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今日好像格外平和。 徐流深稍頓了一會兒,說:“本宮讓你不高興了么。” 談善半蹲著,長發(fā)快要從肩頭滑落在地。陽光通透,照出他臉側(cè)一層細(xì)小的絨毛:“怎么這樣問?!?/br> 一朝世子。 他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講話。 本來不應(yīng)該的。 兩兩對視,談善忽然移開視線,泄氣地將五指插-進長發(fā)中。他實在忍不了,心里又軟又澀,軟得一塌糊涂,澀得舌根發(fā)苦。 “我只是不太舒服?!?/br> “什么地方不舒服?!?/br> 徐流深沖他伸手,耐心:“來?!?/br> 談善沒有動,他腳有點發(fā)麻,扶著樹干自己站起來,沒露出什么異樣,人倒是在笑:“來什么?” 空氣濕度不小,很快會有一場春雨。 呼吸裹著沉甸甸的水汽。 徐流深心底升出幽濕疼痛,他從來捱得了疼,此刻卻難以忍受地閉了閉眼,藏在袖中的手指痙攣似地一跳。 花香盈盈入袖。 無言尷尬。 談善清咳兩聲,適時轉(zhuǎn)移話題道:“你忙完了啊?!?/br> “等——” 談善驚了一下。 他被抱起來得突兀,身邊宮女太監(jiān)紛紛垂下頭。 “嗯?!?/br> 徐流深在他頸側(cè)深吸了一口氣,沙啞道:“累?!?/br> 談善別扭地掙了掙,不過他跟徐流深的力氣相比簡直蚍蜉撼樹。 好吧。 抱就抱了。 徐流深指腹在他下頷撫摸,他虎口處有微薄的繭。倒不是痛,就是癢,密密麻麻的癢意。 后邊一堆人,談善不太適應(yīng)地掙扎:“徐……” 徐流深扣著他腰肢的手用力,在他耳畔,用有一點沙啞的嗓音低低:“和親的事,本宮是不是不對?!?/br> 談善一怔,手肘抵在他胸膛,緩慢地眨了眨眼。 可他有什么不對呢。 談善肺腑忽然一陣劇烈抽痛,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不是會要求別人改變的人,也不喜歡讓別人為難。 何況人與人的生活環(huán)境絕不能類比。 少頃,徐流深臉側(cè)被安撫地碰了碰,聽見他再輕不過道:“你做了該做的,殿下。” “我從一個很遠(yuǎn)的地方來?!?/br> 談善接著說:“我不太適應(yīng)而已?!?/br> 宮殿門檻高而突兀。 徐流深霎時頓住,那一瞬間他面部表情幾乎難以維系。每一寸肌rou都僵硬抽動。 “我可以走嗎?!罢勆撇粠魏握埱笠馕兜卣f,“我不喜歡這里,你知道的,殿下。” 徐流深心頭被鈍刀一寸寸地磨,他看著這個人,很久才聽到自己喉嚨中發(fā)出的、徒勞的音節(jié)。 “……好?!彼犚娮约赫f。 - 燭火勾勒美人面。 睡著的世子還是很惹人疼的,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小腹上,姿勢板正。 談善趴在拔步床邊,心想徐流深大概許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眼瞼下都是淡淡的青。睡著以后眉心也蹙著,夢魘重重模樣。 我讓你感到為難了啊。 談善看了一會兒,靜悄悄將身側(cè)燭燈移動到能照到床榻又不至于太亮的地方。又猶豫半晌,小心翼翼地伸手,指尖落在他眉心,很輕地帶了一下。 他沒敢太用力,怕驚醒對方。 守夜的小太監(jiān)正倚靠門檻邊打瞌睡,談善雙手?jǐn)n在袖中,無聲無息地從他身邊走了出去。遠(yuǎn)處繁星掛滿夜空,皓月光輝一瀉千里。 一路上比想象中順利。 談善站在明光殿前,夜風(fēng)森然,吹拂過他游金走銀外衫。他揚起頭,靜默地注視這座封建王朝唯一主人的寢殿。 宮殿巍然矗立,身披無上權(quán)力,主宰天下人性命。 ——鰲沖、遺落民間的九皇子、或者眾多野心勃勃的大臣,其實并不能對徐流深造成一絲一毫的威脅。 從他出現(xiàn)在殿前那一刻,成千上萬冷淬箭矢寒光涌現(xiàn)。 “大膽!竟敢擅闖王上寢殿?!?/br> 談善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嘆了口氣。 “不要這么緊張。” “河下大旱,三日之內(nèi)必有暴雨甘霖。鰲沖心存反意,與西戎通敵,十日內(nèi)起兵攻陷皇城。我有預(yù)知之能,來求見王上?!?/br> 寂靜無比,只剩下風(fēng)吹草動聲音。 徐琮猙:“讓他進來?!?/br> 跪在身前的人年紀(jì)不大,膽子不小。后脊背一對肩胛骨半隱半沒在外衫下,折出數(shù)道墨痕。 姜王手指在棋盤上敲了一下,目光如鷹隼。 “……為了吸引王上注意而已。” 談善下伏,以最標(biāo)準(zhǔn)的叩首,姿態(tài)柔順道:“草民知罪。” 他以匍匐姿勢下拜,神態(tài)卻沒什么恭敬,更要說的話,好奇多于害怕。 徐琮猙沉沉道:“三日之內(nèi)河西大旱未解,寡人要你項上人頭?!?/br> “擅闖明光殿本是死罪?!?/br> 談善隱隱笑了下,他從進殿后第一次抬頭,直視了這位一千年后功過難辨的君王。 燈油粼粼。 姜王見到一雙沉靜的眼睛。 “草民出身市井,偶得妖物相助,迷惑世子,特來請罪?!?/br> 談善:“王上與殿下多年父子,生養(yǎng)之恩,烏鴉反哺,羔羊跪乳。殿下敬您愛您,絕無忤逆之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