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清，他是聰明人，聰明人知道如何擇明主。黎春來，他是我兄長，以我和徐流深的……關(guān)系，”面前人眉眼異樣地軟和下來，顯得他又像一個普通的二十歲少年，“不管有朝一日出現(xiàn)什么事，他永遠站在一個陣營?！?/br>
    “說過了，讓你不要跟他爭。不管他想要什么，都會在他手中。他命里有的東西本該是他的，沒有的東西而他想要……”談善慢慢地笑起來，不覺得這是什么棘手的事，“我來給?！?/br>
    蕭重離心神劇震，他死死盯著對方的眼睛，有一瞬間懷疑自己幻聽。這些字拆開每一個他都聽得懂，合在一起幾乎讓他以為自己明白了什么超出正常人理解范圍的秘密。

    他站在長滿雜草的黃土地上，靴底泥濘糊住耳朵似的，卡頓地往外扔字：“你說、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后半段話戛然而止。

    談善肩膀垮下來，說了一堆顛三倒四不明就里的話，又可惜地自言自語：“那家餛飩是真挺好吃，跟我們學(xué)校有得一拼。我把那粒金珠子給將來要繼承那家小攤的女孩，請她記得一位特別的客人，不要在那碗餛飩里放除了鮮蝦和蔥以外的多余調(diào)料?！?/br>
    “……我接觸的每一個人都有我的道理。”

    遠處是隱沒的山林，腳底是坑洼稀泥和黃土，人踩在上邊不住往下陷。

    蕭重離心跟著一寸寸往下沉。

    他被壓跪在地上。

    四周黑暗，僅剩談善手中那盞燈，陳舊、晦暗，并不明亮，在陰森墳崗中顯得更為幽寂。他舉著燈，矮下身，十分具有求知欲地問：“我講得還不清楚嗎？”

    蕭重離脖子仿佛有千斤重，無意識順著暗紅色光源去看談善的眼睛，他有一雙霧蒙蒙的眼珠，很難透過山霧迷靄一般顏色看清里面隱藏的東西。

    談善提起破燈，心里吐槽這玩意兒找不見路，倒是能照見蕭重離慘白的臉。身后有足以震動大地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卻還是不緊不慢地用腳尖在石頭上碾掉泥土，接著才道：“我在有限時間內(nèi)做的所有事，都有私心，我的私心是一個人，我為他而來?！?/br>
    “我希望他長命百歲，萬世流芳。我鋪一條能力范圍內(nèi)能鋪就的坦途，至于怎么走，他比我更清楚?！?/br>
    “我等的人來了。”

    蕭重離瞳仁狠狠一縮，眼睜睜看著談善一邊自言自語“這盞破燈真的不亮”、“徐流深小心眼”、“這么晚我要生氣了”、“我要真走了”一邊口嫌體正直地轉(zhuǎn)身，心虛地縮著脖子喊：“徐……”

    遠處馬影人影連成一線，為首那人衣衫紺青，高坐馬上。涼風(fēng)卷起他重重奢金衣擺，月色映出他要笑不笑唇角。他了件窄袖的衣衫，袖子上綁了一只輕巧的匕首，長發(fā)高高束起，一手握韁繩一手握馬鞭，眼睫冷漠地一抬：“別叫本宮?！?/br>
    呃。

    談善哽住，大腦飛快轉(zhuǎn)動。過了兩秒當(dāng)機立斷，唉聲嘆氣地抬腳，展示自己沾了泥巴的鞋：“我走了好遠，還摔了跤，好累?！?/br>
    蕭重離：“……”他一時表情復(fù)雜。

    徐流深不為所動，眼珠不受控制一移。

    談善可憐巴巴地舉起手里破了個大洞的燈籠，贏弱火光眼看要滅，但照出他的模樣綽綽有余。他鼓了下牙幫，輕輕叫：“殿下，你真生氣了啊，那你還放我出來?！?/br>
    他狐貍一樣瞇起眼，故意說：“我還以為你很放心我不會跟他走，不會來了?！?/br>
    徐流深面無表情抵牙，一言不發(fā)。

    “你到底抱不抱我?！?/br>
    談善扔了破燈籠騰出手，燈籠“咚”落地，癟成一團紅紙，火也滅了，黑漆漆一片。他在一片黑漆漆中尋徐流深，調(diào)子晃悠悠：“我數(shù)到三?！?/br>
    他剛做了個“三”的口型，被一把從地上攬著腰撈起來，剛坐穩(wěn)聽見世子爺硬氣道：“冷戰(zhàn)。”

    談善訝異地：“你還會冷戰(zhàn)？”

    徐流深唇角下拉：“十句話，本宮不想理你?！?/br>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闭勆菩Σ[瞇地，“好了，冷戰(zhàn)結(jié)束?！?/br>
    徐流深：“……”

    談善雙手捧住他臉一陣揉，使勁在他額頭親了一下，他到人懷里才覺得冷了，舒舒服服地找了位置，閉上眼睛懶洋洋說：“你在這里，我有什么地方可去?！?/br>
    第39章

    前一日早朝。

    關(guān)外急報, 昭山關(guān)戰(zhàn)敗，鰲庭被俘，鰲沖退守十鳩城。

    消息傳到皇宮時整座金鑾殿鴉雀無聲, 大好春光, 陽光明媚, 文臣武將身上厚重朝服系數(shù)汗?jié)瘛?/br>
    姜朝立朝之初君王姓“徐”, 百年過去戰(zhàn)亂起，又結(jié)束在徐琮猙手中。自徐琮猙稱王以來, 他再沒有吃過敗仗。

    此戰(zhàn)一敗，各地藩王將壓不住蠢蠢欲動的心。

    朝野上下文武百官面臨同一個奇恥大辱。

    且不說兒子帶著多出對方數(shù)十倍的兵力跑去打仗，折損兵力過半還把自己塞進了敵國俘虜圈。鰲沖多年老將, 西戎敵將不過堪堪十八——因救兒心切, 鰲沖敗在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將身上，屢戰(zhàn)屢敗。

    底下大臣七嘴八舌說了半天, 無非是“保守”和“激進”兩派噴得口水四濺——前者認為臨陣換將是兵家之大忌，后者認為他媽的人都打上昭山關(guān)了還管什么孫子兵法兒子兵法的, 管他娘的什么兵法，打得了勝仗得才是好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