十,跪拜佛祖,告訴他:“當年揚州水患,諸多商賈家破人亡。他們或有父母妻兒,或家財萬貫,大水一沖化為烏有。他們約好共同跳江。” 有一個算一個,徐流深救了其中大半。 沒有人知道徐流深為什么非要救他們,他總在難以想象的地方執(zhí)著。 跳下去一個他救一個,死的是多數(shù)活的是少數(shù),但救下來的人沒有一個再往下跳。 岑婆是最后一個。 岑婆說:“你聽見了?!?/br> 讓一個不屬于相同時代的人留下,總要付出什么,例如生命。 跪在蒲團上的人并沒有回答她。 談善在衛(wèi)妃陵前叩首,為她上了三柱香。 她有一個被天下人視之神祇的兒子,只是那對一個母親來說或許不重要。 - 九月,渭平王彈劾王世子射殺太師鰲沖之事,要姜王依律降罪。 此事荒誕,沒有人放在心上。 月中,鰲沖舊部頻頻私聯(lián)蕭重離——他們憤恨至極,怒火焚燒理智。鰲沖當年隨姜王戰(zhàn)場殺敵,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徐流深明明可以伺機營救,而他卻當著天下人的面將之射殺,毫不顧惜尊師性命,令臣子心寒。 姜王壓之。 十月深秋,姜軍勝,班師回朝。 王世子回京當日進宮,面見君父。 “寡人再問一遍。” 十二毓冠冕上金珠熠熠生輝,玉璽、明黃圣旨和詔書攤開。徐琮猙俯身,忽覺自己的幼子已然要高過他。 “你依然想要婚書?” 夕陽從宮殿外灑進來。 徐流深想了想,對他說:“君父,你有沒有什么特別想要的東西?!?/br> “超過王位,超過世間一切?!?/br> 他轉(zhuǎn)身往殿外走,邁過門檻的那一步像是要小跑起來。徐琮猙望著他離開的方向,重重宮墻綠柳之下,他似乎望見多年前那個蹣跚學步的孩子,脫離了太監(jiān)宮女的照看后第一次向他跌跌撞撞地奔來。 他的牙齒還沒有長齊。 天氣好到不詳。 朝服深重地壓在身上,魏沈上半身直立,和文臣一道跪在漢白玉石柱邊,跪成一道巍峨的人墻。 徐流深臉色一瞬間陰沉。 “請殿下留步。” 魏沈?qū)⒐倜比∠?,放在身前。他沒有抬頭,額頭抵在冰涼地磚上:“曲池枯,王朝覆?!?/br> “您做了什么,付出代價至此?!?/br> 曲池是姜王宮內(nèi)一方活水,它只枯涸過兩次,一次在王世子周歲大病時,另一次在不久前。 老巫祝顫顫巍巍地跪出來:“殿下!妖物禍國?。 ?/br> 徐流深:“本宮不想大開殺戒。” 老巫祝幾乎是絕望的。 他跪在堅硬地磚上,用一種悲戚而絕望的眼神望著自己面前的青年。 “殿下……萬事不要強求,你會后悔的?!彼蛔忠痪?,泣血一般重復,“你會后悔的?!?/br> 你和第二個人共享你余下的壽命。 你會后悔的。 徐流深站立在冷風中,無視了所有人。 他甚至沒有彎腰,只是低下身體,極其漠然地說:“巫祝?!?/br> “這十八年,本宮做過很多決定。” “但都不是本宮想要的?!?/br> 沒有人問過他想要什么,從他出生之初,作為這樣一個奇怪的東西存在。他見到許許多多的死人,見到許許多多人的所謂的靈。少年時他還無法分清死人和活人,他還太小了,他不知道死人沒有影子,他只知道很多人長得奇怪——有扭曲的脖子和拉長的舌頭,泡得浮腫的臉,枯草一般的長發(fā)。 奇怪的東西圍在他四周,一千雙手掐住他的脖頸,問他能不能為自己了結心愿。 深宮中的死人未必比活人少,在年幼的徐澗心里,他們都是“人”。 “他們會在夜里吃掉本宮的腳趾頭。” 嘎吱作響的、啃咬嚼碎的聲音。 ——所以本宮睡覺絕不熄滅蠟燭。 巫祝睜大了眼,顫聲道:“殿下……” “本宮現(xiàn)在不想活?!毙炝魃钇届o地說,“也不可以么?” 寂靜淹沒了這座深宮。 “本宮站在這里?!毙炝魃畛閯?,劍尖指地,“你們只有兩個選擇?!?/br> “要么閉嘴,要么死?!?/br> 魏沈依然沒有抬頭,盯著面前的地磚,語氣平直:“殿下這么做,會令本就心寒的臣子更心寒。與西戎一戰(zhàn)令殿下元氣大傷,渭平王若伺機與您爭奪,世子之位未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