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筆記4(出書版) 第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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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大六不知道這人在做什么,忽然兩只帶血的手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那兩只手各抓了一只鞋子,蘸了蘸地上的鮮血,換在了自己的雙腳上。吳大六看得清楚,那兩只手中的右手,末尾二指已斷,只用剩余的三指,依然將鞋子抓得很穩(wěn)。行兇之人將這雙沾染血的鞋子穿上后,一步步地走到窗邊,似乎是在故意留下帶血的鞋印。隨著房中一格格光影又一次移動,光線再一次一明一暗,那雙腳徹底消失在了窗邊…… 此時回想起當(dāng)年的一切,吳大六的心仍不免一陣狂跳,臉色也有些發(fā)白。宋慈推想他入房行竊,目睹行兇,這的確沒有錯,但他不是躲進了衣櫥,而是躲在床底下,躲入衣櫥的則是行兇之人。 “你怎么了?”吳此仁見吳大六整個人愣住了,推了推吳大六的肩膀。 吳大六回過神來,想了想,道:“這姓宋的查起案來,是出了名的一根筋。上次我被他抓入牢獄,若非那姓元的提刑通融,我怕是至今還沒出來。你我偷盜錦繡客舍的事,與這姓宋的爹娘的案子有關(guān),只怕他不查到底,便不會收手?!?/br> 吳此仁見吳大六臉色發(fā)白,道:“你一向膽大如斗,何時見你怕過?姓宋的是推想出你我偷盜,可那又怎樣?他若是貪官污吏,我倒要懼他三分,可他被稱作什么青天好官,這種人查案最講究證據(jù),那還有什么好怕的?十多年過去了,當(dāng)年的事早就沒了證據(jù),只要你我死也不承認,他終歸拿你我沒有法子。你口風(fēng)緊一點,別因為害怕,便把當(dāng)年的事抖摟出去。”話音一轉(zhuǎn),“眼下之急,是把賈福拿走的錢財弄回來。賈福這狗東西,真是會挑時候,剛才姓宋的在場,我怕他抖出昨晚的事,才把錢財分給了他。那老不死的能交出這筆錢財,都是你我出的力,豈能便宜了他賈福?” 前些日子吳大六去青樓吃酒時,偶遇了賈福,見其打賞陪酒的角妓,出手還挺闊,便有意與之結(jié)識。兩人一來二去地喝了幾場花酒,便算相熟了。到了正月十四那晚,賈福在青樓喝得大醉,神色很是愁怨,不住口地唉聲嘆氣。吳大六問賈福為何犯愁,賈福酒后口無遮攔,便向吳大六透露了家底,說自己七八歲時被一個姓賈的老頭收養(yǎng),這賈老頭租住在城北報恩坊,一直不事生產(chǎn),卻總能拿出錢來,他好幾次問過賈老頭哪來的錢,賈老頭卻只是笑笑,從不肯透露究竟。 有一回賈老頭生了重病,似乎怕自己挺不過去,便對賈福交了底,說自己過去在宮里當(dāng)差,得了不少打賞,這些年都靠這筆錢財過活。賈福問這筆錢財在何處,賈老頭只說藏了起來,但具體藏在何處,卻不肯說。賈老頭年紀(jì)已大,收養(yǎng)賈福,無非是想留個名義上的香火,盼著自己年老之時,能有個兒子照顧自己,為自己送終。然而賈福一天天長大,卻學(xué)會了吃喝嫖賭,尤其愛去青樓廝混,一點也不成器,眼看著這個兒子越來越不待見自己,賈老頭這才故意透露自己私藏了一大筆錢財,還說打算將這筆錢財留給賈福,足夠賈?;ㄤN一輩子,但又不說出藏在何處,好讓這個兒子看在這一大筆錢財?shù)姆稚?,能好好地給他送終。 自從得知了這一大筆錢財?shù)拇嬖?,賈福對賈老頭的態(tài)度的確好轉(zhuǎn)了不少,但在其內(nèi)心深處,實則盼著賈老頭快點死,死前看在他用心照顧的分上,能把這筆錢財?shù)南侣涓嬖V他。然而賈老頭不僅挺過了那場重病,還一天天地越活越精神,賈??丛谘劾铮瑹┰谛念^。他背著賈老頭把家里尋了個遍,沒找到那筆錢財,心里愈加煩躁。就在這時,他結(jié)識了吳大六,并在酒后將這些事告訴了對方。 吳大六接近賈福本就沒安什么好心,立刻便打起了這筆錢財?shù)闹饕?。?dāng)晚他與賈福在街邊不歡而散,轉(zhuǎn)頭便去仁慈裘皮鋪找到了吳此仁。他與吳此仁相識已久,早年一起干過不少偷雞摸狗的勾當(dāng),但最近幾年,吳此仁來了個金盆洗手,開起了裘皮鋪,做起了正當(dāng)營生,與他之間來往漸少。他對吳此仁說,賈老頭有一大筆錢財,多到足夠花銷一輩子,想讓吳此仁與他再次聯(lián)手,將這筆錢財奪過來,到時兩人平分。吳此仁原本不想再干這種勾當(dāng),但今年這個正月,裘皮生意突然不如往年好做,他年前就訂下的一批裘皮,眼看又要運到,到時又得付一大筆錢,手頭正有些緊,最終被吳大六說動。他說這是最后一次,這一次干過之后,就當(dāng)兩人從不認識,讓吳大六再也不要來找他。 吳大六拉攏吳此仁后,隔天便去向賈福賠禮道歉,還說自己有法子,能讓賈老頭把這筆錢財拿出來。賈福問是什么法子,吳大六便領(lǐng)著賈福去見了吳此仁,說他二人可以與賈福聯(lián)手演一出戲,假裝賈福欠了他二人一大筆賭債,他二人上門討債,各種威逼恐嚇,總之要逼賈老頭拿出錢來了事。只不過事成之后,他二人要從這筆錢財里分走一半。 賈福覺得這個法子甚好,但提出三七分成,他拿走七成,剩余的三成留給吳大六和吳此仁。吳大六和吳此仁不大情愿,仍要求對半分。賈福便說賈老頭遲早會死,這筆錢早晚是他的,不肯按他說的來分成,那么這出戲就不必演了,大不了他再多等幾年。 吳大六和吳此仁生怕賈福反悔,于是答應(yīng)了下來。其實他二人根本不在乎怎么分成,只因從一開始,便沒打算將這筆錢財分給賈福。這場上門討債的好戲定在了昨晚。吳此仁和吳大六氣勢洶洶地去到賈福家中,以賈福欠下巨額賭債為由,逼著賈福還錢,為了演得逼真,把賈福抓了起來,真拳實腳地打了一頓,還拿出刀子威脅,賈福更是哭著跪地討?zhàn)?。賈老頭阻止不得,最終回到臥室,取出了一些金銀,用來替賈福還債。吳大六和吳此仁見狀,知道賈老頭的錢財就藏在臥室里,沖入臥室一通翻找,最終在床底下的最里側(cè),發(fā)現(xiàn)了一塊活動的地磚,在地磚下找到了一個埋起來的罐子,里面裝滿了各種金銀珠玉。吳大六和吳此仁不由分說,將床挪開,挖出那個罐子要帶走,賈老頭自然是拼命攔阻。吳此仁惱怒之下,一腳將賈老頭踹翻在地,這一腳用力太狠,直踹得賈老頭半死不活,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這一罐金銀珠玉弄到了手,按吳大六和吳此仁的本意,是準(zhǔn)備來個假戲真做,到時候一口咬定賈福的欠債是真的,獨吞了這筆錢財。他二人讓賈福先留在家中看著賈老頭,別讓賈老頭報官,等將這些金銀珠玉都換成了錢,再與賈福分成。哪知賈福對他二人不信任,轉(zhuǎn)過天便找上門來索要錢財,又正好遇到宋慈上門查案,吳此仁怕賈福鬧起來會節(jié)外生枝,這才如約將七成金銀珠玉分給了賈福。 此時吳此仁和吳大六一合計,覺得主意是他二人出的,力氣也是他二人出的,到頭來卻是賈福拿大頭,真是豈有此理。吳此仁雖是最后一次做這等勾當(dāng),但這樣的虧他可不吃,吳大六自然也不愿便宜了賈福,無論如何,他們二人都要把賈福拿走的錢財再奪回來。 第七章 被典當(dāng)?shù)膬雌?/br> 吳此仁和吳大六關(guān)起門來合計之時,宋慈一直等在仁慈裘皮鋪附近的街道上。 辛鐵柱守在宋慈身邊,見宋慈長時間站在原地不動,道:“宋提刑,沒事吧?” 宋慈搖了搖頭,道:“沒事,我在等克莊回來?!?/br> 辛鐵柱這才想起,先前那個被喚作賈寶官的客人離開時,宋慈曾在劉克莊耳邊低語了幾句,劉克莊便急匆匆離開了,直到此刻還沒回來。 二人在仁慈裘皮鋪附近等了許久,劉克莊的身影終于出現(xiàn)了,他步履甚急,行過鹽橋而來。 宋慈迎上前去,道:“克莊,怎樣?” 劉克莊勻了一口氣,道:“我照你說的,一路跟著那個賈寶官,見他不是去什么柜坊,而是去了北面的折銀解庫。他抱著那件冬裘進了折銀解庫,過了好一陣才出來,先前的冬裘沒了,人倒是欣喜若狂,隨后便去了瓊樓吃酒。” 原來之前吳此仁帶賈寶官去后堂取冬裘時,不但劉克莊看出有蹊蹺,宋慈也看出了不對勁。但當(dāng)時宋慈并未叫破,而是選擇在賈寶官離開時,叫劉克莊偷偷跟去,看看這賈寶官究竟是不是取貨的客人,是不是要回柜坊。 “折銀解庫?”宋慈記得這四個字,先前吳此仁吩咐伙計去送冬裘,就是送給折銀解庫的鄒員外。他神色一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道:“走,去折銀解庫看看?!?/br> 折銀解庫離得不遠,往北行至觀橋,橋西一處懸掛“解”字招牌的店鋪便是。這解庫又喚作質(zhì)庫,是以物質(zhì)錢、典當(dāng)東西的去處,小一些的解庫,可以典當(dāng)衣冠鞋帽、金銀玉器,大一些的解庫,連牛馬之類的活物,甚至奴婢都能典當(dāng)。這些解庫大多奉行“值十當(dāng)五”,客人所當(dāng)之物會被壓至半價,如期贖回,解庫便賺取高額息錢,過期未取,所當(dāng)之物便歸解庫所有,是以出入解庫的,要么是走投無路之人,拿家當(dāng)去換救命的錢,要么便是盜賊之流,將所得的贓物拿去換成錢財。這兩類人前者沒什么本事,后者見不得光,解庫看準(zhǔn)這一點,不但壓低當(dāng)物的價錢,有的還會店大欺客,故意將柜臺建得很高,意為“高人一等”,還用鐵柵欄圈起來,只留一個腦袋大小的圓洞,每當(dāng)收進當(dāng)物時,客人稍不注意,當(dāng)值的便會將當(dāng)物調(diào)包,以假亂真。客人若是發(fā)現(xiàn)了要爭辯,解庫養(yǎng)的一大批護院便會冒出來,一通拳腳招呼,將其趕出。 宋慈、劉克莊和辛鐵柱來到折銀解庫時,卻見這家解庫并未設(shè)置鐵柵欄,柜臺也非高人一等,當(dāng)值的濃眉大眼,說起話來頗為客氣,先言明自家解庫不當(dāng)活物,再問三人要當(dāng)什么東西。宋慈向當(dāng)值的表明身份,說有案子待查,想見一見鄒員外。當(dāng)值的臉上似有喜色,讓三人稍等,自己則快步入解庫廳通傳。 此時解庫廳內(nèi),鄒員外正抓起一件嶄新的冬裘,上上下下看了兩眼。這件冬裘毛色均勻,柔軟順滑,一看便是上品,但他還是把頭一搖,隨手將冬裘丟在了一邊。桌上擺放著茶盞,盞中無熱氣升騰,可見茶水已冷,但他并不在意,拿起來便喝了一口。這時當(dāng)值的進來通報,說外面來了三人要求見他。 鄒員外隨口問道:“什么人?” 當(dāng)值的應(yīng)道:“來人自稱是前段時間破了好幾起案子的宋提刑?!?/br> “宋提刑?當(dāng)真是他?”鄒員外忽地將茶盞一擱,臉上大有驚喜之色,“快快相請!” 當(dāng)值的立刻回到柜臺,將宋慈、劉克莊和辛鐵柱領(lǐng)入解庫廳,與鄒員外相見。 鄒員外儀表堂堂,穿著雖然富貴,卻頗有幾分威武,說起話來也有幾分草莽味道:“你們哪位是宋提刑?”待宋慈表明身份后,他喜道:“你就是敢把韓治罪的宋提刑?”上下打量了宋慈一番,“竟然這等年少,想不到,想不到??!”哈哈一笑,請宋慈等人坐了,吩咐當(dāng)值的趕緊擺置熱茶,觀其言行舉止,倒像是與宋慈十分熟絡(luò)。 當(dāng)值的一邊擺置茶盞,一邊添上熱茶,見宋慈等人似有異色,笑道:“我家員外雖然開的是解庫,為人卻是仗義疏財,最好打抱不平,一聽說太師獨子被治罪,那是拍案叫好,就恨自己沒能去到當(dāng)場,親眼瞧上一瞧,對宋提刑那是整天掛在嘴邊,就想與宋提刑見上一面?!?/br> 宋慈聽了這話,想到當(dāng)值的提起韓時還要稱之為“太師獨子”,鄒員外卻是直呼其名,毫無避諱,其人性情之直爽,好惡之分明,由此可見一斑。剛剛坐下的他,當(dāng)即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向鄒員外行了一禮。 鄒員外忙道:“宋提刑不用多禮,快快請坐?!?/br> 宋慈坐下之時,看了一眼扔在一旁的冬裘,瞧其毛色和大小,應(yīng)該就是此前吳此仁吩咐伙計送到折銀解庫的那件。他道:“今日冒昧打擾員外,是想向員外打聽一些事?!?/br> “宋提刑想打聽什么?”鄒員外手一抬,“但說無妨。” “不知員外是否認識吳此仁?” “你是說仁慈裘皮鋪的吳老二?我認識他。”鄒員外抓起那件丟在一邊的冬裘,“你瞧,這不就是他剛給我送來的裘皮?我又不愛穿這東西,他還每年往我這里送?!?/br> 宋慈原以為這件冬裘是鄒員外買下的,沒想到是吳此仁奉送的,道:“吳此仁每年都給員外送裘皮?” “是啊,自打這吳老二開了裘皮鋪,每年一到正月,便準(zhǔn)時給我送一件裘皮來。今年我還當(dāng)他不送了,結(jié)果還是送來了?!?/br> 鄒員外將冬裘丟給當(dāng)值的:“拿去折了錢,與大伙兒一起分了。” 當(dāng)值的喜道:“多謝員外?!迸踔茫瑯泛呛堑厝チ?。 當(dāng)值的一走,鄒員外的身子稍稍前傾,道:“宋提刑,這吳老二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員外為何這么問?”宋慈道。 “你可是提刑官,來我這里定是為了查案,再說這吳老二本身就不干凈,犯了事也不稀奇?!?/br> “吳此仁如何本身就不干凈?” “不瞞宋提刑,我開設(shè)這解庫,平日里少不了有客人來典當(dāng)財物,除了那些等錢救急的人,還有什么樣的人會來典當(dāng)財物,想必不消我說,宋提刑也能明白?!编u員外慢慢說道,“這吳老二沒開裘皮鋪前,隔三岔五便來我這里典當(dāng)財物,典當(dāng)?shù)拇蠖际墙疸y首飾、玉石寶器,每次換了錢就走,從不贖回。他一個窮小子,哪來這么多值錢貨,不用想也能知道。幾年下來,他從我這里換走了不少錢,就是用這些錢,他才開得起裘皮鋪?!?/br> 宋慈看著鄒員外,不免有些詫異。解庫常作為賊盜銷贓的去處,各地官府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很少插手查處,這是人盡皆知的事,但至于銷贓的賊盜具體姓甚名誰,卻是私密,任何一家解庫都不會輕易對外泄露,否則往后的生意便很難做。然而鄒員外不等宋慈問及,便如此輕易地將吳此仁典當(dāng)各種值錢財物的事抖摟出來,就算鄒員外對他多有仰慕,也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此。 他道:“所以吳此仁每年送裘皮來,是希望員外替他保守秘密?” 鄒員外道:“這吳老二雖然沒有明說,但料想他是這用意?!?/br> “那員外為何不替他保密,一見面便告訴了我?”宋慈沒有掩飾心中疑慮,直接問出了口。 “換了別人來問,哪怕是高官大員,我也未必會透露一二?!编u員外看著宋慈,“可你不一樣?!?/br> “有何不一樣?” 鄒員外沒有立刻答話,而是朝劉克莊和辛鐵柱看了看。 “員外只管放心,這位劉克莊,這位辛鐵柱,都不是外人。”宋慈道,“員外有什么話,直說就行?!?/br> 鄒員外此前一直只關(guān)心宋慈,這時聽到劉克莊的名字,道:“原來你就是劉克莊?!?/br> 劉克莊笑道:“我劉克莊就是個無名小輩,想不到鄒員外也知道我?!?/br> “劉公子大名,我鄒某人是聞之已久?!编u員外說道,“既是宋提刑與劉公子到來,那我還有什么好顧慮的。二位一定知道葉籟吧?就是前陣子名揚全城的大盜‘我來也’?!?/br> 宋慈大感意外,與劉克莊對視了一眼,劉克莊同樣面露訝異之色。 “我豈能不知?”宋慈道,“葉籟兄為了助我破案,不避囹圄之禍,挺身做證,指認韓罪行,于我有大恩?!?/br> “不瞞二位,其實我也認識葉籟老弟,我知道他是大盜‘我來也’,只怕比二位更早?!编u員外道,“吳老二之流,充其量就是些偷雞摸狗的毛賊,只有葉籟老弟這般劫富濟貧行俠仗義之人,那才是真正的大盜。葉籟老弟盜來的錢,大可直接散給窮苦人家,但一些貴重的金銀玉器,實在太過招眼,直接散出去,只怕會給那些窮苦人家惹來麻煩,是以他每次劫富之后,都會把這些金銀玉器拿來我這里,換成錢后,再拿去濟貧?!?/br> 說起葉籟,鄒員外一臉仰慕之色,繼續(xù)道:“我在這折銀解庫坐地二十余年,見過的賊盜實在不少,新賊也好,慣偷也罷,不管是膽小如鼠之輩,還是窮兇極惡之徒,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當(dāng)初第一次見到葉籟老弟,我就看出他身有正氣,不是凡俗之輩,這樣的人物行偷盜之事,必定事出有因。他來過幾次后,我發(fā)現(xiàn)他典當(dāng)?shù)囊恍┙疸y玉器,竟是城中一些高官大戶的失竊之物,這些高官大戶都是被大盜‘我來也’所盜,那時我便知道他的身份了。后來他再來質(zhì)錢,原本該值十當(dāng)五的,我讓當(dāng)值的足額給他。如此一來二去,足額的次數(shù)多了,他終于難忍好奇,來問我原因。我說那些金銀玉器都是接濟窮苦人的,我可不能克扣窮苦人的錢財。他知道我已察覺他的身份,非但沒有為難我,反而直爽地承認他便是‘我來也’。此后他每有義舉,都來我這里質(zhì)錢,我每次都足額付錢,還提前把錢分裝入袋,方便他散與窮苦人家?!?/br> 這番話一說出來,劉克莊頓生敬意,起身道:“原來鄒員外曾助葉籟兄行此義舉,請受劉克莊一拜!” 鄒員外攔住劉克莊,不讓他下拜,道:“劉公子,你是葉籟老弟的故交,這可就見外了。”請劉克莊坐下后,他才接著道,“葉籟老弟最后一次來見我時,提到了劉公子,也提到了宋提刑。他說宋提刑以一人之力查案追兇,哪怕案情牽涉當(dāng)朝權(quán)貴,哪怕遭遇各種阻礙,也沒有絲毫遮掩退避,還說宋提刑為了救朋友,為了救眾多素不相識的武學(xué)學(xué)子,寧愿自己受韓誣陷,攬下一切罪責(zé),被官府打入牢獄。葉籟老弟說這世上少有他佩服之人,雖然與宋提刑只見了幾面,卻對宋提刑佩服至深,還說無論如何都要助宋提刑一臂之力。當(dāng)時我還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第二天全城人都在談?wù)摗襾硪病恼婷侨~籟,我才知道他去了府衙,自認身份,為宋提刑做證。我只恨沒能親自去到當(dāng)場,沒能幫上葉籟老弟任何的忙?!闭f到這里,他直視著宋慈,“能讓葉籟老弟佩服的人,我鄒某人自然也佩服。宋提刑來查案,我自當(dāng)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算只有一絲遮掩,那都是對不起葉籟老弟!” 宋慈心中激蕩,似有千言萬語,但到了嘴邊,只拱手道:“多謝員外!” “宋提刑想知道吳老二什么事,只管問來?!编u員外道,“我與他打過十多年的交道,也算知道他不少事?!?/br> 宋慈問道:“我想知道,紹熙元年,吳此仁有沒有來員外這里典當(dāng)過東西?” “紹熙元年?”鄒員外暗暗一算,說道,“這怕是有十多年了?!?/br> “是有十五年了,不知員外有無留存當(dāng)年的收解賬本?”宋慈知道時間久遠,鄒員外極大可能不記得,他只寄希望于折銀解庫保有當(dāng)年的收解賬本,能通過收解賬本看一看吳此仁有沒有來典當(dāng)過東西,以及典當(dāng)?shù)臇|西是什么。吳此仁和吳大六怕被追究偷盜之罪,不肯承認當(dāng)年在錦繡客舍中行竊,他終歸需要自己找出證據(jù)來,于是想到偷來的東西必然要銷贓,而銷贓很可能會去解庫,再加上吳此仁正好提到了折銀解庫,以及那個有些古怪的賈寶官也去了折銀解庫,他才想到來折銀解庫尋鄒員外打聽。 “我這解庫做的是贖買贖賣的營生,難免有人過了期限才想起贖回當(dāng)物,來我這里追索,”鄒員外道,“所以這白紙黑字的收解賬本最為緊要,每一年的我都留著?!?/br> 宋慈眼睛一亮,道:“可否讓我看一看紹熙元年的收解賬本?” “當(dāng)然可以?!编u員外立刻喚入當(dāng)值的,吩咐將紹熙元年的收解賬本取來,交到了宋慈的手中。 這冊收解賬本很厚,整個用油紙包裹起來,保存得很是完好,雖然紙張變得老舊泛黃,但沒有蟲蛀霉變,上面的字跡依然清晰。宋慈一頁頁地翻看,賬本上的字密密麻麻,紹熙元年每一日的收解記錄,從誰人那里收取了什么當(dāng)物,當(dāng)物價值多少,有無贖回,到期后是否倒手賣出,賣去了何處,皆有寫明,可謂是翔實有序,一目了然。這世上的解庫,干的多是欺壓當(dāng)客的勾當(dāng),賬冊少不了各種涂改和缺失,然而鄒員外開設(shè)折銀解庫,卻把賬冊做得如此精細,既沒有缺失任何一頁,也不見一字涂改,可見在收解賬本上沒有任何造假,當(dāng)真是世所罕見。宋慈翻看收解賬本之時,心中對鄒員外更增敬意。 過不多時,宋慈翻到了三月和四月的收解記錄,吳此仁的名字在字里行間出現(xiàn)了兩次。按照賬本所記,吳此仁前一次來折銀解庫,是在三月二十七,典當(dāng)?shù)氖且路?,后一次是在四月初一,也就是禹秋蘭遇害的次日,典當(dāng)?shù)氖且幻队窨燮桨卜鸵恢сy簪子。 宋慈從韓絮處得知,母親遇害當(dāng)天,曾從韓淑那里獲贈一枚極為貴重的平安符。他也記得父親曾送給母親一支銀簪子,這支銀簪子很可能是殺害母親的兇器之一。這兩樣?xùn)|西,案發(fā)后都不知所終,如今出現(xiàn)在吳此仁的典當(dāng)記錄中,可見當(dāng)年吳此仁的確在錦繡客舍主守自盜,而當(dāng)母親遇害之時,吳此仁的同伙——他推想極大可能是吳大六——也的確藏身在行香子房中,目擊了兇手行兇,事后極可能見財起意,將值錢的平安符和銀簪子一并順走了。 宋慈想著這些,繼續(xù)朝賬本上看去,只見這兩樣當(dāng)物都注明了過期未贖,被一個叫作“金學(xué)士”的人買走了。他將這一頁賬本示與鄒員外,詢問金學(xué)士是何人,又問這兩樣當(dāng)物是否還能追回。 鄒員外看罷賬本所錄,道:“這位金學(xué)士,就是個倒賣金銀古玩的本地商人,我也有多年未見此人,不過多找人問問,應(yīng)該能尋得到他。至于這兩樣當(dāng)物,金學(xué)士買去了,定還會倒賣給他人。這平安符是玉質(zhì)的,按著買主一路追下去,或許還能尋到原物。銀簪子嘛,到底是金銀器物,又過了十多年之久,只怕早就熔了重鑄他物,要想尋得原物,怕是有些難?!?/br> 這兩樣當(dāng)物如能尋回,與收解賬本放在一起為證,便可證實吳此仁曾主守自盜,而且那支銀簪子極可能是殺害禹秋蘭的兇器之一,一旦尋得,對破案必有幫助。宋慈拱手道:“在下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員外能施以援手,幫忙追尋這兩樣當(dāng)物的下落,尤其是那支銀簪子?!?/br> “宋提刑,你是葉籟老弟的朋友,你但有所請,我鄒某人都是在所不辭?!编u員外拍著胸脯答應(yīng)下來,“只要這兩樣當(dāng)物還在這世上,就算是天南海北,我也一定為你尋來?!?/br> 說完,他立刻喚入當(dāng)值的,吩咐多派人手,去尋金學(xué)士的下落。 “多謝員外相助?!彼未鹊溃盁o論是否追尋得回,在下都將感激萬分!” 鄒員外擺手道:“追尋當(dāng)物,不過些許小事,宋提刑不必言謝?!?/br> “我還有一事,想向員外打聽?!彼未鹊?,“不知員外是否認識吳大六?” “吳大六?”鄒員外搖頭道,“不認識。” 宋慈暗暗心想:看來當(dāng)年吳大六只負責(zé)行竊,事后來折銀解庫銷贓,都是由吳此仁出面。又問道:“那員外可識得一個叫賈寶官的人?” “賈寶官?”鄒員外仍是搖頭,“沒聽說過?!?/br> “這個賈寶官,片刻之前應(yīng)該來過員外這里,典當(dāng)過一件冬裘?!?/br> “宋提刑說的是賈福吧。”鄒員外道,“此人就是個無賴,哪是什么寶官?他方才是來過我這里,典當(dāng)?shù)目刹恢苟茫€有一堆金銀珠玉。” “他典當(dāng)了金銀珠玉?” “這賈福鬼鬼祟祟的,把金銀珠玉都裹在冬裘里,一起拿來典當(dāng),其中不少做工精細,都是上品?!?/br> “可否取來看看?” “宋提刑稍等,我這便去取來?!编u員外立刻去到解庫后廳,親自取來了一件包裹著金銀珠玉的冬裘,擱在宋慈面前。 宋慈對金銀珠玉的了解,僅限于銀器可用于驗毒,若論金銀珠玉的做工和價值,他是知之甚少,此前關(guān)于金箔的事,他都是詢問劉克莊方可得知。劉克莊在這方面卻是如數(shù)家珍,翻看了其中幾樣,道:“的確不是凡品,不似民間器物?!?/br> 鄒員外拇指一豎,道:“劉公子好眼力,這些金銀珠玉確非凡品,只怕是達官貴族或?qū)m中用度,才能有此品相?!?/br> 宋慈看著這些金銀珠玉,回想方才吳此仁和賈福見面時的場景,思忖了片刻。該問的都已問完,他向鄒員外再次道謝,起身告辭。鄒員外將他們?nèi)艘恢彼偷浇鈳扉T口,說追尋當(dāng)物的事一旦有所進展,會立刻差人去太學(xué)告知。 離開了折銀解庫,宋慈等三人往太學(xué)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