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折玉定?定?地看著扶桑, 雖然他的?眼神澹靜如水，卻蘊(yùn)含著不容忽視的?壓迫感?, 讓扶桑倍感?緊張。

    就在扶桑頂不住威壓即將吐口時(shí)，澹臺折玉道：“你的?字?！?/br>
    果然還是沒逃過他的?眼睛。

    既知道了他想問的?是什么, 扶桑頓時(shí)便沒那么緊張了, 臊眉耷眼地老實(shí)交代：“是我小時(shí)候仿著殿下的?字練出來的??！?/br>
    ……

    那年夏天，澹臺折玉在仁壽宮養(yǎng)病, 時(shí)好時(shí)壞，壞的?時(shí)候就在床上躺著，好的?時(shí)候就看書寫字，從不把時(shí)間浪費(fèi)在玩樂上，不像扶桑，一天到晚凈想著玩, 什么都不好好學(xué)。

    那天扶桑從太監(jiān)學(xué)堂回來，澹臺折玉正坐在桌前寫字, 他就站在旁邊默默看著。

    澹臺折玉寫了一會兒，停筆看向旁邊粉裝玉琢的?小孩兒，納罕道：“今兒個怎的?如此安靜，又被老師罵了么？”

    話音剛落，就見豆大的?淚珠兒從扶桑的?眼里滾滾而下，澹臺折玉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擱下筆，將扶桑拉到跟前，邊用袖子幫他擦淚邊道：“委屈成這樣，看來被罵得不輕?！?/br>
    扶桑卻搖了搖頭，抽抽搭搭道：“沒、沒挨罵?！?/br>
    澹臺折玉疑惑道：“那你哭什么？”

    扶桑吸了吸鼻子，抬起左手，展露手心?，只見嫩白的?手掌上有一條特別明顯的?紅痕，一看就是被戒尺打出來的?。

    “怎么打這么重？”澹臺折玉蹙眉道，“很疼嗎？”

    “嗯?！毖蹨I來得快去得也快，但話音里還帶著nongnong的?哭腔。

    “吹一吹就不疼了?！卞Ｅ_折玉握著扶桑的?指尖，低頭往受傷的?地方輕輕吹氣。

    “好癢?！狈錾？┛┑匦ζ饋?，把手抽走了。

    澹臺折玉問：“老師為什么打你？”

    扶桑不好意思說，小聲嘟囔：“他說我的?字寫得太丑了，像蚯蚓在紙上亂爬……”

    澹臺折玉把筆遞給他，又把椅子讓出來，道：“你坐這兒，寫幾個字我瞧瞧?！?/br>
    扶桑接了筆，坐到椅子上，對著面?前那張紙上澹臺折玉方才寫的?幾行字發(fā)了會兒呆，突然丟下筆，跳下椅子，拔腿就跑：“我去解手！”

    這一跑就再也沒回來。

    從那天開始，扶桑隔三岔五就會偷偷地帶幾張廢紙回引香院，紙上的?內(nèi)容都是澹臺折玉寫來解悶的?，有時(shí)是詩詞，有時(shí)是文章。

    直到澹臺折玉離開仁壽宮，扶桑一共收集了二十來張，他模仿上面?的?字跡，一個字一個字地練習(xí)，堅(jiān)持不懈地練了三年多，最終讓他練出足以以假亂真?的?一手好字。

    ……

    聽完扶桑的?供述，澹臺折玉努力在記憶中?搜尋，沒成想還真?讓他捕捉到一些蛛絲馬跡。

    扶桑之所?以會拿走那些“廢紙”，其實(shí)是他有意引導(dǎo)的?，但他不記得自己?當(dāng)?時(shí)說了什么還是做了什么。

    紙上的?字也不是隨便亂寫的?，而是他根據(jù)字形結(jié)構(gòu)精挑細(xì)選的?，只要把那些字練好了，其它的?字自然也都能寫好。

    只是他離開仁壽宮后就和扶桑再無交集，無從知曉他的?良苦用心?有沒有白費(fèi)，及至十年后的?今天，看到扶桑寫的?那封信，聽到扶桑這番解釋，他才記起這樁早已被他遺忘的?往事?。

    這種感?覺十分奇妙，就好像他在某個地方埋下了一粒種子，卻又漸漸忘記了它的?存在，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再次經(jīng)過那個地方，發(fā)現(xiàn)?當(dāng)?初埋下的?那粒種子已經(jīng)長成了茁壯的?樹，還開出了美麗的?花，他既驚喜，又遺憾……遺憾未曾親眼見證它長大的?過程。

    澹臺折玉長久的?沉默令扶桑惴惴不安。

    雖然那已是十年前的?舊事?了，雖然他偷走的?只是些沒用的?廢紙，但太子若真?的?追究起來，降罪于他，他也沒資格喊冤。

    他不應(yīng)該再坐著了，扶桑正打算跪下，澹臺折玉終于開口：“其實(shí)你的?字和我現(xiàn)?在的?字并不是很像?！?/br>
    聽他這么說，扶桑不禁有些失落。

    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全?力以赴地去做一件事?，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結(jié)果，并一直為此感?到自豪?？商舆@句話，就好像一腳把他從山頂踢到了山腳，有種前功盡棄的?挫敗感?。

    “單是小時(shí)候的?指力和腕力就不能和現(xiàn)?在相提并論，而且一個字寫一千遍和寫一萬遍勢必也會有所?變化?！卞Ｅ_折玉慢條斯理道，“所?謂‘熟能生巧，巧能生精，精能生妙，妙能入道’，便是這個道理?！?/br>
    扶桑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自己?聽懂了，頓了頓，猶疑道：“既然殿下能發(fā)現(xiàn)?我在模仿你，就說明我的?字和殿下的?字還是有幾分相似的?罷？”

    澹臺折玉“嗯”了一聲。

    扶桑忍不住追問：“那……有幾分像？”

    澹臺折玉道：“等改天你親眼看看就知道了?！?/br>
    扶桑：“……”

    怎么還賣起關(guān)子來了？

    哼。

    不管怎樣，太子看起來似乎沒有怪罪他的?意思，扶桑暗暗松了口氣，只想趕緊把這個話題揭過去，便問：“殿下是想休息還是想聽書？”

    “聽書，”澹臺折玉道，“你從頭開始讀罷?！?/br>
    扶桑昨天說要補(bǔ)前二十五頁的?內(nèi)容，可到現(xiàn)?在連書都沒機(jī)會翻開，太子讓他從頭開始讀，用意顯而易見。